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维已穿过孔函谷?”正在为见不到姜维的踪迹而心急火燎的诸葛绪,此时就仿佛一个潜伏了很久的猎手,终于发现了他所等待的猎物,精神为之一振。但是,他心中也清楚,这个猎物并非是容易对付的山羊、麋鹿之类的弱小动物,而是一只很难捕捉的凶猛的老虎。但愿这老虎是只伤筋动骨的受伤之虎,或者是只精疲力竭的疲惫之虎!想到此处,他立即警觉地问:“姜维所率兵马有多少?”
探马如实回答:“很多。队伍排出十余里长,估计约有两万五千兵马。”
“有两万五千兵马?”诸葛绪大为吃惊:如此看来,姜维并未伤筋动骨、元气大伤!是姜维设计摆脱了邓艾的围追堵截,还是邓艾为保存实力没与姜维拼个你死我活?无论何种原因,他原先欲坐收渔翁之利的希望破灭了!他有些提心吊胆了,睁大眼睛担心地问:“蜀军兵马是否疲惫、军容是否严整?”
探马又答:“蜀军虽略显疲惫之态,但并非疲惫不堪;蜀军兵马军容严整,行进有序。”
“糟糕!”诸葛绪心中叫苦不迭,急忙命令探马:“再去打探!如军情有变,立即来报!”
“是!”探马应声退出大帐,跨上战马,奔驰而去。
此时的诸葛绪,心中又烦又乱,焦躁不安。探马的报告表明:如今的姜维,既不是一只身负重伤之虎,也不是一只疲惫不堪之虎,而是一只尚还强健的出山之虎,正在张牙舞爪地向他扑过来!凭他的实力,要捕捉或降服这只猛虎,实属难上加难,弄不好还会被这只猛虎咬伤或吃掉!更令他担惊受怕的是,他现在正处于一个十分尴尬的位置,不仅要迎战正在向他扑来的姜维这只猛虎,而且还要提防背后廖化那只正在伺机而进的豹子。若这一虎一豹同时向他扑来,他是无法应付的!然而,事已至此,他也别无出路。只能破釜沉舟地死战。于是,他一面命令守卫阴平桥的五千兵马牢固地守住桥头,不得让廖化率军跨过大桥一步;一面令大部兵马作好迎战姜维的准备,要竭尽全力与姜维率领的蜀军兵马拼个鱼死网破。
第二天中午,蜀军的大队人马来到了羌水折而南流的转弯之处。此处虽与沓中相距只有二三百里,但由于两地中间隔着一道高大的横断山脉,挡住了南来的热风和西来的寒气,使之形成了差异明显的小区域性气候。在此季节,高寒阴湿的沓中地区已进入秋末,而这里却还处在仲初,气温与沓中的夏季差不多。已经适应了沓中低温气候的蜀军将士,猛一来到这么个温湿的地方,反倒有点儿不习惯了。年逾花甲、体内的火气已消退了许多的姜维,都感到有些闷热,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碎的汗珠;而年轻力壮、火气正盛的姜复汉和姜兴汉兄弟,骑在战马之上,且已汗流满面;那些负重步行和推拉着“木牛流马”的兵士,更是又累又热,汗流浃背。
姜维抹去额头上的小汗珠,瞧了瞧高悬在头顶上的炽热的太阳,略加思忖,毅然地传下命令:全军原地歇息,埋锅造饭,一个时辰之后再继续前进。
姜维的命令一传出,那条由兵马和车辆组成的、与奔流的羌水平行蠕动的长龙,立即停止不动了,并慢慢地散开,形成了一条十余里长的宽带子,铺在羌水的河滩之上。羌水河畔升起了缕缕炊烟,布满了或坐或卧的兵士;一些体力充沛、精力旺盛的兵士,还挽起裤管,下到水中,撩着河水打起水仗,使河滩上回荡起阵阵欢声笑语,增添了活跃的气氛。
姜维坐在羌水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望着水中飞溅的浪花和转动的漩涡,出神地沉思着:据探马来报,今早在孔函谷口还没有发现邓艾的兵马。看来,他们已完全摆脱了邓艾的围追堵截,即使邓艾的兵马现在穿过孔函谷来追赶他们,也已是望尘莫及了!此次与邓艾进行较量,能出现这种结果,他应该心满意足了。然而赵广的阵亡,好像在他的心上捅了一刀,至今还在暗暗地流着血,疼痛不止。他的这一心灵上的创伤,绝不是短期内所能愈合的!他为自己丧失了一条有力的臂膀而痛心疾首,为无法厚葬英勇忠烈的赵广而深感内疚,他只能以击败钟会的进攻来告慰赵广的在天之灵……再往前行百余里,便可到达阴平桥了,若不发生意外,明天晚上全军就可跨过阴平桥。但不知廖化现在是否已率军赶到了阴平桥,也不晓得司马昭是否会派军封锁阴平桥。
姜维正出神地沉思着,来忠和向充急匆匆地从前面跑了过来。一见面,来忠就迫不及待地说:“大将军,据探马报告,魏军已堵塞住阴平桥!”
