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颜紫绡、燕紫琼、易紫菱三个侠女是怎么塑造出来的?
众才女中,除了海外四女(女儿国阴若花,歧舌国枝兰音,黑齿国卢紫萱、黎红薇)外,最奇特的大约就是颜紫绡、燕紫琼、易紫菱三位女剑侠了。
唐代是一个盛产剑侠的时代,常人耳熟能详的就有聂隐娘、红线等人,她们几乎与唐人小说一起铭刻在人们的记忆中,是文学画廊中熠熠生辉的人物。李汝珍写的是唐代的女子,自然免不了写到女侠。不过,与聂隐娘、红线等人千里外取人首级、来去无踪、寒星冷月般神秘奇异相比,《镜花缘》中的女侠要逊色得多,倒是作者用这一个女侠引出另一个女侠,接着又追来第三个女侠的写法显得很精巧。
在书中,颜紫绡的出场安排得比较有特色:”只听嗖的一声,忽从窗外窜进一个红女”,上身穿着红绸短衫,胸前斜插着一口红鞘宝剑,年纪看起来才十四、五岁,脸蛋儿红彤彤的,十分美貌。众人见她突然窜进来,都吓了一跳。
陡然一看,我们还疑心有多大的事情,读过才知道颜紫绡之所以在夜中穿窗而进,只是想和唐闺臣等人一起去参加才女考试。但她就住在百香衢,与唐闺臣是邻居,近在咫尺,完全没有必要这个样子。再说她带剑干什么呢?不走大门,从窗子进进出出礼貌吗?不过,这也许是做剑侠的习惯吧!作者大约也意识到距离这么近不足以反映剑侠的神通,所以他立即安排颜紫绡给三十余里外的林婉如送信,试一试她那”宛如风云,来去甚速”的神技。信很快送到了,毕竟”三十余里”并不远,但又从窗子穿进去,将年纪较小的林婉如”吓得连鞋也穿不及,赤着一脚,就朝床下钻去”,成为人们后来反复翻新的谈资。
事实上,这种侧面描写几乎是李汝珍渲染剑侠神通的惟一伎俩,此前枝兰音就曾感叹:”世间竟有如此奇事!真是天朝人物,无所不有。”后来写到易紫菱时,座中如林书香、蔡兰芳、司徒妩儿等人,从未见过飞来飞去之人,见紫菱这般举动,莫不出神叫奇,都道:”不意世间竟有如此奇人!”而薛蘅香则”吓得把箸丢在地上,身上只管发抖”;姚芷馨更甚,”推开椅子,躲在桌下”。
由颜紫绡救宋(李)素引出燕紫琼,又由营救成功引出易紫菱,三个剑侠都露面了。三人装束完全一样,只是颜色有区别:颜紫绡红色,燕紫琼紫色,易紫菱桃红色,那耀眼的红色似乎是从红线、红拂那儿引来的。从书中知道,颜紫绡的剑术是幼年跟父亲学来的,燕紫琼则是自幼跟着哥哥学得剑术,至于易紫菱的剑术,虽未言其渊源,但其”父亲在日,曾任大唐都招讨之职,祖父当年亦掌兵权”,则出自家传自无疑问。这便与唐人小说中的剑侠大为不同,唐人小说中的女侠大多神出鬼没,难觅踪迹,像一个秘密组织,直到明代的《韦十一娘传》,依然如此,很少见有家传的剑侠。因为剑侠的本性是天马行空,倘若有家庭这层束缚,又怎能来去千里,生死以之呢?
综观全书,颜紫绡、燕紫琼、易紫菱三剑侠除了来去迅速外,难得见其它神通,救宋素只是让颜紫绡敌住押送的熊大郎,燕紫琼趁机将宋素救走而已。这点本事似乎还比不上宰玉蟾,因为在第五十八回中,宰玉蟾杀得骆承志抵挡不住。而所谓来去迅速,前后似有矛盾,前面骆红蕖说:”不过半个时辰,往返已是四、五十里。”(第五十九回)则时速不过百里。第六十回颜紫绡、燕紫琼送人与信到小瀛州尚觉”甚远”(数百里),”安能顷刻即回”,须让唐闺臣等上一天。而第九十七回燕紫琼到小蓬莱则似乎毫不费力,殊不考虑小蓬莱与长安之间的距离何止数千里。不过作者大可以走直线自解,如他在第三十九回中解释为何君子国国王先唐敖等人到轩辕国一样。
广而言之,书中的才女大都有尚武倾向,只不过像颜紫绡那样重武而轻文的较为少见而已。且不说上面提到的宰玉蟾,就是主角唐闺臣也是”不但喜文,并且好武,时常耍枪弄棒,父母也禁她不住”。其它如骆红蕖、魏紫樱善猎,徐丽蓉善弹,孟紫芝、张凤雏善射,更是比比皆是。真正文弱的似乎只有林婉如、薛蘅香、姚芷馨等几人,从上面所写被吓倒的情形也可以知道。田秀英、田舜英二人虽然有些失眠的症状(第六十六回),但当她们得到丈夫凶信后,”把文崧宝剑每人各拿了一把,暗暗骑了两匹马,来到阵前,口口声声只要武三思出来答话”,尽管都战死沙场,亦不失为巾帼英雄。三女侠中的燕紫琼也与宰玉蟾一起死于战场,剑侠的神通并没有应用,颜紫绡随唐闺臣得道成仙,易紫菱则属于没有归属的才女之一,四散后不知所终。
实际上,历来剑侠中,女性总是比男性更容易出色,这说到底是一种效果,就像写少年小儿、瘸子瞎子武功高强,比写彪形大汉武功高强更吸引人一样。由于在《镜花缘》中女性本来就个个出色,所以三个女侠的光彩相形之下要暗淡得多,有点印象的还是那身剑侠行头。再说李汝珍擅长的是铺叙而非渲染,而剑侠如神龙见首不见尾,恰恰是只能挥洒渲染而不宜铺叙陈说的。因此,三个女侠的出场仅仅吓着几个小鬼,退场亦平淡无奇,几乎已经丢掉了剑侠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