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断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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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县城银湖饭店一个包间里,林向西正在会客,坐在他对面的那个操普通话的男人就是坑了老薛的福建人。福建人问:我还要住多久?林向西说,一个礼拜吧!福建人急了:干嘛让我在这里耗着?货没到手耗也就耗了,货到手了还耗?林向西说,耐心点,这个过程不能少,少了人家起疑。福建人一脸不愉快:我是做生意,不是做贼。林向西笑道:差不多,都是在别人兜里掏钱。为了不让人家捉住我们的手,还是谨慎一点好。你看也没委屈到你,美酒美味美人享受着。男人挣钱不就是为了满足这点欲望吗!福建人无可奈何:人在你手里话语权就在你手里。说吧,什么事?林向西说,什么事与你无关。我今天请了人喝酒,你不能露面。福建人点点头:我来安排吧!林向西说,行。福建人问:要小姐吗?林向西说,预备着吧。

说客客就到了,林向西问:到齐了吗?电话里说,十个人一个不少。林向西说,上来吧!207室。

十个人鱼贯上二楼,林向西出门一步迎接:欢迎欢迎!并逐一击掌。一进门就有人问:林村长今天有啥事儿?这是一路上大家都在琢磨却琢磨不透的问题。啥事儿需要把我们从后垱请到县城来?

这一干人是后垱乡十个村的信用站会计。村级信用站是农村信用社的代办,负责转承农户和信用社的业务,主要是利用和农户接触的便利揽储。信用站要完成信用社下达的储蓄任务,就得和有钱人交朋友。像林向西这样的储蓄大户,便是他们平时争夺的目标,讨好还来不及,又怎敢拒绝邀请?来是来了,心却放不下。谁能断定这不是一出鸿门宴?林向西见问,嘿了一声:怕了?被问的人红着脸分辩:哪有,我是说有事打声招呼,没必要把兄弟们叫到县城来,见外了。林向西说,既然来了,就痛痛快快玩一天。吃好喝好玩好,玩好了咱们再说事儿。先预告一声,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条:危及大家安全的事兄弟不会做。还有不放心的吗?大家七零八落地说没有了。林向西说:好。然后接电话:207室。

少时有人敲门,林向西喊:请进。一个年轻人推门进来,说:我是移动公司业务员小李,十部手机送来了,请林先生验货签收。林向西验完货签了货单,说:谢谢小李!机子要待试用后才能确定有没有问题。小李说,没关系,三个月以内出现任何问题请直接和我联系。

十部诺基亚手机摆在桌子上,不用说是按会计们的人头定的。会计们面面相觑,不敢流露心里的那点兴奋。如果说他们今天被林向西邀请进城已经大出意外,那么这十部手机带给他们的就不是意外了,而是震惊。这种震惊甚至超出了他们能够承受的限度。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换个说法,重赏之下必需勇夫。承赏之重和逞勇之险应该是成正比的,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

林向西说,机号是我选的,卡里面只有五十块话费,不合意你们以后自己换。还愣着干什么?过来拿呀!

大家还是面面相觑,没有人敢上前领赏。林向西问:怎么啦?又愣了一会儿才有人说活:林村长你还是先说事儿,不然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们真不敢收。林向西问:非要现在就说?会计们说,现在就说。林向西说,那好吧!看来我不说没法往下进行了。他停顿了一下,说:有句话先说在前头,不管这个忙大家能不能帮今天都得听我安派,谁都不准擅自离开。能不能做到?大家说,行,听你安派。林向西于是说道:很简单,我需要二百万空头存单。

林向西说得轻飘飘的,会计们如同大晴天听到一声惊雷,都张大嘴巴傻愣着。老天爷,二百万空头存单,摊在每个人头上就是二十万。二十万空头,判十年一点不是问题。这怎么叫不危及我们安全?

先要弄清楚空头存单的定义。空头存单就是假存单,资金不入库,系统内没有存款信息,当然就没办法支取。信用站会计偶尔做点小动作,弄点现金挪用一下也是有的,少则二三百多则二三千,谁敢一下子开出二十万?二百万假存单同时流入社会,恐怕是本县信用社历史上不曾有过的大案。这太离谱了!

林向西嗤道:看把你们吓的,没有周全计划我敢找你们来?他说着把三万袋面粉的托销协议摊到桌面上,说:大家打交道不是一年两年了,我什么时候打过无把握之仗?这批面粉出手就是三、五天的事,最迟不超过一星期。你们二十五号报账,今天才十四号。到时候还愁没有资金入库?我只不过要你们提前几天开出存单,这几天的利息我认,轻轻松松二十万存款到手了。如果怕烫手,以后别说我不帮你们。

一件本来很恐怖的事情,林向西轻描淡写几句话就化解了。会计们也挑不出毛病,好像他们不开出这二十万假存单是一个很幼稚的错误。只得松口:好吧,老兄可不敢儿戏哟!林向西说,把心放回肚里去。给!这下没人拒绝这份诱人的礼物了。