姜维一惊,腾地一下从石块上弹了起来,急切地问:“魏军兵马有多少?”
“探马根据魏军营寨猜测,大约有三万兵马。”来忠皱着眉头回答。
“三万兵马……”姜维沉吟了一会,又问,“魏军统兵将领为何人?”
向充冷静地回答:“从旗帜上看,魏军统兵将领为雍州刺史诸葛绪。”
“诸葛绪……”姜维喃喃自语着,重新坐在那块大石头上,眯缝起双眼,望着那浪花翻滚的羌水,同时下意识地捡起身边的小石子,一块接一块地抛入河水之中,每抛一次,口中都念念有词,“三万兵马……诸葛绪……”
大约过了有一顿饭的工夫,姜维才把目光从河面上收回,缓缓地站起身来,盯着来忠和向充说:“来参军,向尚书,汝等是否有过阴平桥之良策?”
“末将以为,目前我军除强攻硬冲、夺桥而过之外,别无良策。”来忠一脸杀气地说,“末将率五千兵马在前,杀出一条血路;向尚书率五千兵马居中,保护粮草辎重;大将军率五千兵马断后。只要我军能冲过阴平桥,一切都好办了。”
“强攻硬冲,夺桥而过,此乃我军当前惟一之出路,舍此之外,别无他法。不过,”向充瞧了瞧姜维,又瞅了瞅来忠,提高了声音说,“我军目前只有两万五千兵马,除去运输粮草辎重之一万兵士,真正能用于同魏军作战之兵马仅有一万五千。以我军一万五千远道而来之兵马,去强攻硬冲魏军三万以逸待劳之兵马,只怕难以夺取阴平桥。若在一两天之内,我军过不了阴平桥,邓艾便会率军追赶过来。到那时,我军将腹背受敌,后果不堪设想!”
“向尚书之言确有道理。”来忠朝向充点点头,不安地问,“以向尚书之见,该如何是好?”
向充打量着面色冷峻、沉默不语的姜维,降低声音说:“大将军,卑职以为,我军当务之急,是尽快跨过阴平桥,驰援阳安关与剑门关,若稍迟缓,悔之晚矣!故而,我军应抛弃粮草辎重,轻装前进。如此一来,不仅可为我军增加万名作战兵士,而且也为我军解除了拖累。”
“抛弃粮草辎重?”姜维轻轻地摇了摇头,低沉地说,“如此一来,我军即使过了阴平桥,又马上要面临饥饿之威胁!”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向充眼巴巴地盯着姜维,小声地说,“请大将军三思!”
“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军先过了阴平桥再说。”来忠有点焦急地瞅着姜维,催促道,“请大将军早作决断!”
“能否既不抛弃粮草辎重,又可使全军尽快地跨过阴平桥?”姜维引而不发地问。
“若有此两全之策,固然最佳!可……”来忠无可奈何地摇着头。
“莫非大将军已有两全之策?”向充试探地问。
“我倒是有一计,或许可以收到两全其美之效。”姜维略作停顿,深沉地说,“据我所知,诸葛绪是谨慎有余,而胆量不足。他在用兵之时,往往谨小慎微,患得患失,而且疑虑重重,优柔寡断。我军何不利用其弱点与短处,给他来个调虎离山,先把魏军兵马调离阴平桥头,待他发现上当中计之后,我军已跨过了阴平桥……”
来忠和向充听罢姜维的调虎离山计,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钦佩地说:“大将军真乃神机妙算!”
连续两天,诸葛绪的中军大帐里探马进进出出,接连不断。从探马一次次的报告中,诸葛绪逐渐摸清了姜维所率兵马的具体数字,这更增加了他的忧虑,使他陷入惶恐之中:从兵力上看,姜维所率的兵马与屯驻在桥南的廖化率领的兵马加在一起,约有三万一两千;而他所统的兵马,虽然名义上是三万,但去掉从武兴往这里运送粮草的两千人,实际上只有两万八千。蜀军的兵力已超过了他的兵力。从兵马的素质上看,姜维和廖化所率领的兵马,皆是蜀军的精锐之师,训练有素,能征惯战,像是一块久经冲撞的鹅卵石;而他所统率的兵马,则是从雍州各郡临时抽调拼凑起来的,缺乏统一的训练,作战时难以协调,就像是一团硬捏在一起的散沙。沙团碰卵石,后果不言自明!再加上姜维和廖化这一个如虎、一个似豹的两员大将,更是令人难以对付。对此,他怎能不忧心忡忡、惶恐不安?
本来,诸葛绪还以为,姜维破网而出以后,邓艾绝不会就此罢休,肯定要尾随而来,与他一起夹击姜维。然而,据探马报告,邓艾统领的陇右之军至今仍不见踪影。看来,夹击姜维的希望又破灭了,他只能孤军奋战,与姜维和廖化死战硬拼了!
