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民意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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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贺世普一年多前便退了休。县上优质教育资源有限,县中是全县唯一一所国家重点中学。当初世普在位时,每年都有数不清的人来求他,加上各种社会职务和光环又锦上添花般接踵而至,除了本职工作以外,那些社会活动、招呼应酬,常让他忙得晕头转向。可现在一退休,就像一个快速旋转的陀螺猛然停了下来,自然是闲得慌的。过去一些阿谀奉承之徒,如今见他已无权无势,用不着了,自然又离了他重新去奉承新的主子了。各种社会职务和荣誉称号,本是附在 “校长”那张皮上的,如今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除了一个政协常委,尚因届期未满还给予保留外,其余便统统远去了。昔日高朋满座的家里,如今已是门前冷落车马稀。这让贺世普一下觉出了那人情的冷暖和世道的炎凉。老伴贾佳兰见他整日愁眉苦脸,无事打发日子,便叫他也去和滨河公园里那些老头一样唱唱歌,说说话,打打太极拳,借此打发一下日子。偏这老头一生又耿直清高,觉得自己教了一辈子书,教出的学生成千上万,桃李满天下,又红极一时,如今落得去和那些贩夫走卒为伍,让学生看见自己这张老脸又往何处放?想做点学问,年岁又不饶人,除了教书,又不知做点什么学问好。有时候想,要是自己没当过校长就好了,还可以到那些私立学校里再站几年讲台。可谁叫自己偏又做过国家堂堂重点中学的校长呢?左思右想,都不得主意。

一日,世普正在街上低头行走,突然听得一个声音喊道:“贺校长!”世普抬头一看,见那喊他的人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蓄一个小平头,个子不高,黝黑清瘦的面孔,戴一副近视眼镜。世普正在心里搜寻此人是谁,那人却热情地跑了过来,两只眼睛在镜片后面闪着熠熠的光彩说:“贺校长,你认不得我了?我是你的学生,叫张沫若呀!”世普的学生太多,学生一毕业便各奔东西,多年不见面,此时又怎记得有这样一个学生?张沫若一见世普迟疑的样子,便又十分兴奋地道:“老校长你怎么记不得我了?那年我在市里的报纸副刊上发表了一篇诗歌,你在那天全校的大会上表扬我,鼓励我成材,成为像郭沫若那样的大文豪,为母校争光!我就是听了你的鼓励才发奋学习的!”说完又说:“我原来的名字叫张小才,听了你的话,我才改名叫张沫若的,就是要立志成为像郭沫若那样的大文豪!”可世普还是想不起来了。他表扬的学生也实在太多,因为他主张激励教学法。学生有缺点尽量少批评,尤其是当众批评,可学生如有成就,无论大小他都要在师生大会上表扬。用这种办法也不知激励了多少学生成材。当时尽管那张沫若提醒了世普,世普仍然没有记起来,但却乐呵呵地说:“哦,我想起来了,你那时学习很努力嘛!”又问:“你后来怎么样了?”张沫若说:“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家里穷没有去读,到外面打工去了。我一边打工一边不忘贺校长你的教导,坚持写诗。写多了,别人就叫我‘打工诗人’。前不久,县文联要办一份叫《诗文流芳》的小报,把我招聘回来做编辑了!”世普一听,立即欢喜道:“哎呀,太好了!太好了!发挥你的聪明才智吧!”那学生却道:“好几年没看到老校长了!县文联离这儿不远,老校长就到我们编辑部坐坐,看看学生的作品,算学生给你汇报吧!”

世普本来无事,听了这话不好推辞,便真的随张沫若去了。到了《诗文流芳》编辑部,张沫若从抽屉里拿出了他的作品,却全是一些剪报,粘在一本《知音》杂志里。世普一看,也无非只是一些豆腐块似的东西,读了几首,倒觉得十分清新,便道:“好!好!看不出,真成了才子呢!”正说着,忽然进来几个文学爱好者,张沫若便急忙把世普跟他们做了介绍。几个小年轻一听是大名鼎鼎原县中校长,顿时肃然起敬,围着他问这问那,尊敬得不行。张沫若见了便对世普说:“老校长,您老学富五车,知识渊博,以后还望多帮助学生!《诗文流芳》今天郑重地向老校长约稿,请老校长不吝惠赐佳作!”说着,站起来还向世普深深鞠了一躬。世普忙道:“我能赐什么佳作?别笑话我了!”张沫若道:“老校长不要谦虚了!我记得你当初每次给我们讲话,都是文采飞扬,还常常信手拈来许多诗句,想必老校长是有深厚的功底的!”世普说:“瞎说的,有什么功底哟!”说是说,世普却动了心。

原来世普在年轻时候也是做过文学梦的。才回家教书时,也写过许多诗歌,虽然没有发表,却自我感觉不错。尤其是在大集体时村里组织文艺宣传队要编一些配合形势的快板、相声、对口词、三句半、唱词等节目,这任务便常常落到做教师的世普肩上。世普的文艺创作才能那时得到充分锻炼。有年县文化馆编的演唱材料,一连收了他两个作品。在那个年代,他也算得上一个才子了。虽然事隔多年,他没有再做过文学梦,可如今经张沫若一煽动,竟然又有了创作的冲动。想自己反正赋闲在家,无事可做,倒不如吟点诗、写点文,既有个精神寄托,也和自己身份相合。这样一想,便处处留心。原以为自己多年不写,已经文思枯竭,却没想到有一天在江边散步,看着一江春水,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有了几句诗句,便匆匆记了下来,道是:

好大一条江,

默默向远方!

