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2011年中国校园文学作品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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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青涩年华(5)

当我吃完了老车快递过来的羊腿之后的一天晚上,我在家里看闲杂小说的时候,突然接到了一个熟悉的电话,虽然我没有存,但我知道这人我肯定认识,幸好没有犹豫,铃响了三下,我就接了起来。对方声音柔和,态度亲切,先和我打了招呼,闲聊了几句,怎么也很难让我想起是以前那个嗲声嗲气的女孩,她正是老车的女友,或者说是老车的前女友。她在电话里说,老车出事了,在马背上骑马的时候摔下来了。

我和父母解释了老车和我的义气,当他们了解到老车不远万里寄给我羊腿的物质事实后,他们一致认为,老车这孩子,是个好孩子。我买了北上的车票,转了几个站点,终于到了内蒙古大草原。那里手机信号往往不好,但我发现行走在草原上的时候,我就好像一根活的天线。天地间的一切仿佛我都能感觉到,这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

我在草原里问了好几个人,也走了三个放牧部落,终于找到了老车。

那天晚上,我躺在蒙古包里,感觉好像收获了些什么,也好像丢弃了些什么。

第二天,老车说带我去草原高地上看日出,那天起得很早,世界还是一片灰暗。我坐在草地上,以一种十分舒服的姿势仰望着天空,而老车拐着轮椅,在旁边的一处平地上坐定。

在深邃微白的天空中,散布着几颗蓝色的星星,地上漆黑一片,天上渐渐开始发白。远处高高的野草在风中微微颤动,四处都笼罩在神秘的晨曦当中。我抽了三根烟之后,那苍穹的轮廓已然能看清楚了。天空中一片淡淡火烧云彩,迷人得好像是虚幻一样,现在远山能看得很清楚了,好像最为粗犷的一笔山水笔墨。

那天,老车和我说了很多,到了后来,我有些内容都忘了,也无法再记下来了,而要知道那天老车到底讲了些什么,那倒是要去问他自己的。

我和老车一起待了一个星期,就回来上学了。在老车最后一个学期里,我们断断续续间有着联系。

他不打算找工作了,去了一趟河北,又觉得不够过瘾,继续北上,又到了内蒙古大草原,在那里不知道住了多久。此时我忙于学业,无心顾及老车的旅行大业了。我的学业也是平平常常,中等偏上,小莹和我的关系也很是稳定,我周围的一切都好像是稳态的流质,对此,我感到满意,因为适合。

后来老车自内蒙古回来,领取了毕业证书,顺带砸掉了一直用来看小电影的笔记本,然后一路北上,回到了内蒙古,在一个很偏僻的地方住了下来。近些日子我听闻,他找了一家当地的杂志社,当了一名文字编辑,我真有点替老车后悔他砸掉的笔记本,尽管老车不为此后悔,因为那是他的青春和叛逆。

后来我们都渐渐地长大,我时常想起一些朋友,而老车在记忆里却是最深刻的,莫名的就这样想起,不知道老车会不会也偶尔地想起我以及曾经邂逅过的那个内蒙古姑娘,在每个暮色沉浸的夜。也许那样的日子再也不会回来了,在记忆里一点一点地消逝。

(选自《中国校园文学》5月刊)

只有你会懂

邹凡凡

何欣记得很清楚,那是暑假里的一天,小学时代结束、中学时代尚未开始的那个暑假里的一天,模糊一团的太阳正往下坠,空气都是烫的。

甚至记得那天在看的书,是《绿山墙的安妮》:在遥远的爱德华王子岛,红头发的孤儿安妮,被一对好心肠的老姐弟收养。

何欣窝在沙发里,觉得书中对于爱德华王子岛景色的描写实在是太美了,不过,作者提到的枞树、羊齿草、欧亚花楸、虾夷松等等等等,对何欣来说,都只是些抽象的符号——到底什么样儿,安妮知道,何欣可不知道。

五年级的时候,何欣在阳台上养过花,可不知什么原因,它们都枯死了。当爸爸不得不把残枝剩叶清理出来扔掉的时候,何欣感到茫然与哀伤,她知道这种感觉将会存在很长一段时间——就像当初妈妈与她告别时一样,心里有块地方,始终没有恢复原样。

