书城传记霸业之基:管仲
24863500000012

第12章 鲍叔牙荐管仲为相

鲍叔牙这些日子老了不少,面容憔悴,头上添了不少白发,他为营救管仲费尽了心思。自从在白水之滨管仲射公子小白那一箭后,鲍叔牙曾对管仲的看法动摇过,认为他心太黑,手太辣,私心太重。可仔细想来,也情有可原。人臣各为其主,他是想实现自己的宏图大愿才如此不择手段。如果是他鲍叔牙见到公子纠,恐怕也不会客气,公子纠不就死在他和桓公手里吗?政治斗争、权力斗争历来是残酷的。桓公继位后,对他倍加重用,看来这相国之位已是稳操胜券,这个位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鲍叔牙很有自知之明,如果管仲能辅佐齐桓公,齐国肯定会很快强盛起来。对于管仲的治国韬略,他是坚信不移的,可桓公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那一箭是要他的命啊,他不能善罢甘休也是常理。现在的问题是,如何说服桓公,放弃杀管仲的念头,先保住管仲的性命。为此,他亲笔起草给鲁侯的信,又派大臣宁越为正使。现在这一步,目的实现了,管仲活着回来了。下一步,就是要千方百计说服桓公,使他放弃个人恩怨,以社稷为重。鲍叔牙认定桓公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国君,他没有看错人。他曾经暗示过桓公,说现在十分紧缺治国贤才,桓公也正为此事着急。桓公提了一圈候选人,都不理想。鲍叔牙考虑到这个弯不能转得太急,也就没明白提出管仲的名字来。现在管仲回来了,事情已到了危急关头,时间太紧迫了。要保住管仲,必须万无一失,就要争取时间。忽然,他计上心头,急忙进后宫去见桓公。

桓公见是鲍叔牙,连忙起身:“太傅,急匆匆前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记得在莒国的时候,主公曾对臣说过,主公即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启用治国人才,臣想听听主公的打算。”鲍叔牙投石问路,先探虚实。

桓公明白了,鲍叔牙是不是嫌他没有拜他为相,便笑道:“师傅不必着急,这相国之位非师傅莫属,寡人永远不会忘记师傅的恩德。待寡人杀了管仲,就选个吉日良辰,正式拜相。”说着,他从案几上拿起管仲射他的那支箭,脸上涌起仇恨的表情。

鲍叔牙一听,心想马上提这事,恐怕不会有好效果,忙道:“主公刚刚即位,国事未张,人心未定,不宜匆匆就开杀戒。治国安排,应先行吉道,以求有个良好开端,预兆吉祥。”

桓公把箭往案上一拍:“寡人一日不除管仲,就难以咽下这口恶气!”

鲍叔牙规劝道:主公刚刚登位,办的头三件事非常重要,须三思而行,切不可意气用事。他见桓公情绪稍稍平静,又道:“天行有常,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如今主公顺利登位,乾时大败鲁军,此乃天之吉相,主公可顺从天之吉相,行喜庆之事。”

桓公高兴地说:“师傅言之有理,你看先办哪件喜庆事呢?”

“蔡姬不是过几天就要进宫吗?这可是件大吉之事,臣听说蔡姬不仅有闭月羞花之貌,而且贤淑雅静,知书达理,主公新添这么一位夫人,可喜可贺。”

桓公顿时眉飞色舞起来,笑道:“蔡侯愿把他妹妹许配寡人,听说是位绝代佳人,那就先娶蔡姬。”

鲍叔牙对齐桓公太了解了,他有三个爱好,第一就是爱美色;第二是爱打猎;第三是爱美食。他要利用桓公迎娶蔡姬争取时间,寻找机会说服桓公,以开脱管仲。

鲍叔牙对桓公说:“臣派人去蔡国迎娶蔡姬,已有十多天,估计再过一个月就能回来。从今天起,得赶紧准备。”

桓公大喜,说道:“鲍太傅,你真是寡人的好师傅。这些日子奏疏太多,百废待举,寡人忙得不可开交,迎娶蔡姬之事由太傅全权办吧。”

