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克
不久前一个朋友的母亲因病住院,老人家已是七十岁高龄了,一生务农,没享过几天清福,如今儿子做生意发了财,自然想好好孝顺娘亲,便千方百计寻找省里最好的医院和病房,把老人从乡下接来。在做小手术前,我前去探视,老太太牙不好,吃不了水果,又有高血压,不宜喝补品。左想右想,还是买了一只大花篮送上。第二天一个熟人又邀我领他去,他也买了花篮。
这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却不由得让我生出许多联想来。老人先前贫困,早年跟绝大多数中国平民百姓一样,为温饱奔波劳碌,尽管这十几年来家境殷实,过上了好日子,逢年过节收到礼物想必不少,但恐怕这一生没有人给她送过鲜花,对她,住院也是人生的一种补偿。
“这花不是浪漫,但是是一种很礼貌很合适别致的礼物。”一个在欧洲读生物化学工程的网友,9月就要念博士,前天刚通过硕士学位论文,教授送了她一大束花,她这样说及令她十分开心的馈赠。我想这跟我给老太太送花相似,寓意祝福。可见送花礼节本是舶来品,跟当今唯有玫瑰象征爱情,而不再是月季或者牡丹一个原理。近年西风东渐,愈刮愈烈,城里的人们也就觉得送束花卉天经地义是日常生活的一个部分,特别是男人给女人送花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习性了。其实以前在“民以食为天”的中国,送花应该是很稀罕的。上世纪80年代有人住院,送的一般都是“麦乳精”、“鱼肝油乳液”一类能下肚的东西,假若有人送罐装奶粉,已是非常贵重的了。1993年我去上海,一个门第儒雅的女孩来酒店看我,进门的第一句话就说:“我一路上犹豫要不要送你一束花。”说明那时人们对送花还不是很习惯。上世纪80年代天津作家吴若增有篇小说很有影响,写一个老头临终前最遗憾的,就是他尽管有实在的婚姻,一辈子却没接过吻。一个留学(或是华侨回国探亲我记不太清楚了)归来的远亲小姑娘,曾在他脸颊亲了一下,令他回味无穷。坊间笑话,也有不少这类段子。应该说如今这位乡下的老大娘赶上了好时候,有人送过花,人生也就圆满了。
为写这篇短文,曾分别向几位熟人和朋友做过“女意调查”,发现她们都中意有人送花,现在不仅大学,据说连中学也时兴男生给女生献花。我说我总觉得送人礼物要实际一些的才实用,一个女作家说:“哈,你这人不浪漫!”想来形容女人为花再恰当不过,哪怕第一个这样打比方的被看成天才,第二个是庸才,第三个被讥为蠢材。所以新奇一点的,也只能想出“女人是一朵会走的花”这样的句子。前不久在电视台一个制片人开的读书吧里,采访我一位在广州当歌手的老乡,她长得很像舒淇,那天太巧了,一只进口瓷杯的花色竟跟她衣服上的印花—模一样,当即送她这只杯子,完美实践了我送花的实用主义理念。
冥冥中某个女人有某种花对应,不同星座的女孩生日花不同,心理测验试题判定那些喜欢在花瓶里插一束花的女性较花心,插一枝花的感情较专一,不无道理。选我《现代诗写作与鉴赏》课程的一个学生,人长得出众,诗也写得很狂放,容易给人一种生活无拘无束的感觉,可她在日常生活里却不是那种随便的人。她说她最喜欢的花是茉莉,那种淡淡的高雅的清香。女人的花,最能体现一个人的心性。
但一个时髦女孩真的必须要有人送花吗?就像涂指甲一定要用指甲油,不能再用指甲花和蔻丹了吗?几年前一个在北京读博的朋友过生日,因为熟悉,我问她要不要送花,她说你不如送些巧克力和果冻实在,给我印象很深刻,我觉得仅就这点而言,她是个很地道的中国女孩。
(选自2006年5—6期《诗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