想到此,诸葛绪对邓艾按兵不动、迟迟不来增援阴平桥的行为,产生了极大的怀疑:邓艾老谋深算,是否会先故意来个打草惊蛇,虚张声势地把姜维驱赶到阴平桥,待驻守阴平桥的兵马与蜀军斗个两败俱伤以后,他再挥兵赶来,收取渔翁之利!
诸葛绪正心烦意乱地思索着,一名探马慌慌张张地跑进中军大帐,神色紧张地说:“禀报刺史大人,姜维正率领大队兵马朝阴平桥扑来!”
诸葛绪也神色紧张地问:“蜀军兵马离此还有多远?”
“蜀军兵马昨晚在距此八九十里处宿营,今日卯时拔营起寨,整装出发。小人不敢耽误,快马加鞭赶来禀报……”探马惊慌失措,答非所问地说。
“少废话!”诸葛绪打断探马的话,大声地问,“蜀军兵马离此到底还有多远?”
“这……”那探马掰着指头算了算时辰,才吞吞吐吐地说,“现在是刚交未时,蜀军大概距此还有四五十里。”
“无用东西!再去打探!”诸葛绪喝退探马,在大帐内急得团团乱转。良久,他焦躁的情绪才慢慢平静下来,又思虑了片刻,便高声吩咐亲兵,“传令各部将领,速来中军大帐议事!”
各部的统兵将领应召而来,聚集在中军大帐,听候诸葛绪的调遣。诸葛绪强压住内心的惊慌,刚刚部署罢兵将。突然,又有一名探马匆匆忙忙地跑进中军大帐,气喘吁吁地说:“禀报刺史大人,姜维所率兵马,在距此五十里处,忽然离开了大道,转而向东,抄小路朝武兴方向开去!”
“呃——”诸葛绪一怔,睁大眼睛,惊愕地盯着那个探马,诧异地问,“此事当真?”
探马严肃地回答:“此乃小人亲眼所见,绝不会有错!”
诸葛绪思索了一会,又问:“汝可曾看见,是蜀军所有兵马均向东开去,还是只有部分兵马向东开去?”
探马认真地回答:“蜀军所有兵马均向东开去,队伍连绵十余里,不见首尾。”
“汝为何判定蜀军是朝武兴开去?”
“据小人所知,那条小道直通武兴,中途无有岔路。姜维若不去武兴,为何走上那条小道?”
“探马所言无误。”大帐中的一个将领插话,“我军囤积在武兴附近之粮草,均是通过那条小路绕道运到此处。”
“小人以为,大概是姜维见我军堵塞住阴平桥头,使他无法通过,又怕与我军争夺大桥时征西将军从背后赶来,故而只好从小路绕道武兴,再沿西汉水南下,奔赴阳安关。”那个探马自作聪明地说。
“这会不会是调虎离山之计?”诸葛绪顾虑重重地说,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大帐中的其他将领。
可那些将领互相打量着,谁也不说话,反倒不如那个探马有主见。这也难怪。诸葛绪属下的这些将领,大都是各郡的带兵头领,平时只是奉命守土保城,根本没有打过什么大仗。现在他们见主将都难以判断是与非,谁还敢轻易开口,多嘴多舌,免得说错了自找倒霉!
就在诸葛绪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之时,一个盔歪甲斜的魏军将领,踉踉跄跄地跑进中军大帐。他就是军中的押粮官,带领着两千兵士,专门从武兴往阴平桥运送粮草。
诸葛绪一见押粮官那副狼狈相,猛一愣神,吃惊地问:“何事令汝如此惊慌?”
押粮官喘了几口粗气,结结巴巴地说:“回禀刺史大人:末将正押运着粮草从武兴来此,中途遇上蜀军大队兵马。我军寡不敌众,两千兵士或已阵亡,或已被捉,一千车粮草尽被蜀军夺去。末将舍命冲出重围,翻山越岭而来……”
押粮官的话证明了探马的报告属实。可诸葛绪仍有些不放心地问押粮官:“蜀军兵马有多少?”
押粮官回答:“末将难以胜数,只见旌旗林立,尘土飞扬,一眼望去,难见其尾。”
“如此说来,姜维正率领大队兵马,抄小路向武兴奔去?”诸葛绪又问。
“末将不认识姜维,但却在那众多旗帜中发现了姜维之大纛。”押粮官又说。
探马和押粮官的话,消除了诸葛绪的疑惑。他让亲兵取出地图,叫押粮官指出与蜀军遭遇的地点,然后又皱着眉头端详了好一阵子,才最后下定决心,抬起头来高声说:“蜀军现仍处在阴平桥西北方。那条通往武兴之山路狭窄坎坷,蜀军又携带大量粮草辎重,必然行动迟缓。我军若翻过北面这座山,直插东北方,定可拦截住姜维。命令全军,除把守大桥五千兵马留下继续与廖化对峙外,其余兵马立即轻装出发,翻过山岭去拦截姜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