齐宫后宫到处都挂满了红灯笼,上千支大蜡烛火焰熊熊,如日似昼,桓公寝殿内更是披红挂绿,宫灯高悬,一片喜庆气氛。

蔡姬头蒙红绸,端坐于案几一侧,不时悄悄掀开蒙头红看看外面的世界。来到齐国这一天的印象颇佳,感谢兄长蔡侯把她嫁到东方的齐国来。二十多天的旅途,她一点都不觉得累,一路上听人介绍她的夫君——国君小白的事情。她如饥似渴地听着,想象着她心目中的夫君形象。一到临淄,那坚固高耸的城墙,庄严壮观的城门,那一面面迎风招展的“齐”字大幡,都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进得城来,那宽敞的大街,繁华的路面令她目不暇接。她真想把车帘掀开,尽情看个够。进得宫来,她就不敢看了,那雄壮的音乐声,人们的欢呼声,她听来那么悦耳、亲切,唯一感到异样的是结婚礼仪太简单。要在蔡国,礼仪完全按照周礼办,最少也得折腾三天。临来之前,她兄长蔡侯嘱咐她,齐国是姜太公开创的,姜太公到齐后,因其俗,简其礼,礼仪与蔡国不同。她想,就入乡随俗吧。她现在急于想见到她的丈夫,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这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她知道是丈夫来了,心里顿时像揣了只小兔般跳起来。她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脚步声越来越近,啊,进门了,来到她身旁了,只要丈夫把蒙头红一揭,她们就面对面了。

齐桓公兴冲冲大步流星走进寝殿,来到蔡姬面前,伸手要揭那蒙头红,可手又在半空中停下了。他听说蔡姬如何如何美丽,蔡姬是南方女子,在水乡长大,皮肤如何洁白如玉,身段如何窈窕,使他一晚上都没睡好。今天如愿以偿,美人儿就在面前。她才18岁,又知书达理,不可太莽撞。他轻轻地捏起红绸一角,慢慢地掀开,一看蔡姬,禁不住叫了一声。蔡姬坐在那里简直如一朵绽开的鲜花,一支出水的芙蓉!只见她:乌云叠鬓,杏脸桃腮,弯眉淡淡似春山,凤眼汪汪似秋水,樱桃朱唇,娇身柳腰,似海棠醉日,梨花带雨;国色天香,宛若仙子。齐桓公简直看呆了。

蔡姬定睛看那桓公,脸上掠过幸福欣慰的笑容,哥哥没有欺骗她。这桓公确实长得一表人才,身高八尺,肩宽背阔,浓眉似剑,凤眼斜吊,鼻梁隆突,鼻头似悬胆,真堂堂正正大丈夫。她满心欢喜,看了桓公一眼,向桓公施礼道:“贱妾愿君上万福。”

桓公笑着把蔡姬拉到席上坐下,那里早已摆好了“牢”和“卺”。共牢和合卺是古代婚俗,“牢”,就是牲畜,鸡、猪、羊皆可,一般指猪。“牢”分“大牢”、“小牢”,“大牢”供参加婚礼的人们吃,“小牢”(乳猪、羊羔、鸡、鸭等)供新婚夫妇吃。“卺”就是一种小葫芦,把小葫芦劈开,就成两只小瓢,新婚夫妇吃过小牢后,必须用小瓢盛酒漱口。

桓公与蔡姬吃过“小牢”,两人各用一只手按着葫芦一半,将其分开,然后一人一只,盛上酒漱过口,蔡姬拿起脸巾,替桓公擦脸,桓公趁势把她抱起来,急不可耐地来到睡塌前,双双脱去衣服,进入那高唐之乡,行那云雨之事。

第二天一早,蔡姬醒来,似乎听见有人弹琴,仔细一听,是《高山流水》,旋律高亢、激越,便对桓公说:“君上,这么早就有人弹琴,这人弹得真好!”

桓公淡淡一笑,“夫人,这弹琴之人是一名死囚。”

蔡姬一惊:“怎么会是死囚?”

