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贵被邮政储蓄所的两个保安架着胳膊拖出来扔到街上,急得脸青面黑,却又没办法。一个看热闹的人便对他道:“老人家,你有什么情况反映,到县信访办去,你在这儿和她们闹一点作用不起!”又道:“你知不知道信访办在哪里?在县政府里!你去找他们,不要怕!”贺贵听了这话,觉得自尊心又受到了伤害,于是又鼓起了眼睛道:“草民也是国家一主人,何怕之有?”说罢真的就往县政府那条街而去。走了几步,又回头对邮局营业室的两个女人喊道:“你们等着,有人会来找你们的!”喊毕才走了。
来到信访办,屋子里挤满了人,有人正在哭诉。贺贵进去也不管别人,只顾喊:“申冤!快替我申冤!”信访室一个干部见了便道:“你喊什么?坐下,没听见别人正在说吗?”贺贵却是直着脖子气冲冲地道:“尔辈焉知受冤屈者之心情乎?”信访室一个领导模样的人见贺贵戴一副比啤酒瓶还厚的眼镜,说话又之乎者也文绉绉的,便以为是哪个学校的教师或受过教育的知识分子,便站起来叫了先前说话的那个干部,把贺贵带到了另一间小屋子里,让他坐下了,才对他道:“老人家,你有什么事现在说吧!”
贺贵一听,不觉又怒从心上起,便把在邮局营业室的遭遇,愤愤地讲了一遍,然后要求信访办责成邮局营业员给他赔礼道歉,恢复他通信自由之权利。信访办的领导和干部听了他的话,却一点儿也不惊诧,一副无动于衷的冷淡神情,倒是对他讲的信感起兴趣来。那干部道:“老人家,把你给国家主席的信让我们看看行不行?”贺贵道:“怎么不行,正要你们出面理论呢!”说罢,便从口袋里掏出了已经揉皱的信,递了过去。
干部看了也没动声色,又交给了领导模样的人。领导模样的人看了方说道:“老人家,不是我说你,这样的事你给国家主席写信干什么嘛?国家主席哪有精力看你这些信?”贺贵道:“非也!你不是国家主席,安知国家主席不看我的信?”领导模样的人一听这话,竟有些语塞了,过了一会儿方道:“老人家,宪法上也确是这样规定的,可宪法又赋予了各级地方人大常委会立法的权力。也不瞒你说,这宣传提纲上对村委会成员候选人资格的限制,是经过县人大常委会讨论,县选举领导小组同意作出的,目的是为了推动农村各项工作!比如说计划生育工作,上面对我们各级领导都是一票否决,难道我们不能对那些超生对象实行一票否决?”贺贵仍道:“非也!法者,有大法、小法,亦有上位法和下位法之分。两法相衡,应取其大法和上位法!宪法乃国之大法,《村民委员会组织法》乃上位之法,岂有可不执行之理?”信访办干部似乎有些不耐烦了,道:“你老人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岂不知我国计划生育条例中亦有规定:对于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的,农村人口不再增加宅基地面积,在村民委员会和乡村集体经济组织任职的,要依法予以罢免或辞退!”贺贵道:“那就予以罢免和辞退好了!”那干部似乎找到了充足的理由,便笑着对贺贵道:“这就对了,既知选上后要被罢免,不如在选举当初,便在资格上做出限制,省了以后又去罢免不是更好吗?”话音刚落,贺贵又像是急了,急忙摇手道:“非也,非也,怎发如此谬论?我问你,你会不会死?”那干部不懂其意,道:“怎么不会死?”说完又道:“人岂有不死的?”贺贵立即道:“既知以后要死,当初又何必生?岂不也是脱了裤子放屁——多一道麻烦?”干部竟不知如何回答了。贺贵又道:“那没有被剥夺政治权利之人,不管犯了多大错误,允许人家做候选人,人民之政治权利和国家民主之精神之体现也;对犯了错误之人依法罢免,国家法治精神之体现也,二者岂能混为一谈?”
