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湖北当代长篇小说纵横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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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类型叙事——表现个性的另一言说形式(2)

李传锋始终是以自觉的动物意识,去力图还原动物的本来面目,以兽形兽语为主要特征,真实地写出动物的活动规律和习性,尽力去除虚假的拟人化的写法,保留更为纯粹的原始自然本色。他笔下的动物,不再是我们平日在外面或是在动物园里看到的那种样子,它们成为了李传锋不同小说中的主人公,有的还拥有自己的名字。无论是群体还是个体,都拥有独特的个性,它们或柔弱,或顽皮、或刚强,有自己的想法和目标,有不容侵犯的“兽格”尊严,以及坚定的信念,就像白虎,经历了各种危险和伤害,却一次次地舍命也要回到大林莽去,回到自己的家乡。李传锋用它们作为参照物,映衬出了人类的卑下、虚伪和变态的征服欲和占有欲,投射出人类现实生存的各种现状,由此而引发我们对动物、对生态环境,还有对人自身的所作所为的思考,作为一位从民族地区成长起来的作家,李传锋的创作有着极其鲜明的地域性和民族性,也体现出别具一格的思维方式和艺术视角。他借助于动物小说,致力于寻找鄂西山野中人与自然和谐生存的可能。在他的小说中,动物往往是纯美的大自然与人的自然天性亲和的纽带。作为中间媒介,这些动物具有特殊的双重属性,一方面是动物本能与自然灵性的天然流露;另一方面,它们又是人类精神世界与社会文化心理的外在体现,成为作家表达对动物、对地域生态、对民族发展忧患的承载对象,《最后一只白虎》不应是写给白虎的祭文,而是对当下时代的一个警示。

自然天性中的人生之梦

儿童文学是寂寞的文学,这是我们常听到的一句话。不难理解这里所说的寂寞的含义。就文学的接受来看,儿童文学的接受主体是处于启蒙和成长中的少年儿童,即使一部深受孩子们喜爱的儿童文学作品,却很难将这种反映传导到更大的范围,从而获得更大的社会反响。

而成年人的阅读接受又喜欢用成人的阅读期待和标准去衡量作品的高下,审视作品的理念不同,视点不同,成见就由此产生。从研究者的角度来看,专职研究儿童文学的人数要远远少于文学研究者,而且也受限于一个小圈子。其实谁都明白,优秀的儿童文学对孩子的成长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它会塑造孩子们的善良的人性,美好的心灵,温厚的性格;也会打开孩子们的视野,开发他们的想像力,好的儿童文学作品会影响人一生,会久久地留在一代又一代人心里。

一、用梦筑造的儿童世界

董宏猷的《一百个中国孩子的梦》,是孩子们喜欢的一本书。它以一百名中国孩子从四岁到十五岁曾经做过的、正在做着的以及将要做的梦集合而成,这些孩子年龄不同,民族多样,来自不同的地域和不同的家庭,但他们都有自己色彩缤纷的梦。四岁的梦很甜,是“果味奶汁”、“甜甜的岩石甜甜的山”,有“彩色的太阳”、“长满小鸟的白桦树”、“梨树结了‘油茶壶’”。五岁的梦很神奇,“放星星”、“种雪花”、“浇‘电’”,有“会生盐茶蛋的母鸡”,这是孩子的幻想最不受任何束缚的时期,也是想像力最丰富的岁数,每一个梦都是一篇充满童心的童话。六岁的梦,越来越实际了,想要有“会跑会游会飞的房子”、“我要爷爷的小轿车”、“魔幻电子琴”、“奇异的哈哈镜”、“夏牧场在缓缓移动”,但是也有“抓‘死’”这样沉重的、充满了对老师的爱的伤痛的梦。七岁的梦,有了点烦恼,作业写不完,梦见“奇妙的‘作业机’”,脚一踩,作业就做完了,这个梦的启示就来自董宏猷的女儿。肯定的,这么有趣的梦,令长大了的孩子们仍然会对《一百个中国孩子的梦》记忆犹新,也会记住大胡子叔叔董宏猷。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一百个中国孩子的梦》不太像已经被规范化了的长篇小说。因为一般的长篇小说不仅需要显示一定的历史长度,而且有一条或几条线索贯穿全篇,牵动小说故事情节向前发展,可以采用简短叙述或是变换视角来安排情节,但在整体上会体现出一种时序性。最主要的是要塑造人物,摹写各种各样的人生。《一百个中国孩子的梦》显然不能用这个标准去套。但这部有三十多万字的巨制,从篇幅上、从文本的虚构性和叙事性上看,的确又只能划入长篇小说的范畴。它以主体内在的“梦”为结构的透视点,以孩子的年龄为轴心,向前推进。在这些梦中是有由片断连缀起的故事情节的;也有人物,在梦幻中,我们其实看到了构筑人物心理的立体结构,把握到了童心,隐秘心理,人物的所需所求,想要怎样的成长,怎样的童年,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构想等等。虽然在小说中,每一个“梦”都是独立成篇的,但如果没有一百个“梦”的集合,就不能体现意义,这种集合式的结构,把不同地域、不同年龄、不同民族的孩子用“梦”组合起来,从中真实、而又具体地显示出中国孩子在特定时代的整体的生存状态和深层的心理意识。