桓公道:“这人名叫管仲,为了使公子纠登位,在白水之滨,射寡人一箭,若不是射在铜表带钩上,哪有今日你我的缘分?”

蔡姬道:“欺君之罪,罪不可赦,死有余辜!”

桓公亲了蔡姬一下:“夫人此言,正合寡人之意。”

蔡姬道:“不过,我听此琴声,觉得这管仲不是平庸之辈。”

桓公笑道:“夫人好听力,这管仲有经天纬地之才,百步穿杨之功。要不是他射寡人一箭,寡人倒想重用他,可惜……夫人。咱们不说这些事,寡人准备了一件礼物送你。”说着,拿起条金光灿灿的龙凤腰带。

蔡姬一看,高兴得眉飞色舞:“啊,太美了,太华贵了!主公是龙,妾是凤,龙飞凤舞,天长她久。”说着,她拿起剪刀,从头上剪下一缕青丝,用红绸包好,双手送给桓公:“妾无什么贵重礼品赠主公,送上一缕青发以表贱妾终生相随。”

桓公接过绸包,笑道:“夫人这件礼物,千金难买,寡人将时刻置于怀中。”又将蔡姬搂进怀里……

鲍叔牙知道,新婚后的齐桓公情绪很好,正是进谏的好时刻。这天他吃过早饭,就进殿求见。桓公给了他特权,不管什么时间,随时都可进殿面君。

“参见主公。”鲍叔牙施礼。

齐桓公看着鲍叔牙的脸色,问道:“太傅脸色如此憔悴,可是身上染上了病恙?”

鲍叔牙点点头,笑道:“臣心有大病了,夜里睡不着,饭也吃不下。”

齐桓公一惊:“赶快请御医为太傅诊病。”

鲍叔牙连连摇头道:“臣这病,再高明的御医也没法治。”

齐桓公道:“看来太傅是有心病,是不能说给寡人听听?”

鲍叔牙真诚地说:“主公,齐国连年战乱,各国诸侯看不起我们,北面山戎人还不时骚扰,国力空虚,民不聊生,主公接过来的是一个破烂摊子,百业待兴,百废待举。臣忧心忡忡,急得夜里睡不着,就是耽心主公身边没有得力助手。主公尽管英明,可没有人辅佐,难免势单力薄呀!”

桓公一听,正说到他心里去,便道:“寡人有太傅辅佐,定能振兴齐国。”

鲍叔牙摇摇头道:“主公如果只想平平稳稳做国君,无声无息坐享君位,那么,臣虽然愚钝,也聊可充数。若是主公有远大志向,想富国强兵,称霸中原,成为一代名君,那臣就不能胜任了。”

桓公听得投机,道:“太博有何见教?”

鲍叔牙道:“主公臂膀,必是相国。这个位置太重要了,相国人选须内安百姓,外抚四夷,勋加于周王室,泽布于诸侯,只有这样,齐国才能坚如磐石,国君威加四海,功垂金石,名扬千秋。”

“太傅此言,正合寡人之意,太傅可有人选?”齐桓公见鲍叔牙谈话不同以往,好像成竹在胸,忙问道。

鲍叔牙道:“这相国人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桓公急切地问:“谁?他是谁?”

鲍叔牙铿锵有力地说:“管仲!”

大殿顿时安静下来。两人相视片刻,似乎在窥探什么秘密。突然,桓公爆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哈……太傅,你是与寡人开玩笑吧?”

鲍叔牙庄重地说:“臣辗转反侧,思虑再三,确实是肺腑之言。”

桓公脸色严肃起来:“那,寡人要问太傅,白水之滨那一箭之仇还报不报?太傅可是因与管仲有兄弟之交,而把寡人置于脑后?太傅,在这件事上,可不能以恻隐之心代替了理智呀!”

