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弥漫,月色朦胧。白水两岸的山岭峰峦若隐若现,好似云雾缭绕中的仙境,影影绰绰,缥缈虚幻,使人难以分辨其真假;奔腾的白水犹如一条巨大的青龙,数万行进中的兵马仿佛一条粗长的黑龙,它们摇头摆尾地并排向前蠕动着,穿行于云山雾海之间。姜维和廖化并马行走在大队的兵马中间,夜雾和月光给这两位老将蒙上了一种神秘的色彩……
姜维巧施调虎离山计,智取了阴平桥,与廖化率领的前来接应的兵马会合以后,不敢久留,便连夜离开了阴平桥头,马不停蹄地向着白水关奔去。廖化自率军到达阴平桥后,心中一直处于紧张状态,为姜维和驻扎在沓中的那三万兵马捏着把汗,惟恐他们有个三长两短,使国家陷于极端的危险之中。现在,这支国家赖以生存的精锐之师已经安全撤出,他心里才算踏实和安稳了下来,好像挣脱了一种无形的然而又是十分沉重的束缚,浑身上下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和舒畅,使他好似猛然年轻了十几岁,显得特别的精神。他神采飞扬地骑在战马上,兴致勃勃地左顾右盼,欣赏着月光和夜雾中的蒙咙之美。
而姜维在刚跨过了阴平桥之后,也的确高兴过一阵子,但不久就仿佛又遇上了什么伤脑筋的事情,变得郁郁寡欢起来,只是低着头想心事。
廖化发现姜维有些反常。就奇怪地问:“我军已摆脱魏军之围追堵截,进入了安全地区,为此大将军应该高兴才是,为何却愁眉不展?”
“唉——”姜维轻轻叹了口气,忧虑地说:“元俭兄,实不相瞒,我军虽已摆脱魏军之围追堵截,但维总觉得,邓艾绝不会善罢甘休。”
“事已至此,邓艾不肯善罢甘休又能如何?”廖化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难道他还会追到白水关,再与我军纠缠不成?”
“此事并非不可能。”姜维有些担心地说,“邓艾用兵一向是思虑周全,滴水不漏。倘若邓艾趁我军主力与钟会在阳安关对峙之际,乘虚而入,偷袭白水关,就不仅使阳安关腹背受敌,而且还卡断了阳安关与剑门关之联系。更为可怕者,如若邓艾与诸葛绪合兵一处,便有五六万兵马。这样,他们就不仅有力量去偷袭白水关,而且还可以抽出三四万兵马去攻打剑门关。如此一来,阳安关与剑门关将被邓艾从中隔断,并同时遭到魏军攻击,我军将会首尾难顾……”
听姜维这么一说,廖化的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他心中清楚:姜维的顾虑并不是杞人忧天,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任何一点军事上的疏忽和失误,都会酿成大祸,都将使国家陷于灭顶之灾。与此同时,他对姜维的敬重之心也大为增加,深感姜维确实比他看得远,想得深,只有姜维才可以力挽狂澜,使国家转危为安!而他作为一员老将,应以国家为重,心甘情愿地听从姜维的调遣,责无旁贷地当好姜维的助手。只有如此。他们才有可能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击退魏军的进攻。思念到此,他就严肃地对姜维说:“大将军所虑极是,廖某自愧弗如!不知大将军有何御敌之策,可使邓艾汁谋难以得逞?”
姜维没有立即回答廖化的问题,他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答非所问地说:“元俭兄,不知左车骑将军张翼和辅国大将军董厥现在何处?”
廖化马上答道:“廖某从成都率军出发时,他们正在调集兵马。筹集军资,可能要稍迟几日方能出发。若不发生意外,此时他们可能已抵达剑门关。”
“赵广……”姜维不知为何又思念起赵广,低沉地说,“若赵广尚在……”
廖化见姜维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有些莫名其妙。他疑惑地瞧了瞧姜维,略加思索,便开诚布公地说,“大将军有话尽管直说,不必多虑。”
“唉——”姜维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地说:“为防备邓艾前去攻占白水关,卡断我军与剑门关之联系,维欲派一将领兵驻守此关,以抗拒邓艾。可如今谁可担此重任?来忠虽勇武过人,但有时稍嫌急躁;向充虽较来忠稳重,但勇武又有些不足。若赵广尚在,让其领兵镇守白水关,则我军后顾之忧可解。然而……”
“大将军不必担忧。”廖化明白了姜维的心思,在马上向姜维拱着手,主动请战,“大将军如若不弃,廖某愿领兵驻守白水关,抗拒邓艾,以消除大将军后顾之忧。”
“这……”姜维好像有什么难言之苦,吞吞吐吐的,不知该如何说才合适。
“莫非大将军以为廖某已是老而无用,难以担此重任?”廖化盯着姜维,铿锵有力地说,“廖某愿立下军令状,若白水关有失,甘愿受军法处置!”