现在,阳台上只有两盆仙人掌傲然挺立,它们是顽强的沙漠植物,最适合在城市中生长。

何欣又读了两页书,站起来跑到厨房里去,把米淘好放在电饭锅里,又拿出几棵芹菜来摘,这样待会儿爸爸回来后就能以比较快的速度炒菜烧饭。自从妈妈走后,一直是爸爸掌厨,何欣打下手的。

菜摘到一半,传来钥匙开门声——是爸爸下班回来了,好像比平时要早些。爸爸高、瘦,不怎么爱说话,是漫画书里帅大叔那一型的。他一进门,把包扔到地上,两眼发光,显得有些不同寻常,他说:“小欣,爸爸找到一份新工作,九月就可以去上班!网友们都说,这是‘世界上最好的工作’!”

何欣很镇定地问:“什么工作?”她年纪虽小,也知道网友们的话并不总是靠谱,而且爸爸这个人本身,用妈妈的话来说,是“从来不靠谱”。

爸爸说:“就是那个博客人的工作啊!为期一年,表现好的话还可以续约!”

博客人?等等,何欣想起来了!大约一个月前,刚放暑假那会儿,何欣见爸爸离开电脑到厨房倒水喝,就跑过去拿鼠标,想趁机占领电脑。

爸爸在厨房里大叫起来:“不要关我的网页!”

何欣看见屏幕上是天书一般的英文,就问:“这在说什么啊?”

爸爸端着杯子进来,表情是少见的欢欣鼓舞,他说:“澳大利亚的大堡礁正在招聘博客人,主要任务是在大堡礁的各个岛屿玩耍,然后每天写一篇博客,记录玩耍时的各种心得体会,目的是宣传和改进当地的旅游设计与服务,包吃包住还有工资……我也想申请这个工作!”

何欣还以为爸爸只是想想而已呢,现在看来,他真的申请了,而且……而且好像还被录取了。

果然,爸爸又激动地说开了:“他们看了我的材料,感觉不错,于是给我打电话问了些问题……今天上班一查邮件,发现他们已经把合同寄过来了!”

何欣问:“那我怎么办?”

爸爸说:“当然是跟我一起去!”

何欣问:“那我不上学啦?”

爸爸说:“到那边一样上啊,还是英语教学呢!”

何欣又问:“那你现在的工作呢?”

爸爸说:“我明天就辞职!”

何欣想了想,还是拿不准,于是她说:“我要问问妈妈的意见,看她怎么说。”

爸爸突然显出很疲惫的样子,他弯下腰,几乎带着点恳求的语气,说:“小欣,爸爸真的很想去……”

何欣看着爸爸,终于,她点了点头。

仅有两排座位的小飞机从澳大利亚的悉尼飞到了凯恩斯。

九月,大致还是南半球的冬季,可是位于南纬16度的凯恩斯市,一点儿都不冷,机上乘客大都穿短裤、赤脚趿人字拖。

透过小飞机的圆形窗户,只看见绿宝石一般的林地,此外就是无边无垠的蔚蓝大海。

爸爸说,凯恩斯只是大堡礁沿岸的一个城市,整个大堡礁全长2000多公里,是世界上最大的珊瑚礁区。有些珊瑚礁甚至露出海面,形成了珊瑚岛。这一片海域,怕是有成百上千这样的珊瑚岛。

光听爸爸说,何欣还不太明白珊瑚礁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直到数周之后她学会了潜水。

新手不可以潜得太深,但水下两三米已经足够欣赏到大堡礁的美景了:无数姿态各异的珊瑚,密密匝匝,共同构成海底森林。它们有的像树,有的像花,有的像蘑菇,有的像扇贝,有的像岩石;大的比树还高,小的却比发丝还要细密柔软,在水波中轻柔地摇摆着。比形态更美的是它们丰富多彩的颜色,阳光透过海面照射下来,宛若童话之境,180支一套的彩笔都描绘不全。

在珊瑚之间畅游,何欣最先辨认出的生物是红白相间的小丑鱼尼莫,后来又依次认识了蝴蝶鱼、雀鲷、狮子鱼、印头鱼、鹦鹉鱼……两周后还遭遇了海龟,海龟划着鳍,不慌不忙地与何欣对视着。