鲍叔牙道:“臣对君上忠心耿耿,耳不失聪,目不失明。臣以为主公应以大局为重,以齐国社稷为重。主公要因时、因地、因人而看待管仲。人臣各为其主,管仲射主公一箭,正像臣向主公献计,借鲁侯之刀除掉公子纠一样,同样是赤胆忠心,这一点主公应该明白。”

“可管仲想把寡人置于死地!”

“可臣已经把公子纠置于死地了!”

“寡人还活着,这仇就要报。”

“正因为主公健在,并且登上君位,所以管仲就更应该赦免,以前管仲忠于公子纠,以后会同样忠于主公,他会为主公射得天下,会使主公称霸诸侯!”

桓公冷笑道:“寡人主意已定。在所有大臣中,师傅是最忠诚最可靠最有才能的人,寡人要拜师傅为相国,寡人相信,师傅能帮寡人得天下,也一定能助寡人治理天下。”

“主公,臣与管仲相比,可就差得远了,有天壤之别。”

桓公不解地看着鲍叔牙:他今日怎么了?已明明白白告诉他要拜他为相了,怎么还这么固执。

“臣以为,管仲是天下奇才,臣不如管仲有五个方面。一、治理齐国,需高瞻远瞩,需要大气魄,大胆量,臣不如管仲;二、制定政策,能调动老百姓的积极性,而且很快使百姓从政策中得到实惠,臣不如管仲;三、治理国家,要按君上的意见,上下协调一致,又不失原则,臣不如管仲;四、军令严明,治军有方,迅速把军队训练成一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军队,臣不如管仲;五、当今周天子势力日衰,各国诸侯各有打算,制定外交政策,收服各路诸侯,臣不如管仲。臣不及管仲者还有许多,如果这样的奇才臣不向主公荐举,小者是臣嫉贤妒能,大者则是臣不忠不义,是欺君之罪。”

桓公越听心里越烦,拂袖而起:“太博,不要再说了,道理再多,也抵不过这一支箭!寡人就不相信,没有管仲,寡人就不能称霸中原!”说罢,回后宫去了。

鲍叔牙轻叹一声,他知道,说一次是不会有效果的。不过,序幕一旦拉开,就得抓紧了,否则,夜长梦多。

过了几日,桓公正在批阅奏章,忽报宁越有急事求见。这宁越在僖公时就是朝中重臣了,任大司农,襄公时仍留任此职,可以称为三朝老臣了,为人忠心耿耿,办事十分认真,在大臣中颇有威信。

宁越进殿,叩首参拜:“臣宁越叩见君上。”

桓公道:“平身。爱卿有什么急事告诉寡人?”

宁越道:“鲁侯又派使臣来,要求退回汶阳之地。”

桓公怒道:“岂有此理。汶阳之地已属齐国!”

宁越道:“君上英明。汶阳之地土肥水丰是块宝地,不能再还给鲁国!臣马上回去答复鲁使。”说罢转身欲退。

“且慢!宁爱卿,寡人有一事问你,爱卿前去鲁国押解管仲,发现管仲与鲁侯有勾结阴谋吗?”桓公唤住宁越问道。

宁越道:“恰恰相反。如若主公杀了管仲,臣敢说,鲁侯和施伯一班大臣保准庆贺。”

桓公不解地问:“爱卿此话是什么意思?”

宁越道:“臣奉主公之命去取管仲,鲁侯执意不肯让管仲活着回来。施伯诡计多端,先是用激将法想让管仲像召忽那样自杀,此计没成;晚上又派两名刺客暗杀,要不是臣早有防备,就是十个管仲也杀光了;暗杀又不成,施伯亲自带兵来追杀,要不是王子成父将军接应,管仲早已命丧黄泉了。”

桓公点点头,又问:“鲁侯对管仲怎么这么大的仇恨?”

宁越道:“鲁侯与管仲无仇无恨,鲁侯是怕管仲。他知道管仲是天下奇才,如果活着回到齐国,主公若加以重用,那对鲁国就十分不利。鲁侯用意十分恶毒,管仲他不能用,也决不让齐国用。”

齐桓公若有所思,挥挥手,宁越退出殿去。

回到寝宫,桓公闷闷不乐,只是一爵一爵地喝酒。

蔡姬在一旁殷勤伺候:“主公,不要再喝了,喝多要伤身体的,有什么事惹得主公如此心烦?”

