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过分烦恼各种事情,因为它会必然或偶然地来到你身边。我想死亡其实也是一样的。
——毕加索
(一)
由于毕加索在绘画上的杰出成就,他的朋友们一直商量着要为他筹建一个美术馆。
1958年的一天,毕加索与好友萨巴泰闲聊。因为萨巴泰保存着许多毕加索赠送给他的画,所以毕加索就问他:
“如果我不在了,你打算如何处理这些画?”
萨巴泰回答说:
“我一直有个想法,就是建立一个毕加索美术馆。为了纪念您的诞生地,我还准备将美术馆建立在马拉加,您觉得可以吗?”
毕加索思索了一会儿,说:
“为什么不建在巴塞罗那呢?我同马拉加已经没什么联系了。”
萨巴泰当即表示同意。
但是,由于毕加索是法国共产党员,又曾公开反对过佛朗哥政权,所以佛朗哥集团多次阻挠在巴塞罗那设立毕加索美术馆。
萨巴泰和毕加索的朋友们与西班牙政府经过多次协商,直到1960年,巴塞罗那市政当局才同意并提供了两处场所。
1963年,毕加索美术馆正式成立,由毕加索最为亲密的朋友萨巴泰担任美术馆的名誉馆长。
萨巴泰将毕加索赠送给他的全部画作、毕加索赠送给巴塞罗那市的《鸽子》以及58幅以《腓力四世只之家》为基础的变体画和巴塞罗那市现代艺术博物馆收藏的毕加索的全部作品,都陈列在这个宫殿之中。
另外,毕加索一些朋友和收藏家们也捐献了一些作品给美术馆。
按照当时的市价,毕加索的作品已经十分值钱了。毕加索的朋友们几乎都卖过毕加索赠送给他们的作品,而且这些朋友的生活也都比较富裕。唯有萨巴泰,一生清贫,过着仅可糊口的日子,但他却保存了毕加索在每个时期赠送给他的作品,一幅都不曾出售过。
萨巴泰捐献给毕加索美术馆的作品共有570余件,在这些作品上的题名,毕加索大多都使用最为亲昵的词语,表明了毕加索对这位老朋友的深情厚谊。
在1963的上半年,毕加索又开始创作一系列关于画家与他的模特儿的画作,共创作了四五十张油画,这也是他经过长期审慎思考的作品。
因此,这期间的大部分时间里,毕加索都在他的画室中作画,有时也会在户外进行,而他的模特儿就坐在他对面的一张躺椅上或者一棵树下。不论在哪里,画作中的色彩所叙述的内容都远比画家那专注的脸孔或精巧的双手所述说的要多。
那些颜色由深沉的蓝灰色转为兴奋的绿色与朱红,再转为盈满画面的蓝色和粉红,然后所有的颜色渐渐淡去,接下来是画家的脸孔和头发忽然迸发出灿烂的色彩,而后颜色再度变暗、变淡,经过几次转移回复到原先的深沉。不过,他仍然继续画着,即使最后那几张图中他的脸孔只剩下白色的模糊想象,或者是一片难看的灰色,没有了头发和胡须,他也没有停止作画。
这套作品毕加索自己很喜欢,到了冬天的时候,他就将它们做成许多木版画,画面也变得比原来更简化一些。
在这年年末和1964年的年初,毕加索还画了一些大幅的裸女,然后是一些农夫的头像,再后来就是景物,以及他在1961年迎娶的第二任妻子杰奎琳·洛克的肖像画。
(二)
1963年,毕加索又有两位老朋友离开了人世:8月,勃拉克去世了;10月,戈科多也去世了。勃拉克的去世,是上帝夺走了毕加索在立体派创立时期的最后一位战友。现在,只剩下他这个孤家寡人了,他感到死神又一次与他擦肩而过。
为了与死神争夺时间,毕加索只好戒烟。每每有朋友来看他,他都会下意识地把手伸进口袋中掏烟。
他的视力也出现了衰退。眼睛曾是毕加索艺术和爱情的源头,也是他的一个性象征。然而现在,黯淡昏黄的眸子只能靠厚厚的镜片来发挥作用了。
1964年的秋天虽然美丽,但毕加索的身体还是出现了一些问题,健康状况受到了较严重的影响。
1965年11月,毕加索回到巴黎,住进了一家美国医院,在那里做了胆囊和前列腺手术。
