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四个被冥界的马车再一次接回，走在开始有一点点熟悉起来的街道上，谁都没有说一句话，回了一趟人间，各自心里倒多添了一分心事。
回到暂时打工落脚的那家小饭馆，各自回了寝室。所谓的寝室，实际就是老板在铺子后面和另一栋楼房之间局促的天井里搭的几个活动板房。
那时候天已经很黑了，对面楼顶横七竖八地立着很多接收电视信号的天线，一帘暗绿的爬山虎从上面黑沉沉地垂下来。
鹏坤踏着拖鞋走到水槽边去冲脚，肩膀上搭着一条毛巾。
“嘿，小吴，这次回去怎么样嘛？”管子的老板拿着一把扇子，往啤酒肚上扑扑地拍打着，从背后招呼道。
鹏坤叹了口气，摇摇头，“还能怎么样？为了我这事，家里人伤心得要死。”
“嗨，都是那样儿的！我上辈子刚死那会回去看到家里也是哭得死去活来。不过算来也在鬼界呆了快40多年，那些事，也早没感觉了。”老板翘着二郎腿，靠着墙壁底端延伸出来的一个水泥台子坐下。
鹏坤把毛巾淋湿了搭在脸上，沉默了一阵，突然掀开来道：“对了老板，我和你请教一下。除了头七之外，我们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去阳世的？”
老板思忖了一下，“理论上来说，人死了之后，就只有头七还可以回阳世一趟了．．．．．．”他卖了个关子，“不过嘛．．．．．．一定想要回去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道路行得通的。”
“哦？”鹏坤过去在他面前蹲了下来，赔笑道：“老板，一定指教我一二啊！”
那老板仰把翘起来的一只脚顶着拖鞋转了转，笑道“只要有钱，去通渡司把钱一交，立刻派车送你们上去，到时候又来接你们。”
“啊？那老板你也上去过吗？”鹏坤问道。
那老板把扇子一扬，“这个只有你们在中阴的亡魂才能办得到，我们是入了鬼道的人，三界自有它自己的秩序，是不可以相互往来的。但是中阴的亡魂就不同了，因为你们还没有入任何一道轮回，所以说，才有往来于阴阳两界之间的本事。只要过了这四十九天，就再也没有这样的事情咯！”
鹏坤向前蹲着挪了一步，“老板，那你知道去一趟阳间一个人大概得要多少钱？”
老板皱着眉想了想，说道：“听说大概得要个四五十兆一天吧！”
“四五十兆？”鹏坤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老板拿扇子打了打他的肩膀，“四五十兆你当然是没有的，不过你可以想花钱托梦给你家里人啊，叫他们给你烧钱下来。托梦也只有你们中阴的亡魂才能干，也要在通渡司去办理。”
鹏坤将信将疑地道：“这冥界赚钱就那么容易？”
老板道：“容易个屁啊！你是不知道，中阴也就两个月不到，要托梦烧钱也是蛮繁琐的，钱好不容易得到了，过不了两天也就要轮回重生了，拿着也没什么用不是？再说了，你们中阴的亡魂在鬼界也只能用点小钱吃吃喝喝，只要大笔的开支，都要经过冥都银行转账，但凡是中阴亡魂划到鬼道居民卡上的钱，中阴期一过，全部作废。像你说的那么容易，我们不早发财了吗？”
鹏坤心突突地跳了起来，“那老板，拖一个梦大概要多少钱？通渡司又在哪里？”
“你真的要去干？哎！没意思，我劝你还是把这几天混过去，好好地．．．．．．”
“老板，求你告诉我吧！”鹏坤摇撼着他的双腿，打断了他的话。
老板为难了一下，说道：“我不清楚，想来要二三千万亿吧！通渡司在望乡城，去的话要在西城口地铁站坐地铁。”
鹏坤把毛巾一扔，朝着寝室里喊道：“筱玲，你到我们寝室来一下，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说。”
