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曰:“吾如淮阴,淮阴人为余言,韩信虽为布衣时,其志与众异。其母死,贫无以葬,然乃行营高敞地,令其旁可置万家。余视其母冢,良然。假令韩信学道谦让,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则庶几哉,于汉家勋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后世血食矣。不务出此,而天下已集,乃谋畔逆,夷灭宗族,不亦宜乎!”
七、韩信之死冤还是不冤
一代英杰落得如此下场,有历史学家认为他是因谋反而被杀戮的,罪有应得;也有学者说是汉王刘邦不容人,韩信并没有谋反,他是含冤而死。双方各执一词,难辨真假。说韩信没有谋反、含冤而死,且是千古奇冤的一方,提出以下几点根据:
第一,韩信从来就没有反叛之意。当初楚汉相争的紧要关头,韩信握有重兵之时,项羽曾以“三分天下”为约,韩信没有答应;被刘邦封为齐后,齐人蒯通曾劝韩信割据一方,借给他看相之名,以“贵不可言”相诱、以“时不再来”相激,韩信也没有谋反,怎么可能在刘邦统一全国,天下平定之初,自己兵权被夺之后,凭着一伙家丁和囚徒造反呢?这显然不符合韩信一贯的风格,更与韩信的谋略大相径庭。
第二,汉王刘邦早有杀韩信之心。当韩信攻破魏地之后,刘邦就控制了韩信的精兵;韩信背水一战破赵后,刘邦又夺了他的印符,更换了他的将领,从而掌管了韩信的军队;四面楚歌破了项羽之后,刘邦又解除了他的兵权,并把他从齐王迁为楚王。一系列的事实说明,韩信始终是刘邦的一块心病。而且韩信功高盖主,又不谦逊,还索要齐王邀功。所以汉王刘邦始终担心韩信会谋反,不除掉韩信,刘邦就不能安寝。
第三,韩信谋反,并无确凿证据。关于勾结陈豨谋反之事,纯属子虚乌有。因陈豨是刘邦的宠臣,韩信又与他素无交住,何谈二人密谋?举报韩信的是韩信的舍人之弟,更不可信。据说,那个舍人曾犯过罪,韩信将他囚禁起来欲诛之,所以舍入之弟才去吕后那里告韩信谋反。试想,韩信谋反这样的重大机密,能泄露给一个罪徒的亲属吗?
第四,歼灭异己,是刘邦安邦定国的策略。经查史书发现,为刘邦立下汗马功劳而被册封的七个王,没有一人善始善终。楚王韩信、梁王彭越、越王张敖都以“谋反”之名被枉杀。《史记·高祖本纪》记载:“淮阴侯谋反关中,夷三族”、“梁王彭越谋反,废,迁蜀,复欲反,遂夷三族”、“九年,赵相贯高等事发觉,夷三族。废赵王敖为宣平侯。”楚王韩信、淮南王黥布、燕王卢绾被逼反叛,而被消灭。只有封国偏远,七王之中势力最小的长沙王吴芮,因谨小慎微而得以残存。看来一切能征善战,功高震主之辈都是刘邦的心头之患。
韩信临死之前曾经说过:“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这番话道出了更多建国灭敌大功臣的凄惨下场。
但是,仍然有学者认为,韩信是咎由自取,他们提出了以下的观点:
第一,韩信自恃有功,请封假王。高祖四年,韩信平定了齐地之后,韩信派使者对高祖刘邦说:“齐边楚,权轻,不为假王,恐不能安齐。”此时刘邦正被项羽围困在荥阳,日夜盼望韩信引兵前来增援,看了韩信使者带来的信,刘邦不禁震怒异常“欲攻之”,身旁的张良和陈平见势,悄悄地对刘邦说:“不如因而立之,使自为守”刘邦一听,顿然醒悟,他派张良赴齐,立韩信为齐王。之后,召韩信等率兵与项羽会战于垓下,大破项羽。刘邦封韩信为齐王,可以说是在韩信威逼之下,实属不得已。
因而楚汉之争一结束,刘邦就夺了韩信的兵权,并徙封其为楚王,从此埋下了杀韩信之伏笔。
第二,韩信招降纳叛,割据一方。项羽死后,楚将钟离昧投奔了韩信。因他二人是故交,钟离昧得以偷生。刘邦知道此事后,命韩信交出钟离昧,可是韩信很重义气,不想出卖朋友,所以不肯交人,刘邦无计可施。此时,韩信初到楚地,出入都有重兵保护,仪仗威严。《汉书·韩彭英卢吴传第四》为鉴:“项王亡将钟离昧家在伊庐,素与信善。项王败,昧亡归信。汉怨昧,闻在楚,诏楚捕之。信初之国,行县邑,陈兵出入。”这更加引起了刘邦的疑心,于是他采用陈平之计逮捕了韩信,并把他押至洛阳。这件事基本上算是将韩信往死路上又推进了一步。
第三,韩信挑动和支持陈豨叛乱。《汉书·韩彭英卢吴传第四》确有明确的记载:“后陈豨为代相监边,辞信,信挚其手,与步于庭数匝,仰天而叹曰:‘子可与言乎?吾欲与子有言。’豨因曰:‘唯将军命。’信曰:‘公之所居,天下精兵处也;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人言公反,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三至,必怒而自将。吾为公从中起,天下可图也。’陈豨素知其能,信之,曰:‘谨奉教!’辏汉十年,豨果反,高帝自将而往,信称病不从。阴使人之豨所,而与家臣谋,夜诈赦诸官徒奴,欲发兵袭吕后、太子。部署已定,待豨报。其舍人得罪信,信囚,欲杀之。舍人弟上书变告信欲反状于吕后。”