手术之后,他的身体状况有了明显好转,也没有出现任何的并发症。此后,他又能画一些作品了,而且笔法还不错,没有丝毫的颤抖,但人物的变形却达到了令人窒息的地步。这可能也是毕加索内心的反应吧:垂垂老矣,仅能攀住一点生的气息了。
1966年,是毕加索85岁的寿辰。为了庆祝他的85岁生日,法国文化部在前一年就开始筹备举办毕加索大型画展。
毕加索的好友,法国现代艺术馆馆长让雷·玛里埃亲自远渡重洋,从美国、英国、前苏联、荷兰、西班牙、比利时、瑞典等国家借来毕加索各个时期的作品,从而使得这次展览的作品数量和展览规模远远超过以往的任何一次。
巴黎的一家保险公司负责为这次画展保险,他们很清楚,毕加索的画是无价之宝,因此在展品被运往卢浮宫时,全副武装的警察驾驶着警车、摩托车,寸步不离地紧跟着运画的车辆,生怕有什么闪失。
为了观看这次画展,成千上万的参观者都情愿在艺术宫的门外排起长队,竞相购买门票。
由于作品数量众多,购票人数也多,原本定在巴黎大展览馆的画展,最终不得不扩展到小艺术宫。
10月19日上午,法国现代艺术馆馆长让雷·玛里埃亲自主持了这次展览的开幕式。他在讲话中盛赞毕加索是“最伟大的创举,他破坏和创造了我们这个时代的、也是千秋万代的物体的形”。
展览开始后,展馆中到处都摆满了毕加索的作品。其中,大展览馆展出了284幅,包括毕加索的一些伟大的作品;小艺术宫则展出了他的250件画作,从卡洛纳时期一直到最近的一些头像,另外还有580件陶器和392件雕塑。这也是目前为止最为完整的一次作品收集,同时也是对毕加索作为一位雕刻家的总评估。
有史以来,单独为一位艺术家所举办的展览当中,以此次展览最为光彩夺目。
到1967年2月展览结束时,前来参观的观众多达85万人,这也是空前的创举。
总观毕加索的一生创作与探索,汪洋诡奇,令人惊叹。至于人们对画展的评价,从直截了当的诋毁到热情洋溢的赞美,形形色色,惟独没有保持沉默或表示冷漠的。
这次画展几乎让每个人都感到满意,因为它提供了每个人所热爱的毕加索的作品:现实主义、表现主义、立体主义、新古典主义等等,从画家、雕刻家、陶瓷艺术家、设计家和版画家五个方面展示了毕加索的艺术才华和伟大成就。
不过,毕加索还是同以往一样,没有去参观他的画展。但他的桌子上却堆满了从巴黎送来的有关画展布局和作品的照片,也堆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贺信和贺电。在画展开幕那天,他将所有东西全部收起来,然后开始工作,直到午夜。
(三)
1967年,86岁的毕加索依然表现出强烈的创作欲望和旺盛的精力。
2月时,他开始将画家与持枪的士兵结合起来,画了一位坐在画架前一把17世纪椅子上的画家,腰挎宝剑,手里拿着长长的画笔在作画。
到了3月时,毕加索又开始使用色彩,在画中画了许多持枪的士兵,一个个威风凛凛,一队接着一队。
毕加索画的士兵样子很恐怖,他们都佩戴着刀枪,手里拿着吓人的烟斗,脸上长着路易十三式的胡子,颜色都是火红色,神情威武,可又有一种嘲弄的意味。
之所以会画成这样,是因为毕加索虽然痛恨战争,但他对于武力所持的态度又是充满矛盾的,或说是又爱又恨。所以,他在自己的画中也常常会使用武力。
毕加索仍然怀念他以前的那些老朋友,现在他们很多都离开了自己。如今在他的画中,这些老朋友都与这些持枪的士兵一起出现了。虽然画中偶尔也会有一些悲伤的色调,但更多的却是鲜艳明快的进取型色彩。这也是贯穿了毕加索晚期作品中的一种色调。
这个时期的毕加索身体也在遭受着一些病痛的折磨,但他却从未停止作画,而且还画得越来越多。他常常抱怨画室中没有足够的空间让他作画:
“到处都是画,房子全都装满了,它们就像兔子一样,繁衍得那么快!”