《一百个中国孩子的梦》在文体上有自己的特点,也存有争议,但我并不赞同“梦幻体”这样的说法,“梦幻”指的是主体的内容,而文体是叙事的结构,我觉得“跨文体”的说法,也不够恰切,因为凡是说“跨文体”,都是指其有不同文类文体的特征,诸如文学与新闻,诗歌体小说,还有嵌入式的叙事,嵌入谚语、童谣、图画等。所以我用了“集合式结构”这样的说法,这不是命名,而是一种表述。

《一百个中国孩子的梦》很特别,即使在儿童文学领域里也是这样。它特殊在,似乎很难把它归入我们已知的儿童文学类型中,诸如幻想小说,或是成长小说,尽管有从四岁到十五岁这样一条成长线,但不是个人成长史,也不会是集体成长史,因为梦是具有不确定性的,梦只属于个人。

二、走向少年的森林

《十四岁的森林》是董宏猷背着沉重的大背包,装着他的几大瓶墨水,去神农架地区的一片原始森林后打捞起来的作品,显然,神农架的原始森林给了他一种特殊的生命体验,也给了他灵感。有点意思的是,1994年出版的《十四岁的森林》,在标示的年龄上正好可以与《一百个中国孩子的梦》衔接,多少给人一种联想。

《十四岁的森林》以文学的方式,留住了曾经的一代人的青春与奋斗的历史,让以后的孩子再读到这样的作品时,会惊讶在他们同样的年纪里,曾有过怎样不同的人生。

“十四岁”这是一个特殊的年龄,走向少年,正在向青年阶段过渡,是身体发育成长最快的时期,也是一个多思的年华。现在的人很难想像,一群只有十四五岁的孩子,告别了城市和校园,跑到黑风岭原始森林去,雄心大志地要去创办国营农场。让我们的记忆和观照视点回到五十年前,把时间还原到上个世纪60年代初期,回到特定的“彼在”场景中,在向历史的延伸中去解读作品,不同的年代出生的人一定会有不同的反应。对那些与共和国同龄的一代人,对那些与小说中的孩子有着相似经历的人来说,会产生一种亲切感,会在阅读中重拾过去曾有过的体验与感受。对他们来说,这是瑰丽的青春之歌,是森林的史诗。而当下的一代人既不可能再有这样的经历和生命体验,也许也无法理解那一代人的奋斗和牺牲。

我注意到了,董宏猷是用交响乐的乐章结构形式,来结构作品的,在董宏猷这一代人心里,大森林里流淌的是生命的乐章,所以小说以“第一乐章冬”、“第二乐章春”、“第三乐章夏”、“第四乐章秋”来进行构架。但这看似绚丽的人生乐章,寓意人的生命四季的生命乐章,却是从“冬”开始的。严酷的季节,凛冽的暴风雪,大风咆哮着,撼动着茫茫的林海,铺天盖地的雪雾,倾泻的鹅毛大雪,这些环境描写其实也是对少年们将要面临的人生困境的写照。过去曾经有过土匪的深山老林里的“野狼的嚎叫”,还有“猛虎的长啸”,女孩子惊恐而有些惶惑的哭声,成为人生乐章中最开始的音符。这群未成年的城市少年,怀着青春的激情和理想,在深山老林里开始了对自我人生的磨砺。各种野兽和毒蛇野蜂的侵扰,繁重而超过自身极限的体力劳动,他们经历着挫折,也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他们把青春的汗水和热血洒在大森林里,也有的将生命永远地留在了这里,森林不需要墓碑,他们变成了一棵树或是一朵小花,化做了大森林的魂魄。