何欣与爸爸的新家在小山脚下、码头对面,是一幢二层的小白屋子,紧邻一大片热带雨林。林子延伸到房子周围,形成一个天然的小院子。其中一棵树特别粗壮,枝丫一直伸展到二楼的阳台里,可是叶子却不多,显得稀稀落落,树干上还有个大疤。

爸爸问过当地人,据说是被炮弹打的,当地人都称它为“疤疤树”——这让何欣想起她那些英年早逝的花儿,感觉分外亲切。

每天早晨,何欣到她插班的学校去上学,爸爸则开始一天的工作,到了周末,他就带着何欣一块儿去。他们有时驾着平底小船各处巡游,有时搭乘载有数百游客的大游船去浮潜或是深潜,有时登上珊瑚岛品尝美食,有时兴致勃勃地观摩从事各种极限运动的游客——这些游客的后背通常被晒成健康的古铜色,和他们一比,爸爸显得瘦而苍白。

何欣问:“爸爸,你为什么不去尝试一下‘海浪蹦极’?”

爸爸神秘兮兮地说:“从那么高的地方往下跳,视网膜会掉下来的。”

当然,爸爸的工作可不只是玩儿。每天晚饭后,他会更新博客,一篇中文的,一篇英文的,然后继续写自己的东西,直到深夜或凌晨。

生活是非常快乐的,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偶尔光顾的小孤独。

不不不,千万别误会。当地人非常热情,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对何欣也好极了,只要她遇到困难,总是一窝蜂前来帮忙。可问题在于,你看,何欣基本上还不会说英文,因此就没办法交到朋友——何欣一向认为,朋友,是一个可以随时随地说些心里话的人,就像小说里的安妮和戴安娜一样……十月里的一个晚上,何欣从睡梦中醒来,不知为什么再也睡不着。

她干脆起身下床,推开玻璃门走到阳台上。微咸的海风吹过,她伸手摸着疤疤树的枝丫,突然淘气起来,抱着这根树枝,溜一下就溜到疤疤树上去了。

她在树上坐稳了,回头一看,小白屋漆黑一片,连爸爸都睡了,便放心地背靠大树休息起来。

四周有蝉鸣,远处有鸥啼,头顶繁星层层叠叠,压得很低,简直可以看出苍穹的弧度,这一份壮丽与浩瀚,是何欣十二年的生命中所未见过的。她伸出手来乱抓了一把,然后咯咯笑出声来。

“啊,爸爸的决定是对的,”她情不自禁地说,“我们应该来大堡礁!”

静默了一会儿,她又忍不住笑起来:“我怎么开始自言自语了?或者……”她向两边看了看,“疤疤树,你在听吗?告诉你,爸爸的博客,点击率和回复率都超高哦!一点儿都不奇怪,爸爸很会写,他还一直想写小说呢,可妈妈不让,说那是浪费时间……”

一只圆球状的小鸟飞近了,又飞远了。

“你知道吗?爸爸的英语也很好,他是一家英文报纸的编辑,不过已经把工作辞掉了……我妈妈也是学英文的,和爸爸是大学同学呢,不过她到了外企工作,她很忙很忙……”

树枝有些轻微的晃动,何欣的眼皮开始打架,声音有些含糊:“疤疤树,不瞒你说,妈妈已经不回家住了,她说忍受不了爸爸‘整天无所事事、一副做梦的样子’……妈妈搬出去的时候想把我带走,爸爸不让,爸爸说:‘你每天十二点才下班,怎么带孩子?’妈妈想了想,说:‘也好,至少我可以心无旁骛地为小欣创造良好的经济条件,而不是像你这样一事无成。’……妈妈就这样走了,不过她每周都给我打电话的,还给我寄钱、寄礼物……疤疤树,我知道他们还没离婚……你说,他们还有和好的可能吗?”

问完这最后一句,何欣抱着树干睡着了。

从那以后,何欣经常躺在疤疤树上和它说话。

她告诉疤疤树她最喜欢和最讨厌的科目,告诉它她又看了什么书什么电影,告诉它今天她去了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有一天她对疤疤树说:“小学毕业的时候,老师在给我的评语里写,‘何欣同学性格内向、不爱说话’……呵呵,其实我挺爱说话的,对不对?”

正说着呢,突然听到树下有人喊:“喂,你是不是睡着了?小心摔下来啊!”