那老板直在后面道：“哎！大晚上的，小声点，小声点，谨防对面楼上扔酒瓶子过来！”
筱玲无精打采地坐在他们寝室的床沿上。
“你有什么事啊？把筱玲叫过来。”赵辉把他从厨房偷来的半瓶啤酒又倒上一杯，盘腿坐在板床上喝着。
同寝室还有另一个人，鹏坤看了看他，压低声音道：“我和老板打听清楚了，我想要去阳世一趟，我要回去报仇！”
“回阳世报仇？”筱玲怔怔地看着他，“可以吗？”
鹏坤重重地点了下头，“那个卡车司机害得我们家破人亡，我真想上去找他索命！”他一面说，一面看着赵辉。
赵辉把杯子举在半空里，“．．．．．．对．．．．．．啊．．．．．．这个王八蛋，无冤无仇地要了我们的命，是该上去找找他算账！我赞同！”
鹏坤又看了看筱玲，“你也有这个想法吧！找那几个害你的人复仇！”
筱玲把上牙死死地咬着下嘴唇，好半晌才吐出一句：“你说吧，要怎么才能回去？你一定有想法了，我都听你的！”
鹏坤道：“回阳世一个人要很多钱的，所以我们没办反直接上去。我现在的想法就是，头七不像刚死的那天那么仓促，上面给我们这次烧来的钱一定要多得多。我们先把各自卡里的钱全部凑起来，我去找家里要很多钱。然后我们回阳世，有冤的抱冤，有仇的报仇！你们看怎么样？”
“我赞同！”筱玲毅然决然地把左手举了起来，露出她割腕的伤痕。
“我也赞同！”赵辉一口气干了那杯酒。
刘万国道：“刘叔我普通了一辈子，也没什么冤仇好报的。不过，我们相识一场，算是很有缘分了。我卡里的钱愿意留一点吃饭，其余的都借给你们。”
“刘叔真耿直！坤哥找家里要了钱，你还怕这短短的个把月没钱吃喝？”赵辉又倒了一杯酒。
筱玲把身上那件鹏坤给他的各自衬衫披得紧了一点，起身道：“取款厅是24小时不关门的，我们这就去把卡里的钱取出来，看看够不够托梦的。不够再想办法，够的话，我们明天就去办！”
冥界的地铁站，在阴光照不到的更加阴暗的角落里。洞穴的地上和墙壁，都长满了深秋般枯黄的蒿草。
在绿幽幽的荧光灯下，地铁迟缓地从两条轨道的另一头驶过来。车门上的白油漆掉了，整个的机械零件都被锈蚀得斑斑点点，然后伴随着嘁嘁喳喳地拉扯声，徐徐地开了。
鹏坤带着筱玲和赵辉，跨过候车的黄线走上去。这里的地铁永远是那么地简陋，两排肮脏的座位和早已被人摸得油腻灰暗的吊环。
地铁里空荡荡的，只有两三个歪着脖子困乏地打着瞌睡的人。鹏坤捡了个稍微看起来干净一点的地方和辉子、筱玲一起坐了下来，他小心翼翼掏出放在怀里的钱，再次确认了一遍，说道：“你们真的不认为我这么做是孤注一掷？”
赵辉道：“的确是孤注一掷，不过现在我们都已经没有退路了。管他那么多，反正我无论怎么也是不后悔的！”
“我也不后悔！”筱玲说道。
这次一共凑足了一兆，光现金有五千亿，筱玲居然还有上头烧来的七十多根金条，兑换成了钱，立刻马不停蹄地来西城口买了地铁票，往望乡城的方向赶。
鹏坤看到筱玲眼里愈加锋利的凶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筱玲，暂时收敛一下你的情绪。去了通渡司我们要众口一词地说是我放心不下家里人，想要托梦问个好。万一我们复仇的目的暴露了，说不定就不让我们托梦回阳，到时候什么事都办不了了！”
“对啊！你不要那个神情，我现在都还心有余悸。你千万不要让人察觉出什么来！”赵辉也在一旁附和道。
筱玲左右看了看他们，深吸了一口气，机械地抽了抽嘴角，说道：“好的，我保证不坏事！”
地铁在无边无际的隧道里往前开着，偶尔闪过一盏冰冷的站台灯。
天光渐渐地明朗了起来，车轮在轨道上的摩擦发出嗤嗤地声音来，车厢顶上的广播发出一个女人死气沉沉的说话：“望乡城到了，请乘客依序上下车。下一站，孟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