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并不是真理,艺术是谎言。然而这种谎言能够教育我们去认识真理。
——毕加索
(一)
一转眼,小毕加索就到了该上学的年龄了,父亲将他送到马拉加最好的学校。大家都觉得,毕加索这么聪明,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然而,小毕加索的表现并不好。他对上学有着一种很严重的抵触情绪。每当上课的时候,他总是想着画画的事,老师讲什么,他一点都听不进去。
他的作业本上,写的也不是数学、语文作业,全都是画的画。就连课本的空白处,他都要画上自己的“杰作”。
即使是在一所不太严格的学校,一个学生如果每天都坐在教室里不看书本,也不听老师讲课,而是自顾自地画着野牛,或者自己带来的鸽子,甚至自行站起来凝望窗外,势必都要受到老师的斥责,甚至可能遭到一顿打。
同样,小毕加索也不例外。在学校里,他的各种举动经常被老师训斥,甚至常常遭禁闭。这反倒让他很开心,因为这样他就可以安安静静地坐在小凳子上,拿出小本子画个痛快。与其说这种禁闭是种惩罚,倒不如说是一种“享受”。
毕加索尝到了甜头,有时就故意惹点是非出来,让老师惩罚他。对毕加索来说,教室就像是牢房一样,书本上的字和老师讲的话让他不知所措。为了能够逃学,他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有时还会装病。
对于儿子在学校里的表现,霍塞也伤透了脑筋。无奈之下,只好多花钱,将他送到一所更严格的学校当中。
这所学校也是全市最好的学校,校长是霍塞的朋友,所以也特别关注毕加索。但只要毕加索坐到座位上,他的整个精神就要崩溃了。他只好痛苦地看着时钟的指针,嘴里还念叨着:
“到一点钟,到一点钟。”
毕加索对数字的理解能力还很差,对时间也是如此。他认为,既然“一”是数字中的第一个,那么也一定是离现在最近的时刻。
渐渐地,父母也认识到他学习问题的严重性,只好将他带回家,请家庭教师来教他,但同样无济于事。成年后,毕加索甚至都回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学会读和写的。
后来,父亲也逐渐容忍了毕加索在学习上不良表现,相反,开始在画画方面对他严格要求。
以一位美术教师和画家的眼力,霍塞感到儿子在画画方面有着特殊的天赋。作为一名一生都从事教育工作的教师,霍塞知道,对于天赋极高的人,一些陈旧的规则是不适用的。如果不能够因材施教,就可能会埋没人才。因此,霍塞对毕加索的课业也不再过高要求,但对他的绘画要求却很严格。
有些孩子在幼年时画的画看起来具有较高的天分,但到了七八岁以后,这种天分就逐渐消失了。而毕加索却不是这样。开始画画时,他的画也带有几分孩子气,但却不断向成熟的方向发展。他的这种天分没有被过于早熟的技巧所扼杀,因此也能够得以保留下来,在他的青春期后再度复活,并且一直伴随他度过一生。
晚年时期的毕加索,一部分作品完全是用一个孩子的手法表现出来的,那新鲜的、纯个人的孩童天分一直都没有消失。在那么多年以后,依然经由那只具有最高超技巧的手而再度展现出来。
(二)
在马拉加的那段生活,对小毕加索来说,一定是永恒难忘的:挤满了人的小房舍,无法逃学的学校,在父亲的教导下不断绘画,……以及近在咫尺的海洋和吹拂一切的温暖空气,构成了毕加索童年生活的主要要素。在这个地中海岸边的城市,毕加索所真正感受到的世界,就是他怀念的对象,也是他唯一感到自在的地方。他一生中最喜爱的太阳、海洋,并乐于有一大群人陪伴着他。
然而,1891年,毕加索10岁的时候,他的规律、自然的生活却被迫要作一个了解了。
1887年,毕加索的第二个妹妹出生了,这让小房舍显得更加拥挤不堪,父亲也比以前更加消沉了。
而就在此时,市政府要将博物馆关闭。这样一来,本来就没什么金钱盈余的一家人,更加感到无助了。
不久之后,情绪低落的霍塞在卡洛纳地方谋得了一份教师的职业,是在一个公立的艺术学院担任素描和装饰老师。
卡洛纳位于加利西亚位于西班牙西北角的一个小半岛上,三面环水,同马拉加成对角线。
这个小城市虽然可以称得上是风景如画,但霍塞却并不喜欢这里。因为他们这里举目无亲,连一个熟悉的朋友都没有,更没有斗牛可以看。尤其是这里潮湿多雨的天气,更加令他怀念马拉加明媚的阳光。
可是迫于生活的压力,一家人势必要迁到那里去居住的。而就在这个时候,霍塞发现他的儿子毕加索几乎是目不识丁。
毕加索不识字,不知道“2+2”是多少,老师要他写出四五个数字,他也办不到。一直以来,他在学校里对数字的概念完全是从绘画角度考虑的。比如,他认为,鸽子的眼睛圆得像个“0”;高个子的两只眼睛用“8”表示,矮个子的眼睛则以“7”画成;“7”字中间加上一划,就能用作眉毛和鼻子的线条了,等等。
在家乡,毕加索这样的表现是没什么关系的,因为所有的邻居和朋友们都会理解这个孩子。然而到了遥远的加利西亚,身为外乡人,就一定得遵守当地的规矩。而毕加索要想在这里入学的话,就必须得通过入学考试才行,或者起码能交出一张本地的学习合格证书。
可是,毕加索是绝对不可能通过任何一门入学考试的科目的——除了绘画。所以,霍塞只好去找一位能够开具学习合格证书的朋友。
“没问题,不过在形式上还是应该考一考他的。”这位朋友答应帮霍塞的忙。
