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露,天色微明,昏睡了一夜的苍天终于从梦中醒来,突然发现了躺在大剑山上的那数千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不由得悲痛难忍,老泪纵横。苍天的老泪化为倾盆大雨,铺天盖地地泼泻下来。铜钱大的雨点犹如密集的乱箭,无情地射向大剑山,发出擂鼓般的响声。密密麻麻的雨丝。互相绞拧在一起,好似无数把鞭子,猛烈地抽打着屹立在山巅的剑门关,溅起一片片水花。厚厚的雨帘,仿佛飞流直下的瀑布,把天和地连接在了一起,融为一体。剑门关内外,大剑山上下,变得白茫茫的,像是一块浸泡在水中的礁石。那条通向山下的陡路,此时已经成了一条激湍的河流,似决了堤的湖水奔腾而下。那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像是顺水漂流的木排,漂进了大剑溪……
滂沱大雨使大剑溪的水位猛涨,安扎在溪畔的魏军营寨有不少已经进水,兵马只好冒雨向别的营寨转移。幸亏钟会的中军大寨地势较高,才没有遭到溪水的威胁。
此时的钟会,正紧皱着双眉,站在中军大帐的门口,望着帐外的瓢泼大雨发呆。昨晚,他从诸葛绪那里回来以后,根本就没有心思睡觉,一直坐在大帐中等候着偷袭剑门关的消息。此次的偷袭能否得手,他心中是毫无把握,只不过是想借诸葛绪属下的兵将去试探一下剑门关的虚实。白日里诸葛绪的强攻遭到惨败后,他又让其趁黑夜去进行偷袭,企图通过明的与暗的、强攻与偷袭的反复试验,摸索出一种行之有效的攻关方法,为今后他的主力大军攻关做准备。只是他怕引起诸葛绪的怀疑,就在诸葛绪的面前耍了个“欲擒故纵”的花招。而邀功心切的诸葛绪,没能看出他的险恶用心,居然心甘情愿地去充当替死鬼……三更多天的时候,大剑山上传来一阵响亮的战鼓声和呐喊声。那响声无情地向他宣告:剑门关上的蜀军已有了充分的准备,他的偷袭试验失败了!他站在大帐的门口,望着漆黑的大剑山暗自伤心。不过,他伤心的不是那万余名去偷袭剑门关的将士的安危和生死,反正他们都只是他的试验品,生也好,死也好,都是为了做试验。他所伤心的是试验还没有成功,他还没有寻找到攻关的好办法,而手中的试验品就已经消耗光了,使他今后无法再进行攻关试验了。
天亮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变成了倾盆大雨。望着帐外那纵流横淌的雨水,钟会再次陷入了窘迫的境地:剑门关看来确实是戒备森严,无机可乘,没隙可钻,若照着诸葛绪的办法攻下去,只怕是剑门关还没有夺取到手,他属下的兵马就已经伤亡殆尽;但如果长期对峙下去,他又实在消耗不起,要不了多久,全军的粮草便会发生危机……
钟会正在望着帐外的大雨发呆,亲兵进来禀报:军司卫瓘已经来到大寨。
卫瓘在这么个时候冒着大雨而来,肯定是有紧要之事。莫非为了夜间的那场战斗而来?钟会的心里立即警觉了起来。偷袭剑门关的事,他事先并没与卫瓘商议,事后也没有告知卫瓘。若是卫瓘追究起来,他该如何应付?如实相告,一定会引起卫瓘的猜疑和不满,认为他用心险恶,白白葬送了许多将士的性命。假若卫瓘再把此事密报于司马昭,那麻烦就更大了,说不定……看来,他只能把偷袭剑门关的责任全部推到诸葛绪的身上了。反正在密谋此事时,只有他与诸葛绪二人在场,其他的人谁也不知道底细。如果诸葛绪已经丧身在剑门关下,那就成了死无对证;即使诸葛绪能幸存下来,也是有口难辩。
钟会正想着对付卫瓘的办法,卫瓘已经浑身湿漉漉地走进了大帐,还没容钟会开口,就焦躁地问:“镇西将军昨夜派遣何人率军去偷袭剑门关?”
“我昨晚并没派遣兵将前去偷袭剑门关。”钟会斜瞟了卫瓘一眼,像个没事人似的说。
“那晚间大剑山上为何战鼓齐擂,喊声大作?”卫瓘盯着钟会,奇怪地问。
“我也正为此事而深感纳闷与不安。”钟会装出一副心焦的样子,烦躁地说。
“这……”卫瓘怔了一下,气恼地说,“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竟敢私自率军去偷袭剑门关?”
“我军将士纪律严明,不会有人敢如此胆大妄为。”钟会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几圈,吞吞吐吐地说,“这会不会是诸葛刺史所为?”
“诸葛绪?”卫瓘将信将疑地问,“诸葛绪为何如此自以为是,自作主张?”