桓公长叹一声:“寡人与管仲有一箭之仇,可鲍太傅不但阻止我报仇雪恨,还要举荐他当相国。宁越、隰朋等大夫虽没直说,寡人也看出他们的心思……”

蔡姬莞尔一笑,问道:“鲍太傅这人对主公怎么样?”

桓公道:“没有鲍太傅,寡人哪有今天。”

蔡姬又问:“那,宁越和隰朋大夫怎么样?”

桓公答道:“都是朝廷栋梁,对寡人忠心不二。”

蔡姬道:“主公,有句话贱妾不知该说不该说。”

桓公抚摸着蔡姬的秀发:“夫人,有话尽管说。”

蔡姬:“对管仲这个人,贱妾不敢妄加评论,可鲍太傅、宁越、隰朋等大夫是主公忠臣,那忠臣之言,不可不信。”

桓公点头,沉思起来:是啊,他们这些人的话再不听,听谁的呢?为什么他们明知管仲与我有一箭之仇,也都知道我埋下荣辱柱要报仇雪耻,为什么还要救管仲呢?是他们不对还是我有错?

“主公,妾为主公歌舞解闷好吗?”蔡姬很善解人意。

桓公道:“正合寡人之意。”

蔡姬请乐师奏乐。乐声中蔡姬翩翩起舞,舞姿婀娜,眼波流转,令桓公看得出了神,扔掉酒爵,拍着几案为蔡姬助兴。

侍者进殿道:“回禀君上,鲍太傅有急事求见。”

桓公十分扫兴,不耐烦地看了侍者一眼。

蔡姬做个手势,令乐师退下,她和颜悦色地说:“主公,国事为重。贱妾可以随时为主公歌舞,只要主公高兴。”说完退下。

鲍叔牙火辣辣急步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桓公面前:“臣鲍叔牙叩见君上。”

桓公一怔,忙扶他起来:“寡人说过师傅要见寡人,不需行如此大礼。太傅深夜进宫,是有急事吗?”

“十万火急!”

桓公一听急了,什么事使鲍叔牙如此着急?“太傅快讲。”

鲍叔牙平静了一下情绪道:“今年秋粮遭灾歉收,饥民到处都是,逃离齐国已近千人,处理不当,会影响齐国的稳固。山戎又来骚扰,抢我财物,掳走妇女,这些事搞得臣焦头烂额。臣求主公赶快赦免管仲,让他帮臣一把,以挽回这个局面。”

桓公愤然道:“难道没有管仲,齐国就没法维持了?”

鲍叔牙下了最后通牒:“主公,臣为赦免管仲事话已说完了,容臣再说一句,主公要杀管仲,就先杀鲍叔牙吧!”

桓公吃惊地问:“太傅何出此言?”

鲍叔牙愤然道:“眼看天下奇才被杀,治国贤才不得重用,是臣无能,臣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主公若非要杀管仲,臣定要同管仲一起去死。没有管仲就没有齐国的霸业,无霸业还要我鲍叔牙何用!老臣无礼了,告辞!”说罢,拂袖而去。

桓公愕然地看着鲍叔牙的背影,陷入了沉思。这些天来,他先后征求了监国上卿高傒和国子的意见,他们虽然口上说“此事由主公定夺”。桓公心里很明白,他们不同意杀管仲。他又征求了隰朋、王子成父等人的意见,他们虽不明确表态,但倾向性也很清楚。看来这事的处理要慎之又慎。可他也很为难,他已发了誓言,而且在午门外亲手埋下了荣辱柱,齐国没有人不知道。一旦改变,会不会失去人心?他权衡再三,绞尽脑汁,在寻求一条既不杀管仲,又能使自己体面下台的办法。一连冥思苦想了好几天,终于给他想出了一个办法。

“主公要杀管仲了!”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午门外荣辱柱周围人山人海。

全副武装的兵士站成两排,把荣辱柱包围起来。

五花大绑的管仲被结结实实捆在荣辱柱上,他早已做好了思想准备,等待着这一天。他知道,鲍叔牙已经尽了力。他也知道,挽回他的生命比登天还难。既然是死,得死出个样子来,让齐国所有的人知道,管仲是条不怕死的硬汉。

齐桓公在文臣武将的簇拥下来到管仲面前。他看看周围黑压压的人群,又扫视了群臣一眼,高傒、国子二位上卿没来,怎么没见鲍太傅?他到哪里去了?

