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故乡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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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横海湾

堂侄成家,堂兄再三相邀,一定要我回老家喝喜酒。故土难离,乡情难却,已很久未回故乡了,也很想回去看看,我如期赴约。车至横海湾大堤,我下了车,微微的北风带着深冬的寒意扑面而来,让人感到了一阵冷。大堤外保安湖水波不兴,有三三两两的渔船。大堤内,横海湾没有积水也不见阡陌纵横,远近只有干枯的荷叶和一些不知名的衰草在寒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眼前的荒凉,使我想起那战天斗地学大寨治理横海湾的往事来。

横海湾是保安湖西岸的支流,涨水季节水面也不足万亩。夏日,荷叶田田,荷花烂漫,引来众多的野鸭和水鸟。入秋,湖水渐退,横海湾慢慢露出褐色的河床,岸边的农民便在这肥沃的土地上适时地种上农作物。横海湾是我儿时的乐园,夏天摘菱角、采莲蓬、割鸡头苞、捡野鸭蛋;冬日打鱼摸虾,挖莲藕……一年四季不得闲。

一个阴沉的冬日,改山改水改世界的大军开进了横海湾,要在横海湾与保安湖接口处,南起“鸭脚嘴”,北至“葫芦墩”约千米的湖口处筑起一道长堤,挡住保安湖水,使横海湾变成高产粮田。横海湾上人声鼎沸,红旗招展,陈支书拿着广播筒,站在高土墩上,对着嘈杂的人群作战前动员:“社员同志们,全国农业都在学大寨,我们怎么办?愚公能移山,我们能填湖,我们要大战六十天,用我们的铁肩,筑成一道‘反修堤’……”

在陈支书的鼓动下,男女老少齐动手,肩挑手推,大干快上的呐喊声响彻横海湾南北两岸。晚上,社员们还在大堤上挂起一排“尿壶灯”进行夜战。两岸的大堤在一米一米地延长。七十余天后,大堤南北在辞旧岁的爆竹声中合龙了。开春,大堤两端相继安装了排水泵,拉来了高压线,四台机组十余天的排水,但始终难将横海湾的积水排尽。因为每年挖藕使河床坑坑洼洼不平,放眼望去横海湾成了“千岛湖”,水很难流向排水泵,抽水机只能停停歇歇。陈支书说:“学大寨”是在探索中学的,横海湾必须在中间开一条主港,而且两边应各开四条支沟与主港排灌站连接,这样积水才不会受阻,快速地排入保安湖。春寒还在的时候,开港的壮劳力上马了。

那时,农民兄弟吃苦耐劳、战天斗地的精神实在可嘉,那么寒冷的季节,人浸在泥水里,全身湿透,那种滋味可想而知,用他们的话说:“你必须拼命干,偷懒就会冻得打颤。”主港、支沟都在规定的时间内完工了。站在大堤放眼望去,主港“一”字伸向远方,将横海湾从中切成两半,积水经支沟向主港流来,流向排灌站,让人感觉到:大寨确实该学!越是前人不敢想的,越有成就感。

那时的农活都是公社安排的,种什么,种多少面积,什么时候种,农民和生产队是没有自主权的。一天入夜,各生产队的高音喇叭传来了陈支书的声音:“社员同志们,明天‘开秧门’了,今年的早插任务重,特别是横海湾的大寨田,各生产队必须插到边插到角,确保不插五一秧。”那一年的横海湾真热闹,各生产队同时进军横海湾,“三五寸,划行插”的吆喝声,呐喊声不绝于耳,有的生产队还敲起了锣鼓唱起了秧歌调,不时传来“呛吃、呛吃、斗吧两斗种”的锣鼓声。插完早秧的横海湾,每块田的秧苗像士兵列队一样整体统一朝着一个方向,有句戏文唱得好:“全凭劳动人民一双手,绣出了锦绣江南美如画!”

天公不作美,就在秧苗插下去后的十来天,下了一天一夜的暴雨。四处八路的洪水如条条巨龙向横海湾涌来,横海湾的水位还高于保安湖的水位,所有的秧苗都浸在水里,陈支书站在大堤上几乎要掉下泪来。经过七八天的排水,积水是排尽了,但秧苗已泛黄。

困难吓不倒英雄的人民,就在春耕刚结束之时,治理横海湾的第三期工程又上马了。这期工程的任务是要依地形围横海湾开出一条南北连通的排洪港,截住各路洪水,让洪水直接流入保安湖,使横海湾变成一个盆地。这条排洪港弯弯曲曲全长近两万米。两万米那是20公里呀!

第二年,在早秧插下去之后,陈支书组织了以基干民兵为主的抢险突击队。抢险突击队的任务是:遇雨必须在20公里长的排洪港上巡逻。每逢下雨,突击队员们在陈支书的带领下穿着蓑衣、戴着竹笠,不分日夜巡逻在排洪港上。由于泥土肥沃,横海湾的稻谷长势良好,丰收在望。大家仿佛看到了金黄的稻谷在一担一担地归仓。可是,就在稻谷灌浆的时候,大雨一天连着一天地下,保安湖的水位一天比一天高。最终,横海湾大堤敌不过洪水,溃口了。洪水如猛兽,咆哮着涌向横海湾。几个小时内,横海湾就成了一片汪洋。好多人站在横海湾四周哀叹:“老天呀,用不了十天,就该开镰收割了,现在全泡汤了;这可是我们几年来的血汗呀!”也有不少人扛着门板,拿着镰刀下到齐腰深的水里收割那并未成熟的稻谷,由于没有满浆,捞起来的谷只有半粒米。

坚强的人民没有向天灾屈服。治理横海湾的第四期工程又上马了。他们将大堤加宽加实,上万立方的片石,在没有任何机械的情况下,全靠肩挑人抬,往返几公里,寒暑易节,硬是在大堤外围做成了挡水护坡。

不久,陈支书又发奇想:排洪港弯弯曲曲,水流不畅,不符合学大寨的要求,必须拉直。于是治理横海湾的第五期工程再次上马。为了拉直南北两条排洪港,遇山劈山,遇河要筑槽。八斤爷说了句:“干部一说,要做两三个月,干部一指,要做个累死。”针对八斤爷这句话,陈支书就召开了现场批斗会,说八斤爷是直接对抗农业学大寨,是公然反对伟大领袖毛主席提出的“以粮为纲”,直至八斤爷上台作检讨,低头认罪才了结。这项工程又是耗去两个冬春。

昔日战天斗地的横海湾,如今萧条了、冷落了,荷叶举着干枯叶片在寒风中颤抖;昔日的大堤,如今只是坑坑洼洼的通道;昔日两岸四条排洪港,而今已被填挖得面目全非,没有排洪的功能了;昔日的排灌站房已被拆,砖瓦不知去向,只留下荒芜的地基;有人算了两笔账,一是横海湾两岸共开挖四条排洪港所损毁的土地面积,几乎等于横海湾围成的大寨田。二是横海湾大寨田累计所收获的粮食,远远没有治理横海湾的几期工程投入时民工所吃的大米多。这两笔账准确否?没有人验证,也无法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