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三国殇蜀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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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陆抗字幼节,乃吴国已故名将贤相陆逊之子。赤乌八年(245),陆逊因皇嗣之争忧郁而死时,陆抗年方二十。当陆抗扶父亲的灵柩回建业安葬时,孙权曾以人诬告陆逊的二十件事当面质问陆抗。面对着威风严厉、咄咄逼人的孙权,年轻的陆抗沉着镇定,理正词严,对强加给父亲的诬蔑陷害之词,逐条加以辩驳,不仅洗去了泼在父亲身上的污秽,消除了孙权的疑虑,而且充分显示了他的学识、才干、风度和气质,赢得了孙权的好感和赏识。从此,陆抗便登上政坛,步入了官场,开始了他的戎马生涯。不知陆抗是深受父亲的影响和家庭的熏陶,还是他自身所具备的修养和才华,使他在处理军政事务上都显得与众不同、高人一筹,因而得到孙权、孙亮和孙休三任皇帝的信赖,被升为镇军将军,镇守着西部边境的千里江防,使魏军不敢轻举妄动,保持了荆州的稳定和安宁。

今年深秋,陆抗因身患重病被孙休召回建业治疗。当病情好转后,他便接连上表孙休,请求返回西陵。孙休见他情真意切,只好允准。可能是由于大病初愈的缘故,陆抗消瘦了许多?颀长的身材显得更加细高,白皙的脸庞变得有些煞白,微陷的两腮把通天鼻衬托得更为突出,额头上的几条车道纹也似乎又加深加长了不少;惟一没有多大变化的,是他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依然是黑白分明、清澈晶亮,闪烁着深沉而睿智的光芒。

陆凯字敬风,与陆抗同族同宗。他为官从政已有四十年,不仅政绩卓著,而且清正廉明。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他嫉恶如仇,无私无畏,不顾佞巧之徒的谮构,犯颜直谏。四十年如一日,始终不渝。因而,他在吴国朝野口碑甚佳,颇具声望,若不是孙休与濮阳兴有着那么一种特殊的关系,丞相一职则非他莫属。四十次的寒暑冷暖,四十年的宦海沉浮,不仅使他由一个小小的县令变成了一位手握重兵的征北将军,而且也把他从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变成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已经明显发胖的躯体,使他的举动变得有些迟缓;纵横交错的皱纹,布满他那已失去光泽的脸膛;两个突出的眼袋,使那双灼灼放光的虎目变得暗弱了;光秃的前额不断扩张,几乎占据了脑袋的一半;只有那两条倒“八”字形的卧蚕眉,依旧高高翘起,显示出他刚毅倔强、不屈不挠的性格。

陆抗和陆凯虽相差近三十岁,且性格也有显著的差异,但他们却情投意合,相互敬重,既是族兄族弟,又是良朋挚友,不是同胞兄弟却胜似同胞兄弟。他们一个是镇军将军,统领着荆州的大部分兵马,守护着江汉之地;一个是征北将军,统领着扬州的大部分兵马,守护着江淮之地。他们一东一西,遥相呼应,形成犄角之势,共同抵御着魏国军队的南侵,携手撑起吴国的半壁江山。

江雾仍然浓似乳汁,笼罩着江面。江上混沌一片,能见度极差。陆抗望着大雾弥漫的江面,再次劝说陆凯:“送人千里总有一别,今日江雾浓重异常,短时内难以消散,兄长请回府理事去吧!”

“此乃天公作美,让我兄弟多聚些时光,我等何必要违背天公之好意?”陆凯有些恋恋不舍地说,“今日一别,天各一方,不知何日才可与贤弟重聚,再叙兄弟之情!”

“兄长不必伤感。”陆抗感叹地说,“自古家国难以两全。我兄弟荷国恩,食君禄,理应为国尽忠,为君分忧,家中之事与兄弟之情只能暂时搁置一旁矣。”

“贤弟言之有理!”陆凯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说,“近年来魏国日益强盛,虎视我国,欲吞而并之。而我国则连年灾荒,内乱不断,人心浮动,夷蛮继叛。长此下去,只怕难以与魏国相抗衡,国家有分裂之患,社稷有倾覆之危。每思至此。愚兄则心急如焚,寝食不安!”

“兄长之意,小弟明白;兄长之忧,小弟颇有同感。”陆抗微蹙着眉头,郁悒地说,“小弟久居西陵,忙于军务,朝中之事知之不多。此次奉召回京养病,所见所闻,令小弟深感不安与担忧。以小弟之见,内忧比外患更为可怕,只有先消除内忧,凝聚民心,增强国力,才可抵御外患。内忧不除,外患难御。”

“贤弟居高望远,一语中的,愚兄不及也。”陆凯钦佩地瞅着陆抗,推心置腹地说,“濮阳丞相优柔寡断、胸无大志,中军督张布粗暴骄躁、目光短浅。此二人在圣上左右处理朝政,只怕内忧难除。”

