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蓬头垢面、疲惫不堪的暗探,在家丁的扶持下,踉踉跄跄地来到诸葛瞻的书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断断续续地说:“速速奏……奏明圣上。魏国之镇西将军钟会于十……十五日前,率……率十二万大……大军离开洛阳,杀奔汉中……”说到这里便昏倒在地。
“快将他背到厢房歇息用饭!”诸葛瞻看出那暗探是因饿累过度而昏倒,一边搀扶他,一边吩咐着家丁。
家丁背着那暗探离开了书房,诸葛瞻顿时陷入极端的忧愁之中:军情紧急,刻不容缓,必须立即奏明后主刘禅,火速发兵救援,否则,国家危矣!可是,后主刘禅久居深宫,既不临朝理政,也不召见群臣,如何才能见到后主刘禅……
诸葛瞻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在书房中团团乱转。他的眉心拧成一个黑疙瘩,苦思冥想着,一个又一个人宫面奏后主刘禅的方案闪现在他的脑海,接着又一个个地被他否定了。忽然,一个十分冒险的方案出现在他的脑海,并久久没有退去:私闯皇宫!
私闯皇宫!这可是死罪!然而,为了国不破、家不亡,为了先帝刘备和先父诸葛亮所开创的基业不致毁于一旦,诸葛瞻决定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冒死去闯皇宫。
诸葛瞻换上了官服,跨上了战马。连家丁和护兵都没带,独自一人向皇宫飞奔而去。他伏在颠簸的马背上,思绪也随着马背的颠簸而剧烈起伏:此次他私闯皇宫,是死是活,尚难预料;若是能以自己的死换来国家的安全,那他倒也是死得其所;怕只怕后主刘禅盛怒之下,不由分说便将他斩首示众,耽误了大事。离家之前,他曾想给妻子可意公主和儿子诸葛尚留封信,说明他私闯皇宫的原因。可他又怕他们母子为此而惶恐不安,心惊胆战,因此没有留书信。他私闯皇宫的原因和目的,只有自己知道,若是不明不白地死掉,他的一片苦心和忠心又有谁知道。自己身受国恩,当以身相报,即使含冤而死又有何惧!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又何必在乎那身后之名……
诸葛瞻的思绪还在起伏,那匹识途的战马已在皇宫的大门外停了下来,并用力喷了几个晌鼻,提醒着它的主人。诸葛瞻跳下战马,瞧了瞧高大雄伟的宫门和那两排威武雄壮的禁兵,迟疑了一下,稳了稳心神,然后昂首阔步,义无反顾地向着那座戒备森严的宫门走去。
虽然诸葛瞻曾无数次出入于这座宫门,禁兵都认得他。但是,皇宫重地,岂容疏漏,护卫宫门的禁兵头目还是例行公事地拦住了他,公事公办地说:“卫将军,请止步!”
诸葛瞻停下脚步,面对着两排寒光闪闪的刀丛,从容不迫地说:“我有紧急军情,需立即面奏圣上。”
禁兵头目仍然挡住诸葛瞻的去路,不卑不亢地说:“皇宫重地,不容徇私,请卫将军出示圣上之诏书。”
“军情急迫,来不及向圣上请诏。”诸葛瞻白了禁兵头目一眼,不悦地说,“待我面奏过圣上,再补一道诏书于汝。”
“卑职公务在身,不敢玩忽职守,请卫将军恕罪!”禁兵头目依旧不肯让路,神情严肃地说,“没有圣上之诏书,卑职不敢放行!”
禁兵头目的顽固态度,使诸葛瞻大为不悦。他瞪了那禁兵头目一眼,决定孤注一掷,冒死去闯这座宫门。于是,他瞪圆双眼,满脸怒容地说:“快闪开!军情紧急,刻不容缓,耽误了军国大事,圣上要砍下尔等之脑袋!”说罢,用力拨开那挡道的禁兵头目,怒气冲冲地向着那两排闪烁着寒光的刀丛走去。
就在这一刹那,禁兵头目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许多念头:按照宫中的规定,他完全可以令那些禁兵将这私闯皇宫的人当场剁成肉泥!可这诸葛瞻是何许人,是诸葛丞相之子,是朝廷的重臣,是后主刘禅的爱婿。对这位有三重特殊身份的人,他一个小小的禁兵头目怎敢轻举妄动?再说,诸葛瞻一向遵守法度,从无越轨行为,今日敢冒死闯宫,必定有十万火急的军情要向后主刘禅面奏,若是耽误了军国大事,后主刘禅岂能善罢甘休……想到这里,那禁兵头目有些心虚害怕了,赶紧向那两排举着战刀的禁兵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放行。
那两排高举着战刀随时准备砍剁下去的禁兵,见头目示意放行,便刷地一下收回了战刀,让开了一条通道,将诸葛瞻放进了皇宫。
诸葛瞻虽然冒死闯入了皇宫,但也吓出了一头的冷汗。他用丝绢揩去额头上沁出的一层细碎的汗珠,直奔后花园。现在,他已是一支射出去的箭,只能向前,无法后退。
禁兵头目把诸葛瞻放入皇宫后,心中愈加惶恐不安。为减轻自己失职的罪过,他赶紧抄近道飞奔后花园,向黄皓通报。
当诸葛瞻来到后花园的门口时,黄皓已站在门外等候着他。大概黄皓也像那个禁兵头目一样,对诸葛瞻的特殊身份有所顾忌,并没像对待其他大臣那样骄横无理,而是客气地问:“卫将军来此何为?”
