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湖北当代长篇小说纵横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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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新锐创作——个体姿态的文学表达(2)

李修文曾经有过去日本游学的经历,大学时代读过大量的日本小说,这使他获得了日本文学的滋养,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个彻底的文化哈日族。李修文对“爱与死亡”主题的迷恋,不能不说是受到了日本文化的极大影响,在他的创作中,可以隐约地看到渡边淳一、村上春树、太宰治等日本作家的影子。从《滴泪痣》、《捆绑上天堂》这两部作品更明显地体现出这种来自日本文化和文学的影响。《捆绑上天堂》里囡囡为了安慰“我”,用石子把自己的脸划伤,这个场面几乎就是《春琴抄》中管家为了表达对失明的春琴的爱,而刺瞎自己双眼的场景的另外一种书写。日本文学感受细腻的特点,以及追求极致、追求精雕细刻、追求唯美的风格,在李修文那里都可以找到。他的小说读来有那么一点日本小说的味道,充溢着樱花刹那灿烂倏忽飘逝的悲剧意蕴,流溢着忧伤的情感,这种忧伤是一种舒缓的忧伤,充满了怜悯、悲伤之情。

李修文的作品因所呈现出来的时尚性、前卫性而大受青年人的喜欢。虽然他的小说,不同于一般的时尚文本,重心是在讲几个哀婉的真爱故事,但在忧伤压抑的氛围中,却包含着大量的时尚元素。李修文有过在日本生活的体验,《滴泪痣》的背景就在日本,异域的文化,陌生的城市街景,东京的秋叶原、新宿、鬼怒川和北海道的富良野,樱花和幽香的熏衣草等等,对中国读者来说,这一切显得新鲜而且时尚。他的小说,在叙事中自然地融进了时下的流行,这就是一种时尚,像JR电车、高速列车、咖啡馆、露天酒吧、CD店等典型的都市意象,还有周星驰电影对白、流行音乐、手机短信、CD等流行时尚的影子,作品中大量的“时尚”,其实就是书中人物每时每刻、无处不在的生活中,“我和扣子不需要传奇,只要在‘生活’着就够了。”李修文身处其中,对这种感性的、放纵自我的生活,认同和描摹自然要多于批判。作为一个出生于70年代中期的作家,李修文的文化童年不可避免地打上了“都市”的烙印,他的作品也很自然地成为都市消费文化的产物。

《滴泪痣》、《捆绑上天堂》这些都市文本的意义,并不仅仅在于对现代都市标志的显示,而是通过他的文本揭示了身处都市之中的都市人的复杂体验。他的小说中的人物都是些孤独、寂寞、漂泊的灵魂,他们都不得不接受疾病、分离、痛苦和死亡的煎熬。他们在漂泊中承受无助的困苦;在死亡里领悟情爱的隔绝;在交欢时体味人生的虚无,在孤独中品尝生命的悲哀。李修文反复叙说、描摹、渲染着“人”的个体性、虚无感、孤独体验和距离意识,那种无法摆脱的身体的隔膜以及与所爱的人不离不弃,永远合一的矛盾,那种爱的自由选择以及对爱的占有共存中所产生的虚无主义,隐藏着的是不可挽救的对生命的绝望。在小说中,李修文试图以爱的“不离不弃”的执着,架构一座情感的桥梁,连接身体与心灵,来为都市中“人”的迷惘寻求一个答案,但在他的作品中,所有执着追求“纯粹爱”的人物都以毁灭而告终,李修文并没有给他的主人公找到一个合适的答案,也许李修文正是以这种方式来传达他对都市中“人”的困惑的思考。

《滴泪痣》中“我”对扣子的爱,以及《捆绑上天堂》中囡囡的义无反顾,其实都可以说是“不假思索的青春之爱”,爱的忘我,爱的勇于牺牲,其实作品中几乎所有人物的爱情、心灵和行为,都是这个模式。我”与扣子、安崎杏奈与辛格、筱常月与她的前后两个丈夫、“我”与囡囡、杜离与他的爱人、小男与烧伤的男人都是如此。无论是贫苦、疾病、流浪,还是挑衅、战乱、黑社会的追杀,甚至是死亡,爱恋的人都心甘情愿地一起承担。但要说的是,李修文的小说中对于都市的观照看似有许多现实的成份,但不论是故事情节,还是人物设置,实际上都是浮游于现实生活之上的,是来自文人的主体想像,使文本带有幻想与梦游的气质,无法用世俗的判断去辨析真实还是虚假,那种为爱而生为爱而死的浪漫和天然的伤感与忧郁,只会生长在文本里。