“元俭兄不必多疑,维绝无此意!”姜维忙解释道,“元俭兄,恕维直言。邓艾若与诸葛绪合兵一处,兵马有五万之众,且有邓忠、师纂、牵弘、杨欣、王颀等虎狼之将。元俭兄虽智勇兼备,但手下只有五千兵马,且缺少善战之将。邓艾见我兵少,必会昼夜轮番攻关。元俭兄已年近七旬,身边又无得力助手,只怕到时会心有余而力不足,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维将如何向圣上交待,将何以面对朝中之同僚……”
姜维的苦衷和顾虑虽然没有明说,但廖化已经完全明白了其中的含义:不管怎么说,他与姜维过去对北伐曹魏的分歧,满朝文武人人皆知,就连后主刘禅心中也是清清楚楚;此次姜维若让他驻守白水关,关城不失万事则休,如万一有失,姜维定会蒙受挟嫌报复之冤。故而,姜维才犹豫不定,难以决断。想到这里,他就诚恳地说:“大将军,现在是国难当头,一切应以军国大事为重,切勿被过去那些是非恩怨束缚住手脚,当断不断,造成不良后果。为此,廖某愿立下字据,以防不测,免得大将军到时有口难辩,蒙受不白之冤!”
姜维有些感动地瞅着廖化,感慨地说:“元俭兄之高风亮节,令维深为敬佩!然而,人言可畏,容维三思。”
廖化见姜维心中已动,继续劝说道:“大将军多年来忍辱负重,满朝有识之士人所共知。值此国家安危存亡之紧要关头,大将军更不应顾虑重重。何况事情之成败尚难预料,廖某自信还不至于输给邓艾,大将军何必如此多虑!退一步而言,只要国家能转危为安,大将军即使再蒙受一次不白之冤,又有何妨!”
姜维听罢廖化之言,不由得连连点头,感叹地说:“元俭兄襟怀坦荡,令维汗颜。为了国家之安全,维甘愿受辱!只是元俭兄年已高迈,万一有失,岂不坏了一世之英名!到那时,即使圣上和朝中同僚不责怪于维,维也将羞愧得无地自容!就是死后,亦无颜去见昭烈先帝、诸葛丞相和关羽老将军!”
姜维的这番肺腑之语,使廖化深为感动。他轻拨战马,紧靠着姜维,破例地改变了称呼,亲切地说:“伯约贤弟,我二人有缘,能在一起奋战三十余载。这期间虽时有争辩,但却无私怨。看在多年同舟共济、患难与共之情分上,为兄有些肺腑之言,不知贤弟愿闻否?”
廖化这种异乎寻常的言行,使姜维备觉亲切。他伸出臂膀挽住廖化的手臂,轻声地说:“元俭兄,我二人虽时有争辩,但均为自己兄弟家事之争。在家中可争得面红耳赤,但出了门还是手足兄弟。兄长有何话,尽管详细道来,小弟洗耳恭听!”
姜维的话使廖化暂时忘记了他俩之间的上司与下属的关系,像是一对老兄弟在拉家常似的说:“化已老矣,此次领兵出征,乃最后一次为国效力也。化欲竭尽全力,再拼杀上一次,若能为保国安民建立功勋,则此生足矣!待化解甲致仕之后,才能心安理得地去度过余生。否则,化将抱憾终生,死难瞑目。即使是战死疆场,马革裹尸还,化也算是没有白活一世,无怨无悔!不知伯约贤弟能否成全愚兄之心愿?”