“咣”。锣声响了,行刑的时刻到了。

齐桓公手持长弓,拿着管仲射他的那支箭,走到离管仲30步处站定。

“管夷吾,在白水之滨,你射寡人一箭,今天,寡人要用这支箭射穿你的咽喉!”

“哈哈哈哈……”管仲突然狂笑起来,他双目圆睁,把头一昂,向桓公吼道:“好你个篡位之徒!管仲瞧不起你的箭法,来吧!”

桓公怒道:“寡人要让你的臭名和你的耻辱永远站在这里,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管仲大声道:“管仲直直立立站在这里,你射吧,你要多准备几支箭才行。你等着吧,你哥哥诸儿和公子无知就是你的下场!”

齐桓公把箭搭在弦上,拉满硬弓,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忽听场外传来一声嘶哑的叫喊:“主公箭下留人!”

话音刚落,只见鲍叔牙分开人群,踉踉跄跄冲到桓公面前,扑通跪倒:“主公,老臣叩求!”

齐桓公冷冷地道:“太傅,何事相求?”

鲍叔牙又叩一头:“求主公箭下留人!”

齐桓公冷笑一声:“太傅让开!今日寡人要了结白水之滨的一箭之仇,剪除管仲逆贼,决无悔意!”

鲍叔牙跪在地上,恳求道:“主公,臣所言不是为管仲,而是为大齐呀!臣教主公射箭,是想射得天下,而不是射杀贤能之才。如果主公手中之箭离弦而发,那大齐称霸之事将化为泡影,主公,你会后悔的!”

齐桓公心里很激动,鲍叔牙真是位为国为民忠于自己的好老师啊。可他仍然冰冷着面孔,说道:“太傅让开!”

鲍叔牙声泪俱下,苍凉悲怆地喊道:“主公,你不能这样做啊!”

管仲朝鲍叔牙吼道:“鲍叔兄,站起来!如此昏君,求他何用!”

桓公示意,几名兵士将鲍叔牙拉开。

鲍叔牙奋力挣脱兵士的拖拽,嘶哑着嗓子高喊:“主公,我鲍叔牙不要你的官爵,也不要你的赏赐。你杀了管仲,只求你再补一箭,把我也杀死!把我也杀死吧!”

管仲热泪滂沱,哽咽着说:“鲍叔兄,站起来!不要再求这昏君了!”

四名兵士强行拖起鲍叔牙。鲍叔牙抢天呼地:“苍天哪,你要让齐国苦到哪年哪月!你要让大齐一败涂地呀!苍天哪!”桓公松下弓弦,朝拖拽鲍叔牙的兵士厉声喝道:“住手!”

兵士赶紧松开鲍叔牙。

桓公朝兵士吼道:“敢如此对待太傅,放肆!退下!”

桓公俯身对鲍叔牙道:“太傅请起。”

鲍叔牙道:“臣愿跪死在主公箭下。”

桓公道:“寡人怎敢如此对待太傅!”

鲍叔牙道:“主公敢一箭射穿齐国的命脉,区区我一个鲍叔牙,有什么可惜。管仲,这是齐国的栋梁之材,为主公射得天下的射手!你怎能毁了这栋梁之材,杀了这射手?栋梁不在,射手不在,齐国安在?霸业何在?”

管仲对鲍叔牙喊道:“鲍叔兄,别求他了,管仲与其苟且活着,与桀纣为伍,不如昂首而死,去追随尧舜魂魄!”