“诸葛刺史与其所率雍州之军,直接受命于大都督,并不归我调遣。”钟会显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模样,犹犹豫豫地说,“诸葛刺史一向贪恋战功,近日又连遭惨败,急于立功补过、报仇雪恨。他欲趁黑夜偷袭剑门关,创立功勋,也是有情可原。只是他智谋低浅,平庸无能,不会审时度势,结果是适得其反,使众多将士惨遭不幸。”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卫瓘气愤地说,“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此等庸碌无能之辈,岂可统军。”
钟会和卫瓘正议论着,忽听得大帐之外传来一阵争吵声。紧接着,诸葛绪甩开了阻拦他的亲兵,踉踉跄跄地闯进了大帐。此时的诸葛绪,已经完全没有了一州刺史、一军主将的威风和样子,只见他丢盔散甲,披头散发,像只落汤鸡似的狼狈不堪,似只丧家犬一般惊惶万状。
钟会见诸葛绪竟然活着回来了,愕然一愣,又紧蹙起双眉,考虑着该如何应付才不至于露出马脚。
卫瓘本来就有一肚子的气,如今又见诸葛绪这副模样,不由得勃然大怒,瞪起微凸的金鱼眼,厉声呵斥道:“诸葛绪!汝身为一军之主将,竟然目无军纪,私闯中军大帐,成何体统!汝该当何罪?”
没想到一向软弱可欺的诸葛绪,现在突然变得胆大包天,竟然连卫瓘这位持节的军司也没有放在眼里。他翻起白眼珠子瞧了瞧卫瓘,恼怒地说:“好个邓艾,汝驱虎入邻,见死不救,还想吞并我这支兵马!走,随我到大都督府评理去!”说着,便上前要去揪扯卫瓘。多亏钟会的两名亲兵手疾眼快,从左右拉住了他,才使卫瓘得以脱身。
钟会见诸葛绪竟然连卫瓘都认不出来了,便知他的精神已经错乱,刚才的那些担忧也就消除了,不必再担心露出马脚了。他忙竖起双眉,声色俱厉地斥责道:“诸葛绪!汝目无军司,狂妄之极,是何道理?”
昨晚对钟会还是唯唯诺诺的诸葛绪,此时竟判若两人。他怒视着钟会,愤怒地说:“好个姜维!汝心太狠,手太毒,竟然把我军三万兵马斩杀殆尽!我……我与汝拼……拼命……”说罢,用力挣扎着,要扑向钟会,欲与其拼命,只是因两臂被钟会的亲兵死死扭住,才没能如愿。
钟会瞅着诸葛绪疯疯癫癫的样子,暗自幸灾乐祸,可脸上却装出一副惋惜的表情。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默默地打量着卫瓘,看这位持节的军司该如何处置诸葛绪。
就在这时,诸葛绪猛地挣脱了钟会亲兵的手,像个醉汉似的,歪歪斜斜地跑出了中军大帐,扑通一声跪倒在水花四溅的雨地里,仰起面孔,高举着双臂,悲怆地大声呼喊着:“苍天哪苍天……”
钟会听着诸葛绪悲愤欲绝的呼喊声,苦笑了一下,落井下石地说:“卫军司,诸葛绪已因受惊吓而疯癫,若再把他留在军中,恐怕会影响我军将士之斗志与士气,于攻关不利。”
卫瓘认真地点了点头,思虑了片刻,毅然决然地说:“将诸葛绪打入槛车,押回洛阳,听凭大都督发落!”
半上午的时候,苍天的老泪似乎已经流尽了,倾盆大雨也随之停息了。雨后的大剑山,好像是一口大蒸笼,升腾起缕缕浓重的水蒸气,半山腰以上笼罩在一片乳白色的云雾之中。经过这场暴雨的冲刷,摆在那条陡路上的数千具魏兵尸体,全被冲进了大剑溪,顺水流去……
暴雨停息以后,钟会带着几名亲兵,再次来到了大剑山下,察看地形。他久久地凝望着那条通向剑门关的陡路,苦苦地思索着:随着诸葛绪属下的那两万多名替死鬼的消失,攻打剑门关的重任便直接落在了他所率领的主力大军的肩上。这支兵马可是他的老本和命根子,是他立功邀宠、升官晋爵的基础,也是他与邓艾对抗的资本,若丧失了这些兵马,他也就失去了所渴望的一切。所以,他以后在使用这些兵马时,必须要格外小心谨慎,不得有丝毫疏忽大意,要用最小的代价去换取最大战果。令他苦恼的是,尽管他抛出了两万多替死鬼,进行了明的和暗的、强攻和偷袭的反复试验,但是仍没有能够寻找到一种可夺取剑门关的好办法。更为令他担心的是,今天的这场暴雨已经向他敲起了警钟:连绵的秋雨不仅会使运粮的道路变得更加难行,运输更为艰难,而且还会使粮草发霉腐烂,兵马无法食用……
对着雄奇险峻的大剑山,钟会陷入了难以摆脱的困境:马上令胡烈率军不分昼夜地轮番去攻打剑门关,凭着他属下的十余万大军,剑门关纵然是铁打铜铸的,也能将它击碎。可是,这样做太冒险,诸葛绪的前车之鉴就摆在他的面前,他岂能重蹈诸葛绪的覆辙!再者,他此次率军出征的目的是荡平巴蜀,如果尚未入蜀,他的大部分精锐兵马便已经丧身于剑门关下,就是攻破了此关,又有何益?这种傻事,只有愚蠢的诸葛绪才干得出来,他是绝对不会干的!暂且按兵不动,与姜维对峙下去,在对峙中寻找战机?可是,他又陪不住兵精粮足、据险而守的姜维。他心中十分清楚,每多对峙一天,他们所消耗的就不仅仅是粮草,而且全军将士的士气与斗志也会逐日低落,要不了多久,全军不仅粮草难以为继,而且将士也无心再战。到那时,即使能够寻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