那江边的人哟,

勤劳、善良,

喝酒如喝汤!

好大一条江,

默默向远方!

流的是醇厚的酒,

淌的是醉人的香。

春风吹过,

醉了城市,醉了村庄!

写毕,也不知是不是诗,便拿去让昔日的学生、如今《诗文流芳》的张大编辑“斧正”。谁知张沫若一看便赞不绝口,直道是旷世杰作。尤其是那“喝酒如喝汤”一句,形容当地人性格豪爽,却不直言,真乃言有尽而意无穷,当即就决定刊用。世普得此鼓励信心大增,从此以后便做起了骚客文人,倒也自我充实起来。昨日晚上,张沫若又给世普打来一个电话,说第七届村委会换届就要开始了,领导指示《诗文流芳》出一期专刊以配合换届的宣传工作,特地向老校长约一篇稿件。世普一听自然答应,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又闭门思索了一上午,文思方才姗姗而来。急忙一挥而就,把那瞬间到来的华章佳句,写在了稿纸上。写毕,一边轻轻以指叩桌,一边摇头晃脑地吟诵起来。正自我陶醉时,忽然听得门铃响声,以为是李佳兰出去时又忘了带钥匙,便不耐烦地冲门外道:“经常出去都忘了带钥匙,你喝了迷魂汤呀!”说着去打开了门。一看门外却站的是端阳,喜出望外,不待端阳打招呼便急忙拉着他的手,然后小孩子一样地道:“哦,是你娃儿呀!来来来,你娃儿参加过村委会选举的,你老叔写了一首诗,你来给老叔指教一下!”端阳一听,虽觉突兀,但马上明白了,便道:“老叔写的东西,侄儿哪有能力指教?”世普道:“怎么不能?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何况你亲身参加过选举,那感受自是深刻真实的!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来来来,老叔给你念,念完了,哪儿写得不好,你就给老叔提意见啊!”

说着,忙不迭地把端阳拉到沙发上坐下,去里面书房拿出诗稿,咳嗽一声,清了清喉咙,便站在屋子中间像学生在老师面前朗读课文一样,抑扬顿挫地读了起来:

选票是理,民意是天

——写在第七届村民委员会换届之际

作者贺世普

我们是泥腿子,

我们是庄稼汉,

年年月月,朝朝暮暮,

我们脸朝黄土,背朝青天。

我们是民,

我们养官;

我们是水,

我们载船!

我们等了千千年,

等来了平头百姓,

选自己的官!

手里的选票,

它是一张纸,

却是我们一片心,

一份做人的尊严!

没有百姓,

便没有官;

百姓的官儿,

本该百姓选!

选票就是理,

民意就是天。

婆娘爷们儿,

快快来选官!

贺世普声情并茂地念毕,便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看着端阳道:“怎么样……”话音未落,端阳已是一边鼓掌一边叫着说:“好,好,老叔写得太好了,太激动人心了!”世普有些不相信的样子,说:“你娃儿不要奉承我,我是黝黑人不受粉!你倒说说,老叔这诗好在哪里?”端阳连想也没想,便道:“说出了我们的心里话!”世普道:“是吗,真是这样一回事吗?”端阳道:“当然是真的,我怎么敢在老叔面前扯谎?真说出了我们的心里话,那官就是我们养活的,就该我们选嘛!”世普更高兴了,道:“那是,那是,诗言志,就该反映百姓心声嘛!”说完又对端阳问:“还有哪里好?”端阳想了一想,又道:“语言也好,通俗易懂,又很有力量,就是世龙叔这些没文化的人一听也知道是说的什么!”贺世普说:“就是要通俗嘛!诗是写给老百姓读的,不是专门写给文化人欣赏把玩的,老百姓读不懂,怎么能行?毛主席就号召作家艺术家要向人民群众学习嘛,所以我今天也是向你学习,你说好便是好了!”端阳道:“老叔太谦虚了!”说罢忽然走过去,对世普恳求道:“老叔,把这首诗给我行不行?我要拿回去给湾里人宣传,让大家都知道是老叔写的诗,老叔是文曲星下凡!”世普听了满脸喜气,却对端阳道:“诗写起就是给人读的,你拿回去给喜欢的人看看倒是可以的,可不准说什么文曲星下凡啊!老叔算什么文曲星?只不过老了,没事做胡乱写几笔,打发日子罢了!”端阳道:“好,我知道了,老叔!你拿给我抄一份吧!”世普说:“要你抄啥子?我一定要亲自抄一份给你!”说罢,就进书房去了。

正在这时李佳兰回来了,一见端阳来了也是十分高兴,急忙去打火做饭。没一时,贺世普从书房出来,将一份抄写得工工整整的诗稿交给了端阳。端阳如获至宝,先笑逐颜开地看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地折起来放进了衣兜里。然后才坐下来和贺世普说话。端阳告诉了自己今年还打算参加村委会主任竞选。世普便又对端阳说了一通鼓励和支持的话。端阳一听老头子说的皆是一些大道理,不过心里也很高兴。不久,李佳兰端上饭来。吃过饭,端阳又陪着世普和李佳兰说了一会儿闲话,方才辞别他们,出来又往贺世海那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