桓公愤然道:“住口!寡人继任新君,乃天意所为。鲁侯的300乘兵车被我大败乾时,你管仲智勇双全也沦为阶下之囚,箭下之鬼,这都是天意!天意还要让寡人振兴齐国,驰骋天下!”

管仲仰天大笑道:“亏你还说出振兴齐国,驰骋天下!一个陶醉于蝇头小利、鼠目寸光之徒,哪懂得什么叫振兴?一个容不下一箭之仇的小肚鸡肠之人,还谈什么驰骋天下?”

齐桓公冷笑道:“好,管仲,你不是有经天纬地之才吗?寡人倒要听听,你如何振兴大齐,如何驰骋天下?”

“可惜,我没有这份雅兴。你知道不知道齐国百姓嗷嗷待哺,还在水深火热之中,连饭都吃不上。这个你尚然不知晓,我怎么和你谈齐国的山,齐国的海?振兴齐国,并不是凭借你的暴戾和残忍;驰骋天下,更不是依仗你手中的长弓!粮食不会因为你的贪婪就从地里冒出来,兵车不会因为你的私欲就无往不胜。你这强弓只能射穿我的咽喉,别的,你什么也做不来,什么也办不到!”

桓公道:“管仲,你听着,寡人手中的箭自有寡人引发。只是,寡人要让你看清楚,寡人的箭不仅能射穿你的咽喉,也能射得齐国的山和海,射得天下的山和海!”

桓公说完,拉满长弓。

鲍叔牙跪地大呼:“主公,不能,不能呀!”

宁越、东郭牙一并跪倒。

宁越道:“求主公开恩,老臣耳闻管仲为天下奇才,今日亲眼目睹其大丈夫气概,望主公捐弃前嫌,从长计议。”

东郭牙也道:“主公因乾时之战,赦免臣等平庸之辈之罪;今日为了齐国的社稷,还望主公开怀大度,再赦管仲。”

隰朋、雍廪、宾须无等众大臣也一齐跪倒在地:“求主公开恩!”

围观的众百姓亲身经历了这一惊心动魄的场面,同时被管仲、鲍叔牙以及众大臣所感染,也呼啦一下跪倒在地上,一齐恳求:“求主公开恩赦免管仲。”

拉满全弓的桓公看着跪倒的一片群臣和众百姓,心里掠过自负与得意。他屏住气,眯起眼,向管仲瞄准。

视死如归的管仲被鲍叔牙、众大臣及百姓们的真诚情感所打动,一滴咸涩的苦泪从眼角缓缓地滴落下来。他朝桓公狠狠地瞪了一眼,无知昏庸的小白,这个场面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改变主意,可他却仍然不放下那张大弓。他闭上眼,等待着死亡的最后时刻。

齐桓公的右手一松,箭离弦了,只听嗖的一声,不偏不斜,箭擦着管仲的头发,钉在荣辱柱上。

管仲安然无恙。

鲍叔牙一连给桓公叩了三个响头,额上碰出血来,激动地喊道:“感谢主公,感谢贤明的主公啊!”

众人也一齐大拜:“谢主公!”

桓公俨然以救世主的姿态收起弓箭,对管仲道:“管仲,寡人这一箭没射中,是天意!寡人说话算数,要报一箭之仇,既然一箭未中,就是天意要留你。寡人不是夏桀,更不是商纣,寡人是齐国光明磊落的国君!白水之滨的一箭之仇,今日了却。松绑!”说完,扔掉大弓,转身离去。他为自己导演的这出戏剧并为在戏中的上乘表演而得意。

管仲通过在荣辱柱前与齐桓公的较量,也掂量出了桓公的分量,此人非同凡响。他想了整整一夜,才理透了桓公的思路,他十分佩服桓公的足智多谋,既赦免他不死,又风风光光下台,得到天下民心。回想起白水之滨桓公咬破舌头,口吐鲜血装死的情节,更令他五体投地,不愧是一代英明国君!能辅佐这样的人治理天下,就是累死也心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