领了新手机,会计们互相交换了号码,又试通了电话检险了通话质量,自是皆大欢喜。林向西问:差不多了吧?大家说是先喝酒还是先玩?都说,玩会儿吧!吃饭嫌早。林向西说,赌博就地,找小姐上五楼。有人问:小姐怎么样啊?林向西说,有兴趣的话上去看看,看中了就上。台费是我的,小费你们自掏腰包。既然有招待性质,大家都蠢蠢欲动,就连素来老实的也想上去瞧瞧新鲜。一干人你拉我扯,喜喜哈哈奔五楼而去。上了五楼,楼口是间大厅,大厅里装模作样摆了几套理发的道具,这就是所谓发廊。其实都知道不是理发的,顶多洗个头。叫小姐的洗头免费,不叫小姐的洗头十元。自然免费洗头的多,出十元钱的少。因为洗头不是她们的专业,所以洗得很马虎,洗发水也不地道。谁肯爬五层楼花十块钱找个不专业的洗头妹用不地道的洗发水湿一次头?上来的自然是奔女人身体来的。小姐们正心不在蔫的看大片,见大厅里一下子涌进来一帮土老蟞,高兴的同时又有些失望。凭她们的经验,土老蟞大都有色心没色胆,还有一部分是兜里揣两张钱走路都攥在掌心里的人。小姐们并不象戏中那样招蜂引蝶,都很矜持的样子,一边看片一边瓜籽水果不离口。但肢体语言却很夸张,雪白的大腿毫不掩饰地朝土老蟞劈开,隐约可见内里山水绚烂,景色诱人。土老蟞们大口大口地吞口水,不多时都感到裤裆里边不自在起来。这才有小姐过来打招呼:你们要不要做按摩?有说要的,便被带走了。有犹豫的,被后来的小姐带走了。还有最终都没勇气跨出这一步的,只能被冷落在一边看大片。事后交流心得,竟都很后悔。没做的后悔没做,做了的后悔做了。

这个时间,林向西在福建人的房间里谈话。福建人问:搞定了吗?林向西说,差不多吧!福建人说,林老板是真明白人。林向西问:怎么这么说?福建人说,换了谁都会向我开口,你却没有。林向西揺揺头:我不是没想过你,在向他们开口的时候还把你放在预备位置上。如果搞不定他们,必须向你开口。哪怕我十分不愿看你为难的样子。福建人感慨地说:做生意难,做生意人更难。林向西则在为又一次遂心遂愿自鸣得意。世上没有办不成的事,只有不能办事的人。

粮管所的结算窗口出来的不再是白条了,是黄条。黄条是存单。粮农当然不清楚这张黄条的内含,在他们的常识里,存单等于钞票。所以拿黄条出来跟拿白条出来,心理感觉完全是两回事。加上任务压头,各村村长十二分卖力,征购工作进展顺利。在乡长规定的期限内不仅割了征购的尾巴,连老薛的亏空也补上了。庆功宴上,乡长情绪不错,举着酒杯说:不怕死的把面前的敌敌畏给我喝了。言毕酒干。第二杯酒则只举给了林向西:这杯酒跟你单独喝,他们免了。林向西一激动,当场把八百快奖金拍在桌子上。众人皆惊讶不已赞叹不已。

宴会结束以后,村长们照例又去搓麻斗地主了,林向西把乡长和老薛请到了一边。谈话是乡长主持的,乡长说:不废话,咱们还是直奔主题。两年前是我主张把向西的加工厂转给老薛的,今天我反过来主张老薛把加工厂还给向西。老薛你有啥想法?老薛闷着不说话,乡长颇不耐烦:我说你个老薛有屁就放,老子向来看不惯闷葫芦。老薛说,乡长我有委屈。乡长说,人活在世上谁没委屈?当年我把向西的厂硬拿过来给你他就没委屈?政策拦在前头,有委屈也不行。老薛说,当时我也委屈,我就不想要,是乡长硬塞给我的。我更新了设备,还陪了钱,你现在又要我还给他,我不是两头受屈吗?乡长骂道:你狗日的跟我放赖是吧!不是你天天在我面前鬼叫神叫老子没虱子咬讨虱子叮要拿他的厂给你?拿去了好好做我也没话说,可你盘不活呀!你说你这回做的是人事儿吗?幸亏有个林向西给你揩屁股,不然老子这回人丟大了。老薛脸臊得通红,吭吭哧哧地说,这件事我怀疑有人捣鬼,骗子那天早晨本来有机会骗走我的货的,可他没有。为什么?还有那天晚上银行提前下班出去做客,我调查过了,刚好和林村长一起。乡长一拍桌子,喝道:这种混账话你也敢说!还有我呢,我也刚好和他们一起,是不是我和他们合伙捣鬼?林向西这时候才说话:既然薛主任不肯让就不勉强。乡长今天我正式给你打报告了,黑洼要新建一个加工厂。厂址我已经选好了,就在老厂对面。至于薛主任说有人捣鬼的事儿,我建议还是请司法介入调査,别没凭没据地乱说。就算我不追究,你心中的恶气不也没地方出吗?林向西说完准备走了,乡长叫住他:你等等。然后问老薛:我再问你一次,让不让?老薛说,我花几十万更新的生产线,林村长这个账你认不认?林向西说:你若有诚意咱们就谈,没诚意别浪费时间。乡长朝林向西招手:坐下坐下。对老薛说,讲价就讲价,别给老子有天无日头地乱嚼。好了,出价吧!老薛说,我不多要,原价加设备投资,一百万。乡长问林向西:这个价你接不接受?林向西说,我先表示我的诚意,新旧两条生产线的差价部分我认,这也就是七十五万左右。薛主任同意的话明天我们就交接,不同意我也不想多说了。乡长酙酌了一下说:我既然坐在这里了你们总要给我点说话的空间,都别争了,七十八万成交。林向西先表态:同意。乡长问老薛:老薛你呢?老薛吭哧半天,说:同意。乡长说,好!就这样了。晩上向西你做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