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有种预感,感觉阿华她家要作死了。
“五岁的阿灵真的和他名字一般,整个人水灵灵的,胖嘟嘟的,就像荷塘里那一节一节的大白莲藕,皮肤一戳,就软软的一个小坑,笑的时候有两个甜甜的酒窝,总是追着他娘喊‘阿娘,阿娘’的,再看看七岁的阿华,完全像他爹,又黑又瘦,颧骨太高,脸上看起来也没有几两肉,阿华她娘终是违背了老祖宗的意愿,她悄悄地将大门上的‘阿灵’两个红字抹了去,自己改上了阿华的名字。事实上阿华她娘就会写她自己的名字和阿灵的名字。”
“但是第二天,阿华就回来了。”
杨二的声音忽然就低了下去,并且开始长长的沉默,深水不得不抬头去看对方,是不是走神了。这一看,她就看到了杨二已经泪流满面,两只手握成拳头,攥紧。
“你……”
“阿华是在东方还未破晓,天色昏沉的时候敲的她家的门……”
杨二平时也不是那个点醒的,只是临睡前喝了太多水,他早早的,就被尿给憋醒了。她娘那个时候已经开始起床了,她一向起得早,他爹和哥哥们都要去田里干活,所以她得早起给一大家子做饭,还有要带走的午饭。见他从里隔间走出来,还说了声,“夜壶我刚给倒了,你自己去院子里解决掉算了啊。”
他迷迷糊糊地往外走,他娘还在后头喊,“小心点,别迷糊着栽倒了!”
他虽然还迷糊,但是月亮还挺大的挂在上面好嘛,他看得清路。
解决完这通事,热意似乎也被带走了,外面的风一吹,他觉得有点冷,人也清醒了,吸了吸鼻子,往厨房走去,要不趁哥哥们还没起来,先偷吃一点。
路过自家大门,他听到了敲门声,不是他家的,是隔壁的。
笃……笃……笃……很有节奏的,也迟缓得让人以为那不是敲门声,不过以他这耳力,他断定,那就是人敲的敲门声,力道不够,就是这种声音,不过细听声音方位,来人长得应该和他差不多高,最多,在高一点,唔,就像阿华,那野丫头长得像她爹,虽然瘦,但是个子高,然后力气也大。
说来也是一件骄傲的事儿,全镇能像他家和隔壁阿华家有这种大宅高门房子的人家不多,他家和阿华家都是祖宅传下来的,其他祖上不显的人家,那基本住的都是土胚房,茅草房。所以他们基本没这种被敲门的待遇,他能听出人敲门的声音,那真是因为有门被人敲,这件事值得他炫耀。
“怎么在外边待了这么久啊,冷不冷啊,赶紧回屋穿衣服去。”她娘手脚利索得很,已经烧开了一锅水,开始放地瓜了。
他趁机挖了一把往嘴里塞,“唔,等下就穿,我听到有人在敲阿华家的门呢。”
“阿华家?记住以后不要讲阿华了,她已经去陪老祖宗了,你直接叫李婶子家就成了,”关于选中了阿华家,而不是他们家,他娘估计也是不大高兴的,就和他直接抱怨了起来,“你说老祖宗也真是,怎么不选你呢,咱们家就你最能吃,活干的还少,你说你茹素的时候是不是不诚心。”
他是最小的,上面有七个哥哥,他也刚好今年七岁。
他口齿不清道,“胡说,我做梦都梦到老祖宗选了我,带我吃香的喝辣的呢。我还怎么不诚心啦,你看我茹素一个月,都没去河里摸过蟹,人都更瘦了。”蟹还是荤腥的,他最爱了,他可是也忍痛戒了,都给哥哥们吃了。
她娘叹了一口气。他也叹了一口气。
他俩都是真心真意想被老祖宗选中的,为了过好日子。
他还坐在烧火凳上用舌头一点一点舔干净牙缝,回味那口地瓜的味道,啊,越回味越饿啊。
“你怎么还在这里?”她娘做点饭还嫌弃上他了。
他搓了搓手,“我冷,这里暖和。”
他娘瞥了他一眼,似乎是懒得说他。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口道,“你隔壁李婶子也是猴精猴精的,我昨天也起得早,可是看的分明,那大门上写的就是她家阿灵的名字,她倒是好,舍不得小儿子,让大女儿去陪老祖宗。这下享福了,小儿子也陪在身边。”
“啊?是阿灵被选中了,那送走了阿华,不是欺骗了老祖宗吗?”他不知道这回事。
他娘似乎又觉得自己讲太多了,赶着他去穿衣服,“去去去,穿衣服去,小孩子不懂,这算什么欺骗啊,别胡说,再不走,我告诉你哥们,你在这儿偷吃。”
他只好悻悻被撵出这个温暖的厨房。不过,这个不叫欺骗叫啥,老祖宗总不会比他这个小孩子还笨吧,这都不知道。
