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三国殇蜀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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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当姜维和廖化率军围歼留守在阴平桥头的魏军兵马时,邓艾已经率军穿过了孔函谷,向着阴平桥追赶过来。

几天之前,邓艾带领着陇右的魏军,连续奔波了一昼夜,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对姜维率领的那支驻扎在沓中的蜀军进行围追堵截,力图将其围而歼之或追而击之。但蜀军将士同心协力,拼死搏杀,几经波折,终于还是破网而出,使邓艾未能如愿以偿。

邓艾对于这一不尽如人意的结果,既有所预料,也有些意外。在战前,他就清醒地意识到:姜维率领的那支蜀军兵马,是一块非常难啃的硬骨头,仅凭他属下的这些兵马,若想把其彻底消灭,几乎是不可能的,能重创其主力,大伤其元气,已经是相当不错了。然而,令他意外的是,这一仗不仅没能把那支蜀军兵马歼灭,而且也未能大伤其元气,蜀军只是损失了四五千兵马,便突出了重围,逃之夭夭。

虽然这一结果令邓艾感到有些意外,但他并未怨天尤人:蜀军的破网而出,并不是因为他在作战部署上有什么大的失误,也不是由于他属下的将士在作战时不肯卖力,而是战争中的一些难以预知的偶然因素造成的。战争是错综复杂的、千变万化的,尤其是势均力敌、旗鼓相当的两军在进行作战之时,胜负更是无法预料,任何一点人为的或偶尔的疏忽,任何一种外来的或巧合的因素,都可能对战争产生很大的影响,甚至使战局发生很大的变化。对于这种偶然的或巧合的因素而引起的巨大变化,双方的将士都无力改变它。“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一在战争中产生的名言,并非在为败军之将开脱责任,而是战争复杂多变的必然结果。

邓艾是位精通兵法、熟悉战争的老将,他打过胜仗,也吃过败仗,对战争的复杂和多变有着较为深刻的理解,对“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一名言有着较为正确的认识。故而,在每次战斗以后,无论是败还是胜,他都能保持较为清醒的头脑,冷静地对待战斗的胜与负。正因为如此,这许多年来,他虽也吃过败仗,但不会一败再败。

姜维率军进入孔函谷后,邓艾的部将都主张立即跟踪追击。但邓艾一是怕中了姜维的埋伏,二是见兵马过于疲劳,三是军中已粮尽草绝,于是就下令全军在孔函谷的西口休整了两天。待兵马的体力有所恢复,大批的粮草也已从临洮运来,他才挥兵穿过孔函谷,向阴平桥追来。

按照司马昭原先的部署,邓艾只是率军在沓中地区对姜维进行围追堵截,将其绊在那里。大概司马昭也考虑到,仅凭陇右的兵力,是很难阻止姜维引兵东归的,所以又令诸葛绪率军在阴平桥布下了第二道防线。对司马昭的用意,邓艾心中是一清二楚的,完全可以不再去追赶姜维。可是,他一是担心诸葛绪恐非姜维的对手,难以阻止其东归,破坏和打乱了司马昭的伐蜀部署;二是他实在不愿放过这么一个难逢的机遇,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老对手溜掉,为将来留下一条祸根,使他永远不得安宁。

尽管邓艾对司马昭选择这么个时机伐蜀屡陈异议,认为伐蜀之机尚未成熟,轻率出兵会事倍而功半;劝其稍安勿躁,待蜀国内部有变、军权易主以后,再趁机进军巴蜀,便可事半而功倍。然而,当司马昭之意已决,伐蜀之战开始以后,他便从大局出发,违心地放弃了自己的主张,全身心地投入到绊姜维于沓中的战斗中去,并力争在西线首先实现司马昭的战略部署。

尽管邓艾对率军伐蜀的主将钟会能否完成灭蜀之大业表示怀疑,认为钟会虽然胸富韬略、智谋不凡,但其缺少实战经验,难以应付瞬息万变的战局;尤其是钟会少年得志,一帆风顺,缺少坎坷磨难,在顺利时可以大展其才华,处逆境中则有些捉襟见肘……然而,出于对国家的忠诚,他还是心甘情愿地配合钟会作战,尽量减少钟会的压力,使其能够顺利地率军人蜀。

对邓艾的复杂心情和良苦用心。他的部将难以理解,就连他的儿子邓忠也不大明白。在孔函谷西口休整的那两天,邓忠见父亲闷闷不乐,不敢多问。今天他见父亲脸色转好,便与父亲并马而行,小声地问:“父亲,我军此去,能否把姜维所率之军歼灭于阴平桥头?”

邓艾没有正面回答邓忠的问话,而是反问道:“汝以为能否?”

邓忠思忖了一下,小心地说:“孩儿以为,姜维虽然率军突破了我军之围追堵截,但待其赶到阴平桥头,已成强弩之末。只怕待我军赶到那里时,此大功已被诸葛绪所独得……”

邓艾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忧心忡忡地说:“若果真如此,倒也了结了为父一桩心事。怕只怕诸葛绪难敌姜维,让其再次逃之夭夭。”

“父亲是否有些过虑?”邓忠奇怪地说,“难道诸葛绪那三万以逸待劳之兵马,还抵挡不住姜维那两万多远道而来、疲惫不堪之兵马?”