诸葛瞻虽然对黄皓的小人得势极为痛恨,早想借机除掉他,但事情总得有个轻重缓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快见到后主刘禅,奏明紧急军情,而不是同黄皓纠缠。所以,诸葛瞻不愿在这关键的时候得罪黄皓,以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便压住心火,违心地向黄皓赔了个笑脸,客气地说:“我有紧急军情要立即奏明圣上,烦劳中常侍去通报一下。”
“紧急军情?”黄皓鼓起金鱼眼,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几圈,颇为神气地说,“圣上今日圣体欠安,正在歇息。卫将军有何话可告诉于我,待圣上圣体稍安后,我再转奏圣上。”
黄皓这种瞒天过海的伎俩,诸葛瞻已领教过多次,对此真是深恶痛绝。如今见黄皓又故伎重演,不由得有些按捺不住了。正巧,这时有一阵婉转悠扬的丝竹之声和清脆悦耳的歌声,从后花园中传出。这下,诸葛瞻可真是火了,严厉地质问黄皓:“既然圣上圣体欠安,正在歇息,何人敢如此大胆,竟然在后花园中歌舞弹唱?”
黄皓见诸葛瞻变了脸色,也不甘示弱地说:“这宫内之事,自有我来安排,不需卫将军劳神!”
诸葛瞻心急如焚,肝火上升,再也忍耐不住了,大声地说:“圣上分明正在观赏歌舞,汝为何却说圣上正在歇息?耽误了军国大事,汝可担当得起!”
黄皓自觉羽翼已经丰满,并不畏惧诸葛瞻,刚才对他客气,是给他留些面子,如今看他已经撕破了脸面,便针锋相对地说:“圣上有谕,今日不见任何大臣。我身为中常侍,只知按圣上之意行事。”
黄皓的猖狂劲勾起了诸葛瞻往日对他的痛恨,一股怒火从胸中腾起,恼怒地说:“黄皓,汝不要恃宠而骄,胡作非为,上瞒圣上,下欺群臣,国法无情,岂能容汝!”
诸葛瞻的话捅到了黄皓的要害处,他不由得勃然大怒,气急败坏地说:“诸葛瞻,汝身为大臣,应懂国法;身为皇亲,应知宫规。今日汝违犯国法宫规,私闯皇宫,该当何罪?”
双方已经闹僵,诸葛瞻明知再说也无用。他既然敢冒死闯入皇宫,岂能半途而废。于是,他横下一条心,猛地将黄皓推倒在地,愤然闯入后花园,朝着歌声响起的地方奔去……
正沉湎于酒色歌舞之中的刘禅,见诸葛瞻不召而至,有些意外,不悦地问道:“汝未经朕召,为何擅入皇宫?”
诸葛瞻马上跪倒在刘禅面前,含悲带泣地说:“陛下,大事不好!”
诸葛瞻刚要面奏军情,黄皓已气喘吁吁地追赶过来,打断诸葛瞻的话,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陛……陛下,诸葛瞻私闯……闯皇宫,按律当……当斩!请陛下以社稷为重,速斩……斩诸葛瞻,以正……正国法宫规!”
诸葛瞻以额叩地,将头碰破,血流满面,悲切地说:“陛下,臣私闯皇宫,罪当斩首。恳请陛下容臣将话说完,再斩不迟,臣死而无怨。”
可能刘禅此时想起了他的爱女可意公主,或许还想起了他那可爱的外孙诸葛尚,脸色稍有缓和,瓮声瓮气地问:“汝冒死闯宫,有何要事面奏于朕?”
诸葛瞻急切地说:“陛下,魏国镇西将军钟会,已率十几万大军,向汉中杀奔而来。”
“啊!”刘禅一听,仿佛五雷轰顶,大叫一声,像只泥胎似的,呆痴地瘫坐那里。他怀中的那个小美人,也犹如一只受惊的小白兔,哆嗦着缩成一团。那些正在歌舞弹奏的歌舞伎和乐师,马上停了下来,惊慌失措地相互瞧着,不知如何是好。就连在树丛花草间伴着乐曲声跳跃呜叫的珍禽异鸟,也被乐曲的戛然而止弄糊涂了,扇着翅膀,抖动羽毛,莫名其妙地注视着那突然冷落下来的歌舞场。
诸葛瞻从地上爬了起来,挥手退去那群惊慌失措的歌舞伎和乐师,然后上前把那抖成一团的小美人从刘禅怀里拖出去,一边给刘禅揉胸捶背,一边轻声呼唤着:“陛下莫惊!”