陆抗暗暗地叹了口气,平缓地说:“丞相与中军督乃圣上患难之交,圣上厚待之亦情理中事。兄长对此事只能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更不可溢于言表,免得事与愿违。小弟在京养病期间,不少朝中老臣曾前来探病,言语之中,亦隐约流露出对国家社稷之担忧及对丞相与中军督之不满。小弟以为,兄长可与朝中一些老臣多些来往,达成共识,在适当时机向圣上委婉进言。

扬州:三国时魏国与吴国各置扬州。魏国之扬州治所在寿春(今安徽寿县),辖境相当今山东西南部、河南东南部、安徽北部地区。吴国之扬州治所在建业,辖境相当今江苏南部、安徽南部、湖北东北部、上海、福建、江西全部地区。不会因私情而置国家社稷于不顾。”

“若能如此,自然甚好。只怕时不我待,远水难救近火。”陆凯端起几上的酒杯,一饮而尽,担惊受怕地说,“司马昭并非等闲之辈,久有一统天下、威加海内之心。据愚兄所知,近日魏军调动频繁,恐非祥兆!”

陆抗缓缓地为陆凯斟上酒,平静地说:“兄长不必过于焦虑。诸国纷争,弱肉强食,自古皆然。据小弟观之,当今鼎立三国之中,魏国最强,蜀国最弱,我国居中。魏国自司马昭独掌朝政以来,恩威并用,笼络人才,垦荒屯田,富国强兵,国力日渐强大,兵力逐渐增强,内储大量军资,外驻众多兵马,近年内必定要对外兴兵,以扩其疆域。蜀国自诸葛亮病逝之后,后主刘禅沉湎于声色犬马,吃喝玩乐,不理国政,奸佞当道,朝纲紊乱,忠诚智谋之臣遭受排斥,治国安邦之士难施其才,使国家每况愈下,国力衰竭,民有菜色,路有饿殍,犹如病笃之人,难以持久。我国虽内伏危机,暗藏隐患,国力兵力均弱于魏国,但与蜀国相比,则强之许多。加之朝内有不少老臣为国操劳,边境有数条大江大河为屏障,魏兵多为步、骑军,不谙水战。故而,小弟以为,司马昭虽有吞并我国之心,但一两年内,尚不会贸然南犯。只要我兄弟同心同德,携手并肩,以江河为池,以山岭为城,严加防范,可保国家近年内无险。在此期间,我们再联络一批朝中老臣,反复劝谏圣上举贤任能,消除危患,稳固民心,抚慰夷蛮,增强国力,开发东南沿海与岭南地区。如此一来,我国虽难统一天下,但也可长期与魏国划江而治……”

陆抗不紧不慢,将他在建业养病时所思考的结果,向陆凯和盘托出。可是,他的话还没说完,江边传来一阵呼唤声:“镇军将军何在?”

陆抗赶忙收住话,有些奇怪地问:“何人在呼唤我?”

陆凯望着雾漾潆的江面,小声地说:“或许有人来为贤弟饯行,浓雾之中寻找不见,故而呼唤。”

陆抗挽着陆凯走出船舱,立在船头,命亲兵向着江边高呼:“镇军将军在此。”

亲兵连呼数遍之后,便有个禁军头目循声来到船边,恭敬地说:“圣上请二位将军速往赤乌殿议事!”

“呃——”陆抗和陆凯均吃了一惊,异口同声地问:“何事如此急迫?”

“小人不知。”禁军头目急切地说,“二位将军请吧。圣上正在赤乌殿等候二位将军!”

陆抗和陆凯对视了一下,不约而同地说:“快走!”

当陆抗和陆凯急匆匆地赶到太初宫的赤乌殿时,孙休、濮阳兴和张布已经等候多时了。大概是因为站立得太久了,濮阳兴和张布都显露出不耐烦的神态。而孙休倒显得挺安详,像个打坐的僧人,微闭双目,默然无语。

陆凯与陆抗一进殿门,孙休便睁开眼睛,欠了欠身子,客气地说:“二位爱卿不必多礼。”

“谢陛下!”陆凯和陆抗在濮阳兴和张布的对面站定,迫不及待地问,“陛下将臣召进宫来,有何圣谕?”

孙休把魏国在沿海州郡打造大船、集结兵马、操练水军的事向陆凯和陆抗说了一遍,询问道:“以二位爱卿之见,司马昭此举意欲何为?”

陆凯和陆抗闻听此言,心中不由“咯噔”一下,低头沉思起来,好久没有回答孙休。

孙休并没有催促他俩,只是频频地打量着他们的表情和神态,耐心地等待着。而体弱多病的濮阳兴好像有些支持不住了,暗中扯了扯张布的衣袖。早已等得心烦意乱的张布,得到了濮阳兴的暗示,便焦急地催问道:“征北将军、镇军将军,二位到底有何高见?”

陆凯抬起头来,白了张布一眼,不软不硬地说:“此等有关军国之大事,岂可轻率而言!”

“……”张布碰了个软钉子,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此时,陆抗才抬起头来,瞅着濮阳兴,不慌不忙地问:“丞相统领国事,纵观全局,对此事有何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