比较上代人,李修文是在一个复杂多变的社会文化语境中长大的,他的作品体现出多种文化因素交织的斑斓,他对都市的态度是既批判、又认同,既不放弃精神,但又不全盘否决物欲。这之中虽有对都市、物欲、狂欢的认同,却也有坚持“纯粹爱”、探讨都市中“人”的精神价值的严肃立场。正是在这一点上,李修文将自己与一般的“70年代”的写作者们区分了开来。

诗意和伤感缠绕的虚幻世界

姚鄂梅的《像天一样高》,有一种天然的伤感与忧郁,还有些许幻想与诗性的气质,这不光是指作品的整体印象和其中的那些人物,而且也指潜藏在叙述者小西之后的姚鄂梅。“像天一样高”一个令人产生无限联想的题旨,它与作品所表达的主题有关,而且也与姚鄂梅“此在”的精神和生存现状有关。被喻指为“像天一样高”的,是一个逝去的时代,一种纯净的诗歌精神,一种单纯无邪的青春,还有心中永远的梦想,一、精神高贵与现实生存的冲突

《像天一样高》有人说这是一部成长小说,也有说是游历小说,但我觉得两者都不大符合。成长亦或是游历,都应该是脚踏大地,实实在在地在历史和时间线段中,或是在地理空间中体现出来,但《像天一样高》给人的印象不是这样的,总给人一种虚幻的、不真实的感觉。小说的故事或是人物,在当下很难寻觅,也不完全能从过去的时光中找到。确切地说,《像天一样高》是对过去了的时代的遥想,就像天一样高,无法伸手可触。

但我却愿意忽略小说的故事或是人物是否真实,我喜欢小说提供的这种氛围,在有些虚幻的理想的乌托邦的世界中,被其中的诗意和伤感所缠绕,去感受人物身上“不是出身的高贵,而是精神的高贵,内心世界的高贵。”正是这种“精神的高贵”与现实之间的冲突,产生了一种打动人心的力量,并且引发人们对曾经有过时代,以及对当下的思考。

《像天一样高》以第一人称展开叙事,主人公是四个年轻人康赛、小西、阿原、晏子,其实主要讲述康赛、小西、阿原之间的纠葛,故事并不复杂。开始读小说,会认为最关键的人物是那个苍白而孤僻的康赛,阿原、小西和晏子都是奔他而来,他12岁患上自闭症,17岁时开始写诗歌,他天真无邪,自由地活在自己内心世界的高贵里,他有点不食人间烟火,几乎是生活中的白痴,但在乱糟糟的环境里,却写出了纯净的诗歌。与其说康赛是个纯粹的诗人,倒不如说他是个具有象征意义的符号,他在作品中成为一个灵魂,是因为他代表着诗歌,阿原喜欢诗歌,他希望以后有钱了,可以让康赛不用为生计奔波,自由地活在诗歌的世界里;小西也是,为了康赛她愿意去做一切,偷跑去冰天雪地的新疆;晏子收集了康赛所有的诗歌,又因为康赛获奖,而不顾一切从家里跑出来与他结婚。几个人为了心中的理想,租住在郊区,垦荒、写作,种地、养鸡,打造着“陶乐”家园。但最终梦想破灭了,他们营造的世外桃源“陶乐”废弃了,阿原为了商业利益娶了大自己十岁的女老板,晏子失去腹中的孩子弃康赛而去,康赛被找上来的母亲押解回家,进了税务局成为写公文的高手。康赛最终发现,“诗歌其实跟诗人一样软弱无力,百无一用,除了诗人还在这里独自吟哦以外,再也没有一个人需要它了”。诗歌远离了康赛,“心里的东西完了就是完了”,康赛不再做梦了,他回到了务实的世界,老老实实过日子去了,作为诗人的康赛其实已经“死”了。到这时我们发现,书中真正地坚持着诗歌理想的人物是小西,尽管她不写诗,而是写小说,却始终坚守着一种纯净的诗歌精神,还有心中永远的文学梦想。她经历了很多事,身心遭受了太多的磨难,看似满身的创伤,一无所有,却成为精神最富有的人,当康赛用荷尔德林的诗句发问“在这样贫瘠的年代要诗人何为?”小西却回答他“也许,没有贫瘠的时代,只有贫瘠的诗人”。这句深刻的话语,印证了小西真正的成长,也正是这个脚踏实地的人物,最后将这个有些虚幻的故事落脚到地面。

二、追忆逝去的时代

我在其他评论中看到,《像天一样高》在杂志上发表时,有一个副标题“谨以此篇献给80年代”,但在我看到的这本书里却看不到了。我觉得这个题记很重要,是解释这部作品的最好的注脚。

《像天一样高》是姚鄂梅的长篇处女作,当姚鄂梅带着这部手稿,走过十个春秋,穿越三个城市,在十年后的某一天偶尔打开这部手稿,如她所感觉到的一种久违的气息扑面而来。

可以理解姚鄂梅的这种感觉,她出生于上个世纪60年代中后期,80年代她正处于青春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