妻子杰奎琳也不断地鼓励毕加索多作一些画。她相信,伟大来源于数量。她亲自为毕加索买来大量的画布,看着他一点一点地填满这些画布。作品越是不能让人满意,毕加索画的就越多。他说:
“我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工作。画画就像是我的呼吸一样,只有工作才让我感到轻松。无所事事或者招待客人,会让我感到疲倦和厌烦。”
晚年时期的毕加索近乎于偏执,他睡眠不好,神经衰弱,经常做梦有人偷走了他的画。半夜醒来,他都要让杰奎琳去他的画室看看某幅作品还在不在。
担心作品被偷走,怀疑朋友变成了敌人,说明毕加索已经成为一个真正的老人,由昔日的自信变得敏感、多疑,并且有了一些老年痴呆的迹象。
1968年是毕加索比较多产的一年,同时他还创作了不少铜版画。他要将积累在胸中的各种主题用他所能掌握的各种艺术手法表现出来,以至于他经常陷入一种忙乱的状态之中。往往是刚一放下画笔,就又拿起了雕刻工具。
1971年的10月25日,是毕加索的90岁寿辰。
这一天,法国政府在巴黎的卢浮宫内举办了毕加索新作展。为了给毕加索的作品腾出地方,原来在卢浮宫内大展览馆里占据“荣誉画坛”地位的好几幅法国18世纪的名画都被移开了几天,专门用来展出毕加索的新作。
法国总统蓬皮杜亲自为画展剪彩,并发表演说:
“毕加索就是一座火山,不管他画的是一张女性的脸,还是一个丑角,始终都洋溢着青春的活力。”
与此同时,法国政府还授予毕加索“荣誉市民”的称号。
法国的《费加罗报》还特别撰写了一篇文章——《毕加索10年后将100岁》。文章写道:
“我们应该向这个人致敬,他不为痛苦和年迈所限,始终闪烁着青春的活力——这位90岁高龄的艺术大师,今天全世界都在祝福他。”
(四)
1972年秋天,毕加索因肺部充血住进了医院。
从小到大,毕加索对“死亡”这两个字都充满了恐惧,可能是因为身边太多的亲人一个个地离他而去的缘故。而现在,90多岁的毕加索似乎也看到了死亡在向他招手。
不过,毕加索的医生倒不太担心,因为他很清楚毕加索的身体状况。这位身体结实的画家在84岁高龄时,还做过一次较大的手术,但是他的健康状况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当时的毕加索还风趣地说:
“他们像剖鸡一样将我剖开,瞧,我现在好好的。”
果然,在顽强的生命力的抵抗下,死神在毕加索的面前又一次退缩了,毕加索再次痊愈出院。
为了庆祝毕加索的康复,1972年12月31日,杰奎琳在他们的寓所举行了盛大的舞会。毕加索身穿已经很久没有穿的礼服,由杰奎琳搀扶着参加了晚会,庆祝1973年的到来。
1973年的3月,毕加索又患上了严重的流感,但他却一直没有扔掉画笔,仍然每天不停地画着。
4月7日,毕加索像往日一样,由杰奎琳搀扶着到花园中散步。老园丁知道他最喜欢三色紫罗兰花,还特意摘了一些送给他。
到了晚上,毕加索的律师安特比来拜访他。毕加索与杰奎琳陪着安特比一起愉快地共进晚餐。
在席间,毕加索的情绪很好,饭后还与他们愉快地喝茶聊天。几个人一直聊到夜里11点多,毕加索说:
“我不能再喝了,我必须要去工作了。”
说完,他就去了楼上的画室,并在那里作画一直到凌晨3点才上床休息。
然而次日,4月8日这天,毕加索早晨醒来后就不能起床了。杰奎琳马上喊来家庭医生,医生先给毕加索打了一支强心剂,随后便打电话给巴黎的一位心脏病专家。
当专家赶到毕加索的寓所时,毕加索已经昏迷不醒了,但嘴里还不时地说出几句话来,像是梦呓一般。
大家都很清楚,毕加索的病情已告危急,他的最后时刻到了。
11时40分,92岁的毕加索与世长辞。
下午3点,法国电视台,紧接着就是世界各国的电视台,都相继向全世界宣布毕加索去世的消息。
4月10日,天气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毕加索的遗体被秘密地安葬在他生前所居住的古朴、肃穆的沃夫纳尔格堡的庭院当中。
毕加索临终前画的最后一幅画,是一幅《带剑的男人》。画中的男人面部用蜡笔涂成,表情惊恐,眼睛睁得大大的。有人认为,这是一幅毕加索的自画像,因为面部的某些特征的确与毕加索有相似之处。
这应该说是晚年时期的毕加索剖析自己灵魂的作品:一切都被腐蚀了,只剩下一块顽石惊视他度过这90多个春秋,到头来,他仍然是个桀骜不驯的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