《十四岁的森林》与其说是一部儿童文学作品,倒不如说是写给成年人看的一本书,读这样的作品其实是需要有经历的,小说有它特定的时代性,只有具有相同或相近的历史和知识谱系的人才能真正抵达这片森林的纵深。

仿生人颠覆了的生活幻象

刘继明的《彷生人》从表面看,是一部科幻题材的小说,或者说是一部充满预言和幻想色彩的小说。但深入到作品之中会发现,它仍然延续了刘继明一以贯之的主题,即通过表现人类的精神“沦失”来重申他的“文化关怀”立场。从这个意义上来看,《仿生人》是一部典型的寓言。

重提“文化关怀”,是因为这部小说在构思的时候,刘继明正被《上海文学》作为“文化关怀”小说的代表作家推出来,“文化关怀”要求作品关怀社会的精神环境,关怀人的灵魂,关怀人的价值追求,刘继明的创作就成为“文化关怀”这一创作理念的具体印证,他推出了《前往黄村》、《海底村庄》、《六月的卡农》等一系列“文化关怀”小说,这些小说的总体精神脉络都落脚点在对人的灵魂,人的价值的关怀上。刘继明关心人的精神生活的环境,他对人的精神上所面临的危机有深刻的揭示,这种精神追求在他的长篇小说《彷生人》中得到了延续。

“佴城”在刘继明这一创作高峰期的小说中常见,是他小说中一切社会环境的代名词。佴城就是这个世界,而这个世界的荒诞就在于永远处于一种看似美好的假象遮蔽之下,这大概就是《仿生人》所要传达的主题。在小说的开篇,音乐指挥家马雅在一次车祸中丧生,作为佴城的道德典范,乐坛精英、虔诚的基督徒的英年猝逝,引起人们普遍的悼念。在这之后不久,已入土两月的马雅又奇迹般地重返人间,原来是一个研究机构依靠现代科学的仿生学技术,制造了一个与马雅一模一样的仿生人。这个记忆慢慢恢复的“仿生人”,在面对自己的妻子华艺蔓,还有以前的同事、匿名的情人时,许多曾被掩盖的事实逐渐浮出水面。被视为造物主的杰作,完美到无懈可击地步的马雅,站在舞台上倾倒千万乐迷的恃才傲物的艺术家,不仅不是公众视野中的道德典范,他自私、冷漠,与多个女性之间有着性关系,马雅甚至还患有可怕的艾滋病,所有这些都颠覆了人们所看到的生活的假象,让人们从自欺欺人中警醒。

在《仿生人》中极力维护马雅这一“假象”的,是马雅的妻子华艺蔓。她与马雅一起生活了20年,一直生活在由她自己和马雅共同编织的神话中,拒绝相信马雅除她之外至少还有一打以上的情人,以为马雅像她自己那样,是个守身如玉的圣徒。华艺蔓靠幻想蒙蔽自己勉强地在溃烂至极的现实中活着,不论她愿意与否,她必须欺骗自己,以便把仅存的一点希望保持下去。但现实却是残酷的,那些无法掩饰的“真实”不断地来打扰这可怜的人,逼迫她承认她拼命想去回避的东西,叶梦娜、韦娅,乃至更多的女人,她们每人手里举着一幅图画,次第打开,看哪,这才是真实的!最后,当亲眼目睹马雅与韦娅的奸情后,她被彻底摧毁了,自欺欺人而不得,从里到外丧失殆尽,华艺蔓最终的结局是悲惨的,她将在精神病院里度过余生。而作为马雅情人的韦娅也患上了不治之症。

仿生学博士苏秦,是一个生活真相的揭露者,他似乎是刘继明表达小说真实意图的代表。苏秦是仿生马雅的操刀手,他早知事情结局,却不动声色地操纵一切,把“马雅”送回到世上,并且静观真相被揭露的过程。刘继明似乎像个先知一样地在感受着我们这个时代生活的危险,他意识到了危机,而人们却依然沉溺在欲望中,不能自拔。在小说里,猎艳故事背后所揭示的是知识分子在90年代市场经济大潮中的迷失,而刘继明的焦虑则来自于他对人的非理性冲动,对人的欲望的失控局面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