“兵不在多而在精,将不在勇而在谋。”邓艾瞅了瞅四周。见并无别的将领跟随在身边,才低声说,“诸葛绪谨小慎微,患得患失;姜维有勇有谋,胆大心细;他们一个似羊,一个如虎,羊若遇虎,岂可为敌!诸葛绪所率之兵马虽多于姜维所率之兵马,但前者如沙团,后者似顽石,沙团再大,也碰不过小小顽石,何况那顽石并不比沙团小多少。”

“如此说来,诸葛绪实难阻挡得住姜维!”邓忠惊讶地问,“我军追到阴平桥又有何用?”

“姜维是否已经率军跨过了阴平桥,此时尚无法断定。”邓艾若有所思地说,“如果诸葛绪能知己知彼,不去与姜维斗智斗勇,只是据险而守,姜维一时尚奈何不了他;待我军赶到阴平桥,前后夹击,定可大功告成。假如诸葛绪贪恋战功,自作聪明,不等我军赶到,就独自要与姜维见个高低,恐怕阴平桥此时已经为姜维所得!”

邓忠颇为不安地说:“倘若阴平桥有失,我军该如何是好?难道就此罢休不成?”

邓艾沉默了片刻,冷静地说:“伐蜀之战刚刚开始,谁胜谁负尚未露出端倪,我军岂可因一两次失利而灰心气馁!姜维能突破我军之围困,难道我军就不能再次将其围困?”

邓忠跟随邓艾征战多年,深知父亲的秉性:无论何事,不到一定的火候,他是不会透露一点风声的。如今听父亲这么一说,不由得转忧为喜,惊奇地问:“莫非父亲又有了重新把姜维围困起来之妙计良策?”

邓艾又沉默了片刻,低沉地说:“此事为父已经考虑了两三日……”

邓艾正要给儿子透露点心思,忽见在前领兵开路的师纂纵马驰来。他连忙刹住话头,愣了愣神,叹息了一声,小声呢喃着:“阴平桥已不保矣!”

邓艾的呢喃声刚落,师纂已飞奔到了他的马前,惊慌失措地说:“据探马禀报,诸葛绪中了姜维调虎离山计,丢失阴平桥,姜维已于昨晚率军跨过阴平桥……”

“嗯——”邓艾的鼻孔里轻轻地喷出了一股气,不动声色地吩咐师纂:“命令全军,继续前进,尽快赶到阴平桥头,与诸葛刺史会合!”

师纂见邓艾对于阴平桥的失守竟然无动于衷,还以为他没听清自己的话,再次提高了声音说:“据探马禀报……”

“我已经听清。”邓艾摆了摆手,打断了师纂的话,不容置疑地再次吩咐师纂:“命令全军,继续前进!”

“继续前进?”师纂睁大眼睛,张开嘴巴,惊愕地望着邓艾,其眼、鼻、口组成了一个大问号。

特殊的地理位置和重要的军事价值,使白水上出现了这座沟通南北的阴平桥;而阴平桥的出现,更增加了这里在地理位置上的特殊性和军事上的重要性。为了争夺这座阴平桥,敌对的双方在这里不知发生了多少次战斗,两天前发生在这里的一场战斗,只不过是其中之一。对于这一次又一次或大或小、或激烈或残酷的战斗。阴平桥已经习以为常了,仍旧保持着中立的态度,默默不语地横卧在白水之上,俯视着波涛汹涌的激流,仰望着白云悠荡的蓝天。只有大桥下的流水,依然是那么容易激动,那么不甘寂寞,似乎想将大桥从麻木之中唤醒过来。

尽管两天前发生在这里的一场战斗,对于阴平桥来说是无关紧要的。但对于诸葛绪来说,那场战斗却是至关重要的,就像一把尖刀捅在了他的心上,使他昏了过去,而至今还疼痛难忍。

两天前的那个月夜,当诸葛绪在那条通往武兴的小路旁,得知自己中了姜维的调虎离山计时,曾昏倒在了山坡之上。第二天一早,他率军仓皇地返回到阴平桥头,面对着满地魏兵的尸体和空无一人的对岸,只觉得天旋地转,眼花耳鸣,又昏倒在桥头。

诸葛绪被亲兵救醒以后,好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两天来,他不吃不喝,不言不语,昨天大睁着双眼躺了一天,今天一大早又来到桥头呆坐着,一坐就是一天,无论谁来劝说,他都不理不睬,装聋作哑,搞得亲兵和部将们都毫无办法。休看诸葛绪表面上像这座大桥那样冷漠无情,沉默无语,但心中却似这桥下的流水一样激浪翻卷,奔腾不息!他奉命率军驻守阴平桥,来堵截姜维,可最后竟然连姜维的面都没有见上,就让其率领全军跨过了大桥,而且还斩杀了他的五千兵马。这种悲惨的结局,别说司马昭无法接受,就连他自己也无法接受!他将如何向司马昭交待,又有何面目再见同僚?

然而,事实是残酷无情的,不管诸葛绪是否能接受,它都不可否认地摆在了诸葛绪的面前。面对着无法回避的事实,他悲愤,他悔恨,他甚至几次想纵身跳进水流湍急的白水,一死了之,可他又没有那种胆量和勇气……他必须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从中寻找到妥善解决的办法。

立即率军去追赶姜维,与蜀军拼个你死我活?这样一来,即使全军覆没,战死沙场,也能落个以身殉国的好名声,总比跳进白水中自杀要好得多!可是,姜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就是想拼命,也无法找到拼命的对手。失去了对手,他与谁去拼,到哪去死,难道自相残杀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