“兄长既有此愿,小弟敢不从命!”姜维打量着廖化,真诚地说,“小弟方才偶然思得一法,窃以为既可成全兄长之心愿,又可保阳安关、白水关和剑门关皆不失。”
廖化闻听此言,精神为之一振,紧盯着姜维,急切地问道:“伯约有何良策?”
姜维神情严肃地说:“待我军在白水关与张翼将军会合之后,维欲把兵马粮草重新调配:由维与张翼、傅佥率三万兵马守阳安关,抵抗钟会大军;由元俭兄与来忠率一万五千兵马守白水关,防备邓艾率军来袭;由董厥与向充率一万兵马守剑门关。粮草也根据各关兵马之多少,重新进行调配……魏军虽三四倍于我军,但只要我军据险而守,他们就只能望关而兴叹。魏军兵马众多,要消耗大量粮草,而这些粮草又均需从关中、陇右运来,道路甚远,运送艰难,少则一月,多则两月,必然粮草匮乏,兵饥马饿,自行溃退。”
“伯约真不愧诸葛丞相之高足,化自愧难望项背!”廖化赞叹地说,“伯约此番部署真可谓是天衣无缝,魏军纵然再增添十万兵马,也把我军无可奈何。”
“元俭兄过奖矣!只是……”姜维犹犹豫豫地说,“不知张翼将军对此部署是否会有异议。”
廖化拍着胸脯说:“伯约不必过虑。伯恭之事包在化之身上,保他心悦诚服听从伯约之调遣!”
姜维见廖化说得十分认真,便转忧为喜地说:“有元俭兄此言,维无忧矣!”
急湍的白水,在穿过了阴平桥以后,绕了一个“几”字形的大弯,向着西汉水奔去。在阴平桥的东南方约百里之处的白水西岸,坐落着蜀国的又一个军事要塞——白水关。
白水关的地势较为平旷,虽没有阳安关和剑门关那么险峻,但它却有浩荡的白水绕其东,湍急的西谷水环其南。它北通阳安关,西连阴平桥。
白水关:古关隘名,故址在今四川青川县白水镇。南望剑门关,是由汉中、陇右人蜀之孔道,无论是从汉中、武都入蜀,还是从阴平人蜀,均需经过白水关,方可南下剑门关。故而,刘备的重要谋士法正称此关为“益州祸福之门”。
姜维、廖化率领着三万蜀军兵马,经过长途奔波,终于抵达了白水关。姜维下令:全军在此休息两天,等候张翼率军到来。这些蜀军将士,自离开沓中以后,一直是非行军即打仗,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现在来到了白水关,就如在外辛苦劳作的人回到了家中,倒头大睡。
不知是因为年纪大了的缘故,还是由于重任在肩的原因,姜维和廖化虽觉得疲倦,但却毫无睡意。他们相约来到白水关上,察看起地形和防御工事。
自从蜀国占据了汉中郡和阴平郡以后,白水关实际上已处于蜀国的腹地,它前有阳安关为其屏障,后有剑门关为其依托,左有阴平桥可供扼守。故而,对于蜀国来说,白水关已经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所以,驻守白水关的兵力远没有阳安关那么众多,防御工事也没有阳安关那么坚固。现在,蜀军既已撤出了阴平郡,放弃了阴平桥,白水关的西侧便已经完全空虚,直接暴露在邓艾所率领的陇右之军的面前,随时都会遭到邓艾的攻击。因而,白水关也就重又恢复了它在军事上的重要性。
对于这一切,姜维和廖化的心中是一清二楚的;而白水关防御工事上的薄弱环节,当然更瞒不过这两位戎马一生的沙场老将。他们一边在城墙之上细细地察看着每一处防御工事,一边商议着补救的措施和加固的办法,力争在邓艾率军赶来以前,把其修缮完毕,以阻挡魏军的轮番进攻。
姜维和廖化边走边看边议,当他们来到白水关的北城头时,已经接近了中午。他俩并肩站立在城头之上,朝着阳安关的方向极目远眺,想象着正在那里进行着的一场攻守战。好久,廖化才有些担心地问:“大将军,不知阳安关那里战况如何?”
姜维仍旧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北方,深沉地说:“阳安关乃入蜀之第一道门户,钟会肯定会拼命进行攻打,战斗必然是异常紧张与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