不过,不关他事,他回了房间,还能再睡一会儿呢。睡在旁边的七哥被他身上的寒气冻得哆嗦了一下,没好气道,“你别上来了,被窝都被你弄冷了。”
“不,这么早起来,待会儿会困的。”他开始扒衣服,准备钻进去。
然后他就听到了他娘的一声尖叫。
“娘!”他衣服脱到一半,立马往外跑,虽然他娘之前说的都是嫌弃他的话,但是他娘却是最疼他的人,偷吃这种待遇也只有他有,希望他被老祖宗选中那也是希望他过得好,能吃饱穿暖,反正他娘就是那种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心里想的啥,他想他都懂。
杨二她娘去院子里搬点柴,路过大门,仔细听了听,果然听到了隔壁的敲门声,奇怪了,听小儿子说是早就在敲了,那现在,岂不是敲了很久了,这声音敲得太轻了,隔壁那家子都是睡得沉的人,她一热心就开了自己大门准备告诉那敲门的人要喊,这敲门敲得太没劲儿了。
然后就是杨二他们听到他们娘的一声尖叫了。
杨二跑得快,他一眼就看到他家大门半开,他娘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发白,看着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娘!”
他娘却是猛地转过头来,“不要出来,进去!”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可是晚了,他已经看到了。
在匆匆赶来的父亲和哥哥的抽气声中,杨二吓晕了过去。
然后他就不断地做梦,整个梦里都是那个被挂在阿华家门口敲门的人的样子,头发没有掉了,整个脑袋上都是血,一块一块的皮破开,好像是人用力过度,拔头发的时候把皮也给弄破了,血迹斑斑。也有几根稀稀拉拉的的头发还留在上面,不过,这样看上去只有更恶心。两只眼睛被针线缝住了,嘴巴也是,还有耳朵,鼻子则是被削去了。用来缝制的是白色的线,还留有好长一截白线在皮肉外边,不过他看到的时候,那白线已经被不断渗出的血液染成了红色,新鲜的血液再次覆盖上来,最后结成了暗黑色的块。脖子上挂着一条红绫,至于说的敲门,根本没有,对方的手被整整齐齐地砍断放在大门口,怎么可能敲门。那根红绫被挂在屋檐上,冬天的风不大,但是对方还是随着风一前一后的摆动着,粉色的绣鞋碰到门板,笃……笃……笃……
好久好久,好长的噩梦,他一醒来就对他娘喊,“娘,我看到了,粉色的绣鞋是阿华的。”阿华那双最喜欢的鞋子……所以,门上那个人是阿华吗,他不自觉地又打了一个哆嗦。
“儿啊,你这是做了个噩梦,哪来的阿华,没有,你睡昏头了。”他娘小心地喂着他喝黑色的药汁,神情正常。
“不是,就是隔壁的阿华……”
“没有,咱们家隔壁是空房子,哪里住过人了。”他娘眼皮一抬就打断了他的话。
“空房子?!七哥?”他看向站在一旁的七哥,他和他年纪差不多,也和阿华玩过的。
谁知七哥竟是甩下一句,“你睡觉睡糊涂了吧,没有阿华这个人。”就跑出了屋子。
他不知所措,七哥怎么反应这么大。这时,他爹走了进来,他摸了摸他的脑袋,“小二啊,你好好休息,爹去地里干活了,没事别瞎想。”
“诶,爹,你给我取名字了?”他们家只有大哥,取了名字,按他家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只有等孩子度过了人生大劫,才敢给取正式的大名,平时都是叫儿啊,崽子的叫着,说是为了好养活。他大哥就是有一年生了一场大病,但是熬了过来,就给正式取了大名,叫杨一。听他爹的意思,他现在是取名比哥哥们还早,他经历了什么人生大劫?
他爹没说话,他娘却是一巴掌拍在他肩上,“嗐,平日里千求万求想要取大名儿,现在取了怎么还问东问西的,你不满意这是,还是怎滴,”然后转头对他爹道,“孩子他爹你去干活吧,我再照看一天二儿。”他爹似乎是赶不及地走了。
然后任凭他如何询问他娘有关那天晚上的事或者有关阿华的事,他娘都闭口不谈,只说他这梦做的离谱。问家中的哥哥们,他想就算哥哥们当时跑得慢,没看到那场景,那住在隔壁的阿华总该知道吧,结果大家都摇头说没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