领导模样的人听了贺贵的一番话,又瞧了贺贵一番,语气马上变得亲切起来,笑道:“老人家你说得太有道理了!说实话,我们也觉得县上这个规定和宪法有些抵触,但没有你想得这样深刻!你说的这个现象不但在我们县上有,在全国很多地方都存在,确有向党和国家领导人反映的必要!这样,你把你的信给我们,由我们转交给国家主席你看如何?”贺贵立即高兴了,道:“你们真的能替鄙人转交?”干部立即指了领导模样的人道:“这是我们熊主任,他说了能转交就能转交!”领导模样的人也立即点头道:“你放心,我们一定把你的信转交上去!”接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特大的牛皮纸信封,又拿出一支笔,递给贺贵道:“你老人家重新把地址和姓名写上吧!”贺贵立即喜出望外,急忙接了笔,在信封上写了字,交给了领导模样的人。领导模样的人当着贺贵的面,用胶水把信封封了,然后放进抽屉里,才对贺贵道:“你老人家今天给我们上了一课,非常感谢你!信明天我们就发出去,你老人家现在就放心地回去吧!”贺贵听了急忙站起来,感激地对领导模样的人鞠躬道:“谢谢!老夫终得遇有识之士了!”那人道:“不用谢,老人家!”说完又对那干部道:“小王你把老人家送出去!”那叫小王的听了向贺贵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请,老人家!”贺贵见人家彬彬有礼的样子,果然满心欢喜地和那干部一起走了出去。那领导模样的人见贺贵走出了大门,便从抽屉里拿出那信塞在碎纸机里,开动机器,一边听那机器的声音一边口里道:“神经病!”没一时,贺贵那信便全化作了纸屑,进了碎纸机的肚子里。
贺端阳在邮局营业室里没见着贺贵,便到街上来寻找,一连找了几条街,也没见着贺贵的影子,又不知他在哪里。找了一阵,估计自己的材料可能已经打印出来了,于是便不再无头苍蝇似的寻找,重新回到打印门市上。材料果然打印出来了,女老板正等着他来取。端阳一见十分高兴,也不清点,便将材料装进挎包里,付了女老板的钱,走出了打印店。来到街上,端阳随便找了一家小面馆,让老板煮了一大碗红汤肥肠面,吃得头上和身上均是热汗涔涔。吃毕,扯出餐桌上纸盒里的两张餐巾纸,将嘴巴一擦,唤老板过来收了钱,便满意地奔家而去了。
回到贺家湾,已是黄昏,端阳顺路就去兴成那儿,对兴成说了晚上发传单的事。兴成又自是满口应承,说正好晚上约了贺林、贺飞打麻将,那就天一擦黑就把贺林、李飞叫来,先把传单发了再打。端阳说:“你来的时候,把麻将也一起带来,发完了就在我家里打嘛!”兴成也答应了。端阳说完又绕到新湾通知了贺毅,让他去叫贺勇和贺建,也让他把麻将带上。贺毅昨天便是答应了的,自然没有推辞。端阳又去请了善怀,这才往家里走来。
走到贺贵的屋子前,却见贺贵戴着眼镜,正坐在阶沿上的一只小板凳上看报纸。许是因为光线昏暗,贺贵没像往常那么把脸伏在报纸上,却用手把报纸举着在看。端阳想起在城里听说的事,便走过去道:“贵叔,天都快黑了,你还看得清字呀?”他本想问他在城里是怎么回事,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但又怕伤了他的自尊心,话到嘴边便忍了,只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地问了这样一句。贺贵听了这话,立即把手放了下来,道:“小子可知古时有凿壁偷光的故事?这比凿壁偷来的光要明亮些嘛!”端阳道:“也只有贵叔才能这样孜孜不倦地学习了!”贺贵扬了扬手里的报纸十分自豪地道:“小子可知,你贵叔从今日起,又要开始写一部书了!”端阳听了这话,忙道:“贵叔又要写什么书?”贺贵看着端阳,摇头晃脑道:“《农村选举中的博弈与法律之实施》,你看这书名如何?”端阳立即道:“这书名好哇,贵叔,侄儿就祝贺你这部大作早日问世!”说完便道:“贵叔,昨天你去找贺春乾,他怎么解释宣传资料上对候选人资格的那些规定的?”贺贵一听这话,大概不好意思将自己在贺春乾、伍书记,甚至今天在邮局营业室的遭遇说给端阳,犹豫了一会儿突然绕开了这个话题,将手在空中有力地挥舞了一下,方道:“你放心,古人有云,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间未到!你等着,要不了多久,我们国家最高领导一发起怒来了,那些乱我法纪之辈统统没好下场!”说着,又举起手掌,做了一个劈人的动作。端阳见他高兴和自得的样子,想问又不好问,只好顺着说:“对,没好下场!”说完,存了疑问在心头,便起身回去了。
天黑了以后,兴成、贺毅、善怀、贺勇、贺建、贺林、贺飞等人果真全来了。因为端阳昨天中午便跟李正秀说了晚上又要招待这几个人吃一顿饭,李正秀也在家里做了准备。客人来齐了以后,李正秀便把准备的饭菜端了上来,少不了又是一边喝酒劝菜一边聊天,闹闹嚷嚷地吃了一个多钟头,方才放下碗筷。端阳等众人歇息一会儿后,便将人员编成四组:一组是兴成和端阳,一组是贺勇和贺毅,一组是善怀和贺林,一组是贺建和贺飞,又分派了各组走的地点,然后拿出上午在城里打印的材料数给各组的人。又约定发完以后便回端阳家里打牌,顺便交流一下材料发放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