黄皓听说魏军已大兵压境,也不由得大惊失色。不过,他担心的并不是国家的安危,而害怕失去刘禅对他的宠信。他心里十分清楚:这些年来,他依仗着刘禅的宠信,操弄权柄,专横跋扈,目中无人,在朝内树敌过多,不少大臣都对他恨之入骨,日夜想除掉他。本来,他想尽快地把兵权从姜维的手中夺过来,由他的同党来执掌,只要兵权在手,即使失去了刘禅的宠信,大臣们也把他无可奈何。可现在,兵权还没有夺到手,魏军就已……倘若刘禅因此而不再宠信他,后果将不堪设想。他目前最主要的是先设法稳住刘禅,不致马上失宠。然后再慢慢想法脱身,逃到远处去安家。凭他这些年搜刮来的金银财宝,他完全能够过上王侯般的富贵日子……
黄皓正在挖空心思地寻找着推脱罪责的理由,刘禅已从目瞪口呆中缓过了气来。他惊讶地打量着血流满面的诸葛瞻,忽然记起刚才发生的事,声音沙哑而颤抖地说:“思远,汝方才说魏军如何?”
诸葛瞻见刘禅已经清醒过来,忙跪倒在地,一字一顿地说:“启奏陛下,魏国镇西将军钟会,已率十几万大军,向汉中杀奔而来!”
“此话当真?”刘禅还心存幻想,将信将疑地问。
“魏军现已到达关中,不日将穿越秦岭,攻取汉中之地。”诸葛瞻十分肯定地回答。
“此等大事,姜维为何不早奏于朕?”健忘的刘禅竟然记不起姜维曾送来过紧急军报,反倒怪罪起姜维。
“启奏陛下,早在去年冬天,大将军就曾遣人送来了一份紧急军报,预言魏军将攻夺我汉中,并请陛下降诏发兵,驰援阳安关与阴平桥。难道陛下未曾见到那份紧急军报?是何人竟敢从中作梗,欺瞒陛下?”聪明的诸葛瞻趁机来了个一箭双雕,既为姜维开脱,又暗中把黄皓拖了出来。
诸葛瞻的这番苦心果然见效了,使刘禅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他气恼地瞪着黄皓,怒冲冲地说:“黄皓,汝当时为何说魏军不敢入侵汉中,蒙蔽朕?”
黄皓见事已败露,怕刘禅迁怒于他,连忙跪倒在刘禅面前,故作委屈地说:“奴才久居深宫,服侍陛下,不通晓军事。当时奴才只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不想陛下竟信以为真。奴才该死,不应随口胡说。”说罢,便抡起巴掌,左右开弓,自打嘴巴。
黄皓的金蝉脱壳计和苦肉计被诸葛瞻识破,紧追不舍地说:“此事关系到国家之安危,岂可信口胡说?汝花言巧语,蒙惑陛下,贻误军机,罪责难逃,国法不容!”
不知是昏庸的刘禅被黄皓的金蝉脱壳计和苦肉计蒙混了过去,还是因黄皓的话暗中点出了一些实情,使他有些心虚理短,他竟然撇开了黄皓,转而问诸葛瞻:“思远,以汝之见,该如何调兵遣将,抗击魏军?”
刘禅不愿去追究黄皓的罪过,诸葛瞻却不肯放过这一个难得的扳倒黄皓的机会,一语双关地说:“大将军在那份紧急军报之中,已对如何抵御魏军作了周密部署。陛下当时若依大将军之部署调遣兵将,今日便可高枕无忧矣!可惜因黄皓一番信口胡言,竟造成今日之危局,请陛下三思!”
大概刘禅已被魏军的大兵压境吓昏了头,也可能是真的没有听出诸葛瞻的双关语,他再次询问诸葛瞻:“思远,汝身为朕股肱之臣,又是朕之爱婿,无论为公还是为私,均应为朕排忧解难。如今边关危急,朕该如何处置,方可使其转危为安?”
刘禅两次有意无意地把诸葛瞻的话题岔开,诸葛瞻也不好再继续坚持,以免适得其反。他只好把话题转向边关的战事:“大将军让臣转奏陛下,要阻止魏军入侵,须速遣左车骑将军张翼、右车骑将军廖化与辅国大将军董厥,各领兵五千,驰援阳安关、阴平桥与剑门关……”
刘禅听罢,马上吩咐黄皓:“速去传诏。让张翼、廖化与董厥立即入宫议事!”
“奴才遵命!”黄皓见自己蒙混过了这一关,心中暗自庆幸,忙去传诏。
诸葛瞻望着黄皓的背影,心中暗暗地说:“今日便宜了这个奸佞小人!”
刘禅想起身去便殿等候张翼等人,但由于长期纵欲过度,淘空了身体,站了几次竟没能站起来。最后还是在诸葛瞻的半扶半抱下,才勉强站了起来;又在几名宦官的半抬半拖下,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后花园。当他来到后花园的门口时,又禁不住回过头去,瞧了瞧那个蜷缩在地毯上的小美人,含混不清地说:“美人……朕之小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