有人会说:“《汉书》的作者是班固,他只是站在统治者的角度撰写史书,不足为信。”可是《史记·淮阴侯列传》也有记载:“信乃谋与家臣夜诈诏赦诸官徒奴,欲发以袭吕后、太子。部署已定,待豨报。其舍人得罪於信,信囚,欲杀之。舍人弟上变,告信欲反状於吕后。吕后欲召,恐其党不就,乃与萧相国谋,诈令人从上所来,言豨已得死,列侯群臣皆贺。相国绐信曰:‘虽疾,彊入贺。’信入,吕后使武士缚信,斩之长乐锺室。信方斩,曰:‘吾悔不用蒯通之计,乃为儿女子所诈,岂非天哉!’遂夷信三族。”
八、不能把兔死狗烹视为历史规律
韩信死后,《史记》是这样描述高祖刘邦对韩信之死的反应:“见信死,且喜且怜之。”好一个“且喜且怜”,活生生写出了高祖的心态:一方面终于除去了心头之患;另一方面韩信一生献计献谋,帮助自己取得天下,却死于非命,感到甚是怜惜。
纵观韩信一生,令人称道的不少,诸如他的才干,他的谋略;令人惋惜的亦不少,他帮助刘邦得到天下,自己却命丧黄泉,确实令人惋惜。韩信临死之前“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的感慨,似乎道出了历史上安邦定国大臣们普遍的下场,而这种下场也好像已经成为历史规律。不可否认,翻看历代史书,就会发现开国功臣在功成名就之后,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兔死狗烹”的下场,但是这并不能说明所有的开国功臣都会遵循“兔死狗烹”的规律。韩信之死,固然与帝王担心韩信谋反会危及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有关联,但是也与韩信自身的缺陷脱不了干系。通过研读各种史料,可以总结出韩信有如下几点致命缺陷:
第一,韩信“常从人寄食饮”,自己“不为吏”、“不治商贾”,也不参加劳动自力更生。从他在亭长家混饭吃,到后来感到自己不受亭长一家欢迎,就一怒而去,可以看出韩信从来就不会从生活中失败的经历或者从别人不喜欢、甚至厌恶中寻找自身的不足,这也就是为什么当他察觉刘邦心有所虑时,不能反省,不能及时想办法扭转局面,反而却自持“问心无愧,坦然面对”。
第二,韩信“家贫无行”却“好带刀剑”。春秋战国时期,只有官宦、贵族人家子弟才会佩戴刀剑。韩信家贫却佩戴刀剑,一方面说明韩信其人十分虚荣好面子,用现在的话讲就是喜欢摆谱。另一方面也说明,韩信自恃是王孙后人,看不起平民百姓,不屑于与他们为伍。
第三,在政治上,稍不留意就会遭到君王的猜疑,这是很普遍的事情,通常这时危险马上就会到来。但是韩信没有危险意识,或者说他有危险意识却没有化解危险的想法,他恃功自傲、锋芒毕露,总认为“我有了功绩,你帝王就应该给予我奖赏”,“我出谋划策,帮助刘邦夺得天下,足以说明自己的忠心,不需要再去特意表明自己的忠心。”萧何与韩信不同,萧何会运用自我贬损声望的办法,消除刘邦对自己的疑虑和担心,保全了自己和家族。刘邦在外讨伐时,为萧何的安全着想,给他派出了一些卫兵。后来萧何及时认识到刘邦其实是借保护之名,实则严加防范,说明刘邦心中已经对萧何存有芥蒂。为了避祸,萧何辞退护卫,献出财产,以表忠心。果然,刘邦龙心大悦,平息了心中的疑虑。
与萧何对比,韩信不但眷顾虚名,而且还是不识时务之辈。这样的人岂能不招杀身之祸?
第四,韩信过于单纯,当时他抱着一种幻想:不相信刘邦不能容忍一个功臣。他是天真的,他相信了刘邦,但刘邦却一点也不相信他。
第五,韩信最大的错误是把道德等同了政治。韩信很有良心,不然他也不会厚报漂母,他也不会以德报怨提携使他遭受胯下之辱的少年,他也不会一直支持刘邦。韩信深受传统文化熏陶,“忠信守义,是非曲直”这些观念影响了韩信一生,使他在最重要的历史关头,做出了维护统一、迅速结束战争的决策,而置个人的荣辱沉浮于不顾。
但不管结局如何,韩信留给后人的教训是深刻的。
身为人臣,包括现在那些做下属的,绝不能恃功自傲,受制于人又不服于人,否则容易遭到帝王或是上级的猜忌。
当初,韩信为了要成就一番大的事业,忍受了一个少年的胯下之辱,显示了他的度量和远见。假如登台拜将之后韩信能够看清形势,收敛锋芒,忍辱负重,委曲求全,甚至像萧何那样自污其名,说不定能够避过杀身之祸。可是,他过于心高气傲,当初承受胯下之辱的度量荡然无存。
所以,不要把兔死狗烹当作历史规律。萧何病老终死,陈平继高帝之后又侍惠帝,张良归隐田间、安享晚年,他们都是开国功臣,但是并没有像韩信那样死于非命,夷灭三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