何欣吓得腾一下坐起来,探身一看,原来树下站着个澳大利亚男孩子。今晚的月亮又白又大,男孩子仰着脸,脸上一片银光,他眼睛很亮,穿短裤和T恤,赤着脚,手里抓着根绳子——何欣认出他好像是学校里的同学,同年级不同班,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经他这么一提醒,何欣有些后怕了——真的呢,两三层楼高的树,摔下去可不好玩儿的!幸好自己睡得稳,从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她不知说什么好,只好笑了笑。

男孩子也笑了,挥挥手说:“你等着,我也上来!”

说着,他把手里握的绳子展开,往树上一围,两手拽住绳子两头,两脚蹬在树上,然后一节一节往上挪动绳子,人也随之攀登,很快就爬到何欣所在的位置上来了。

刚坐稳,他就哗啦啦说了一长串话,说得又快又急,何欣只听懂了开头一句:“我叫安迪……”

何欣不好意思地说:“我英语不太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安迪笑了,然后一字一顿地说:“对不起,是我说太快了……这样吧,像我这样,把手放在树枝上……”他边说边把右手紧紧贴在疤疤树上。

何欣莫名其妙地照着做了,只觉得手心微微发热。

“我叫安迪,就住在前边码头那幢蓝色的小房子里,从我的房间里能看到疤疤树,我看见你从阳台里爬到疤疤树上去了,怕你摔下来,所以偷偷溜过来看一眼。”

他的语速一点儿没有减慢,可是很神奇的,何欣全都听懂了,毫无困难,就像听自己的家乡话一样。“这是怎么回事?”她惊诧地问。

“因为我们请了个翻译啊!”安迪笑眯眯地说。

“翻译?在哪里?”何欣左顾右盼。

“就在你手掌下边——疤疤树就是我们的翻译!”

何欣瞪大了眼睛。

“是的!”安迪很肯定地点着头,“树和人一样,也会说话。人类虽然有不同的语言,但是全世界的树,都说着一样的话。疤疤树懂得所有的人类语言,所以它就是我们的翻译!”

“我怎么从没有听过疤疤树说话呢?”

何欣这句话是用中文问的,可是安迪毫不费劲就听懂了,他又笑了:“因为你不懂树语啊!如果两个人都不懂树语的话,疤疤树是不会给他们做翻译的。”

何欣说:“也就是说……你懂树语?”

安迪有点骄傲地说:“是的,我是树语者。”

何欣接着问:“凯恩斯有很多树语者吗?”

安迪说:“哎呀,只有两三个!我爷爷是个很厉害的树语者,我爸爸就差一点儿,经常听不到,到了我又好一点儿,但是听多了会很累……所以我想,这是种遗传的特异功能,是从我们的土著祖先那里传下来的。”

“你有土著祖先?”

“是的,我的曾曾祖父是一个大部落的酋长,那时候树语者很多,但是酋长的能力是最强的,他会带领大家在部落一圈植树,当做守护部落的哨兵……不过慢慢地,树语者越来越少了,除了我们家,大约不再有其他的树语者了……”

“大家知道你们是树语者吗?”

“我想他们不知道。爸爸让我保密,他说人们永远不会相信他们不懂得的事,或是与他们不同的人。”

“那你为什么告诉我呢?”何欣惊诧地问。

“因为,”安迪说,“因为疤疤树告诉我了……它说你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而且……而且你需要一个可以交谈的朋友……”

何欣低下头,抚摸着疤疤树粗糙的树干。

安迪说:“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得赶紧回去了。你也回去吧,超级暴风雨就要来了。”

“怎么会?月亮这么亮!”

“一会儿就要变天了……是疤疤树告诉我的,它从来不会错。”

果然,当天夜里,狂风暴雨击打着玻璃窗,整个白屋子像是要漂起来。何欣回味着安迪的话,突然又想到了安妮——绿山墙的安妮,是否与安迪一样,也是个树语者呢?

这样一来,何欣一下子有了两个可以交谈的好朋友了。

有一次,安迪问何欣:“你长大以后,想做什么呢?”

何欣把手放在沙滩上的一株椰子树上,说:“我有时候想当画家,有时候想当科学家,有时候又觉得像爸爸一样当个博客人也不错……你呢?”

安迪说:“我要当个大侦探!我有天然的优势!”

何欣说:“哦?什么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