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故乡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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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月夜

在那“以粮为纲”的年代里,每到夏季,生产队便派人下河捞草肥田。我第一次去捞水草是读高中时的一个暑假,五人一班,两条木船,小满叔是我们的班长。小船离岸时,正是太阳初升,看着小满叔他们竖桅杆,升风帆,一切格外新鲜。小船前进在明净的水面,两岸在朝阳的照耀下薄雾升腾。

船到目的地已经是晌午。我们找到一块水草肥厚之处抛锚。骄阳白花花地照射着毫无遮挡的小船,到处滚烫、赤脚不敢接触船板。我们打着赤膊,穿着裤叉,一个个晒得流油。由于水深不能下水,只有站在船头,用两根竹篙制成的叉子,深入水底使劲扭,将水草连根拔起,洗去污泥后拉上船舱,一把、两把、三把……不一会儿,我的手上就起了血泡,怪疼的,快到黄昏,船舱里还不到小半舱,我早已精疲力竭了。捞水草真累哟!

西边的太阳还没下山,东边的半个月亮就升起来了。黄昏时,小满叔才叫靠岸生火做饭,但船又不能离岸太近,因岸边蚊虫多,晚上是睡不好的。两条船扎帮抛锚。晚风徐来,天高地远,趁小满叔他们做饭之际,我跳入了河里。人游在水中,河水像无数只少女的手轻轻抚摸着你,清爽惬意,让人感到无尽的舒服,疲劳消除殆尽。直到小满叔叫吃饭,我才爬上船。

我们坐在船头享受着河水煮的粗茶淡饭吃得甜巴巴。直到太阳完全下山,月亮才慢慢洒下它的清辉来,温柔极了。我们躺在船板上望北斗、看牛郎、想织女,周围水汪汪一片。小船漂浮在水面随风摇,四周没有渔火,微风起处,涟漪不断,波光粼粼。小河虽说没有涛声,但微浪拍打着船板却传出有节奏的“叭叭”之声。

“我建议现在锯草,大家同意不?”小满叔躺在船板上说。因我们每班出来两天是有任务的,若晚上锯,第二天早晨,浮起来的水草经风吹浪打就会成堆,到时候我们只是捡草就会免除许多辛苦。小满叔的建议得到大家的同意。

于是拿锯,那“锯”是两根六七十米长的八号铁丝,上面打出许多不规则的齿,两人在水下拉来扯去,将水草割断,断了根的水草就会浮起来。我和小满叔为一对,下到没腰的水下拉锯,我在最北端。不远的岸边是一片孤野的坟山,据说都是埋葬些死于非命的冤鬼,月光下的坟山也藏着不少的黑暗。一种水鸟不停地叫着“快喝、快喝。”传说这种水鸟是淹死鬼附魂,叫得凄凉悲怨,令人毛骨悚然,一种恐惧感从心底生出而且扩散。我们边锯边退,越退水越深,越深人越怕。我总是把水搞得响响的来掩饰自己的恐惧,或为自己壮胆。拉着锯着,我感觉到有一种东西绊着我的大腿了,而且接触面较大,开始我有意推开它,可不一会儿又来了。我的害怕程度在加深,听说这里淹死过人,我想绊着我腿边的那一定是死尸。“哎呀,这里有一个浪尸呀!”我恐惧到无法忍受的时候拼命地叫起来。

听到我的叫声,他们把船划了过来。小满叔说:“不可能是死人,别怕!可能是鳜鱼。”听小满叔这么一说,加上船和人都来了,我真的不怕了,而且胆子也大起来,感觉那绊着我大腿的东西在动。于是小满叔告诉我,鳜鱼这东西傻,怕痒,只要你摸它,它是不会跑的,在水里也不会展翅。我知道它展翅刺人是很痛的。为防赶跑了鳜鱼,别人不能近身。大家寄希望于我并告诉我方法:我把双手慢慢伸进水里,顺着大腿摸它,慢慢把它摸平躺着,在水里我不敢快,怕它识破我的阴谋。我慢慢向上托,快出水面时,我看见了:好大一条鳜鱼!白花花一片。我暗自警告自己,胜利在望了,不能急、不能出差错,大家也屏住呼吸。我站好了姿势,船也调好了位置。在鳜鱼还没有反应过来展翅逃跑的时候,我用力快速将它抛向了船舱。“哐”的一声闷响,鳜鱼掉在船舱里了,接着是它的挣扎。我们高兴,船上的、水下的,大家欢天喜地地高兴。小满叔还不轻不重地在我的肩上捶了一下:“小子哎,你有种!”一称,十一斤三两。

月光下五个人围在船头杀鳜鱼。小满叔叫:“生火”。这鱼今天晚上不吃,我想大家都是睡不着的。缸灶里的火生着了,就着河水鳜鱼下锅了,没有佐料、没有油,连盐都没有。都没有关系,我们把带出来的咸菜倒进锅里和着鳜鱼煮,开锅了,一股诱人的清香扑鼻而来。不足的是:没酒。小满叔提议:大家掏口袋。五个人的口袋里一共掏出了九毛三分钱,于是我和一个年轻人上岸挨村找代销店,酒打来了,七毛二分钱一斤。我们打坐船头,缸灶里的火不断,两碗酒围着五人转。天上月明星稀。河面上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船上我们酒兴正酣。

那丰盛的夜餐,情调浪漫;那香甜的味道几十年了,还留在我的口中不肯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