可在考试时,主考官提出一些简单的问题,毕加索却一个都不会。主考官出了一道这样的数学题:3+1+40+66+38=?然后温和地告诉他,题目应该怎么写,请他不要紧张。
第一次尝试失败了。第二次,当主考官再提出问题时,毕加索发现主考官已经将问题的答案写在一张纸上了,而且还把那张纸放在了一个很显眼的位置上。
于是,毕加索就把那个数字默记下来,然后回到桌子上把答案写出来,并且还在答案下方得意地画了一条横线。
就这样,毕加索算是取得了他的学习合格证书。
(三)
一家人离开马拉加时,正是一年中的收获季节。而当他们到达卡洛纳时,骇人的秋季暴风已经开始刮起了。
西班牙的北部和东北部的险峭海岸,此时正承受着超越大西洋的三千里劲风的吹袭。狂风还带来了大量的雨水,使加利西亚成为全半岛雨量最为丰富的地带。
即便是不刮风也不下雨的时候,天气也不如马拉加晴朗,而是雾气昭昭,有时雾还会转变成绵绵的细雨,冷冷地滴在花岗岩海岸和花岗岩的房舍上。
在一年之中,晴天的时候很少。太阳稍一出来,温暖的阳光就会加速那些被大浪或狂风送上岸各种海草的腐烂,从而孕育出成群的苍蝇。
虽然环境不是很好,但小毕加索对这里的一切仍然感到新鲜和惊讶。而更令他惊讶的是,街上的人们还会讲另外一种语言。这让毕加索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孤独和困惑——原来自己只不过是个外乡人。
面对完全不同的环境和文化,霍塞一家人只好每天缩在住所中,看着外面的雨水敲打着窗户。
随着时间的推移,毕加索对周围的惊惧也渐渐消减,他的眼前也呈现出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一边是海港,一边是沙滩,远处则是沿岸。
与马拉加比起来,这里实在没什么了不起。这座城市中除了海港和斗牛场之外,唯一令人兴奋的东西,就是位于半岛尖端突出处的一座罗马式高塔。这座高约400英尺的灯塔被当地人称为“英雄之塔”。
毕加索经常画那座高塔,当然,他也画一些其他的事物。毕加索早期的画看起来都比较幼稚,主要是一些关于天气的玩笑。比如,在父亲霍塞忙于教学时,就把与马拉加亲人联系的任务交给了毕加索。而毕加索是十分讨厌写信的,所以他就用了一种别开生面的办法,不定期地寄出自己编辑、插图的有关天气及其他事物的画报,可谓是图文并茂。有一张画报上,画着男人女人挤在一块,雨伞和裙子飞舞不止。毕加索在空白处写道:
“狂风骤起,不将卡洛纳刮上云天决不罢休。”
除了天气之外,他也画别的东西,比如在作业本的空白处画上一些罗马人、野蛮人、持着矛的武士、互相刺杀的刺客,等等。
有一天,小毕加索在街上看到几个手持刀子的小家伙在打群架,回到家后,他就画了一幅“顽童造反”。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画画就是毕加索记日记的一种方式,而这种方式差不多贯穿了毕加索的一生。
这些孩子气的事情很快就成为了过去,小毕加索也开始走向成熟成熟,开始从事严格而完整的绘画创作。如果父亲霍塞能够更好地训练他的话,这种成熟应该会来得更早一些。但由于远离亲人、朋友,以及气候的不习惯、工作中的不顺心等等,霍塞的情绪一直都很低落。
霍塞虽然没有心情做其他的事情,但他的注意力最终还是转向了对儿子进行全面的艺术教育上面。他教毕加索笔墨、炭条、蜡笔和粉笔的各种技法。过了一段时间后,他又让毕加索转移到油画和水彩上,同时还不断对他进行大量精确而专心的素描训练。
霍塞是一个严格奉行规范的人,彻底遵从每一条法则,并且要求学生也绝对服从并要刻苦学习。毕加索很高兴地接受了父亲规定的这一切规范,所画的雕像素描让看到的人都惊叹不已。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掌握了绘画的技巧,更主要的是他将雕像的生命再度展现出来——那种刚刚塑成时存在,而随着时间逐渐消逝的生命。在大多数人看来枯燥至极的练习,对毕加索来说却是一种难以言表的愉悦。
有一天傍晚,天晴气朗,霍塞的情绪很高,他要儿子画一只鸽子给他看,自己则出去到林荫道上散步。他悠闲自若,不时地弯下腰嗅嗅蔓萝茶的芳香,或者弹出几个响指。
不久,霍塞就又站在儿子的画板前了,只见画布上的鸽子惟妙惟肖,就仿佛马尔赛德广场中的一只。他不禁兴奋异常,立即把自己的调色板、画笔和颜料等统统交给了毕加索。从此,他再也没有拿过画笔,而是把所有的期待,对自己的和对儿子的,都一并堆砌在小小的儿子身上。
毕加索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反正是沉浸在画画的快乐之中,天天不是临摹就是素描。他也十分勤奋,妹妹洛拉调侃他说:
“我们家可以开一个‘巴勃罗画店’了。”
而父亲却是说到做到,努力实践着自己的诺言。没有模特,他就亲自为毕加索当模特;没有画布,他就想方设法节约开支,为儿子买画布。
对毕加索的一些“出格”的画法,霍塞虽然不赞同,但也没有阻止他,而是任由他大胆地画下去。
作为父亲,霍塞默默地为儿子设计和铺设通往天才的道路。为了儿子,他愿意奉献出自己的一切。
而对毕加索来说,霍塞既是父亲,也是老师,又是独具慧眼的模特。在半个世纪后,毕加索笔下的鸽子作为和平的象征,飞遍了世界各地!
可惜的是,他的父亲却没有能够等到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