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图清风忽然变了,变得令他难以琢磨,似乎图清风不再是个具有实质的实体,而是个半透明的夜之精灵、暗之魂魄,在明亮灯光的照耀下与天地暗黑融为了一体,却偏偏又在天地黑暗中无处不在。
图清风就在他的眼前,但又在黑暗天地中无处不在。
赵无极茫然地看了看眼前的图清风,又抬头望了望漆黑的夜空,然后又神色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眼神充满了困惑。
围观的数百人均诧异地看着赵无极奇怪的动作,觉得他似乎中了邪,怎么忽然间变得莫名其妙起来呢?
但是谁也不敢出声,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是屏气注视着赵无极。
冰月舞明却觉得心里一动。
他想到了图清风的“无极”之术。
难道......难道这就是图清风一直没有练成的“搏之不得”的“微”之术?
在清风伯爵府见到天机老人的那个清晨,冰月舞明曾经被图清风的无极之雾影所困,从而得知了根据《道德经》理论而来的无极之术。
当时图清风告诉他,并未练成“搏之不得”的“微”之术是因为心障未破,而追问原因,图清风的回答是“不欲所为”,由此因冰月舞明的情感引发了动机,练成了另外一种神奇的武功“情深世间”。
而现在的情景,明显是赵无极对眼面的图清风无从下手,对其“搏之不得”。那么,难道图清风忽然勘破了心障,终于在这个紧急的时刻练成了“微”之术?
想到这一点,冰月舞明不由心头狂震,惊喜不已,脑海里立刻映出《道德经》的一段内容:“其上不噭,其下不昧。绳绳不可名,复归于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
此时的图清风,正是遵循着这个至上的道理与自然融为了一体,利用宇宙中神秘的道之力量进入了混沌恍惚状态,任何以他为目标的灵智都将“搏之不得”。
赵无极哪里知道这一点。
他总觉得是自己的眼睛和大脑出了问题,这点令他颇为困惑。
茫然地环视了一遍,赵无极终于手足无措了,像个傻子似的直挠自己的后脑勺,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忽然,不知何处传来几声低沉的“嘣、嘣、嘣”的声音,接着就见几个黑乎乎的东西自天而降,落到了图清风和赵无极的中间。
气息波动,赵无极立刻惊觉,身体微微震动,眼中精光一闪,恢复了正常的视觉感官和思维。
所有的人视线都落到了地上的东西上,包括图清风和惊觉过来的赵无极。
落在图清风和赵无极中间地上的是五六个短粗的铁桶,自侧面的细孔中冒出了淡淡的白烟。
赵无极一看清楚地上的东西,不由脸色一变,身子一弓就要有所行动。
“嘭!嘭!嘭!嘭!”
就在赵无极正要身形展动的时候,那几个铁桶同时爆裂开来,释放出大量的黑色浓烟,瞬间就将图清风和赵无极所在的地方笼罩起来。
与此同时,包围在外围的人群四周也响起一连串的爆裂声,随即就是一片惊呼声响起,不知何处而来的这种铁桶四处爆裂,释放出大量黑烟,迅速笼罩了一大片的地方。
冰月舞明在黑烟冒起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自腰间掏出四支把飞刀,双手一扬,向依稀可见的赵无极射去,同时双腿一蹬,就向图清风扑去。
八名黄金龙武士的反应惊人。
图俊文立刻掏出四支三棱锥,紧随着冰月舞明的飞刀射向赵无极,图俊武的四支三棱锥则向身后射出,图希白、图断雷、图遵行、图流云也随即向四周射出了十数支三棱锥。
图正山和图正水则双手各自暗扣两支三棱锥,分别跟在冰月舞明的左、右及后面,向图清风扑了过去,力图在赵无极赶到之前将他救出。
“啊!”“哎哟!”......
四周响起一片惨叫声,伴随着此起彼伏惊慌的叫喊声,整个场面顿时大乱起来。
冰月舞明飞速掠到了前方六七米处,凭着记忆向图清风站立的地方落下了身,然后就在黑烟中看见了图清风那一头披肩的雪白长发。
他毫不犹豫地再次向赵无极的方向射出了四支飞刀,分别封住了他可能扑过来的四个点面,然后一把抱住呆立不动的图清风,转身就跑。
随后赶来的图正山和图正水也如冰月舞明一般,分别射出几支三棱锥,力图阻挡住可能自任何地方扑过来的赵无极,然后图正山猛一提气,超过了冰月舞明,在前方开路,图正水则紧跟着冰月舞明,断后压阵。
此时,浓稠的黑烟已经将方圆数百米的地方笼罩起来,让人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但是这种难辨方向的黑暗却难不倒经过严格训练的黄金龙武士。图正山迅速判断出他们目前的方位,大脑迅速运转了一遍,然后选择了和城区相平行的方向,他猛一提气,神窍归位,立刻向其他六人传送出了信息:“北方!四四阵形!阻挡者格杀勿论!”
图正山刚刚传送出信息,忽然见斜前方快速掠来一个黑影,直奔冰月舞明而去,他微微一惊,马上发现是一个陌生的体型,因此一扬手,两枚三棱锥闪电般射向对方。
依稀间,对方轻盈地闪动身体,避开了夺命的三棱锥,低喝一声:“冰月先生!是我!”听声音竟然是个女子。
正在狂奔的冰月舞明微微一愣,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不由心里一动,冲口道:“别打!自己人!”
图正山也是微微一愣,硬生生地将正要再次射出三棱锥的手收了回来。
那道黑影迅速靠了过来,掠过图正山,对冰月舞明紧促地说:“快跟我来!”说完向斜侧方奔了过去。
“跟她走!”
冰月舞明对前方的图正山说道,改变了奔走的方向。
图正山的大脑掠过一丝困惑。
刚才那道黑影掠过他的时候,一丝幽香钻进了鼻孔,加上对方身材婀娜,虽然蒙住了脸部,但是完全可以看出此人必是一个年轻女子。
可这个女子绝不是丝露、图馨盈、图晶盈中的一人,也不是自己所认识的青年女子中的任何一个。
那么,她是冰月舞明的朋友?
可她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连丝露她们都不知道呀!
这些念头在他的大脑里飞掠而过,马上就消失了,因为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马上再次发出了命令:“改为西北方向!阵形不变,跟着蒙面女子撤离!”
在黑烟的笼罩下,冰月舞明抱着已经昏迷的图清风,在八名金龙武士四四阵形的保护下,由一个神秘的蒙面女子引路,迅速杀出了重围,消失在无尽的黑夜中。
赵无极则狼狈不堪。
突变一起,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扑向图清风,或者拿下他或者杀死他,务必要让图清风交出那两件事关重大的神器。
但是,他没想到冰月舞明和八名黄金龙武士的反应如此惊人,刚刚向前冲出两米,就听到了轻微且尖锐的破空声,接着就看到了四道寒光闪电般袭来,分别射向他身体的双肩、前胸和腹部。他立刻身体一沉,双脚迅速落地,猛地一蹬斜斜飞出,避开了四道寒光,接着就忙于闪避随后接二连三而来的四枚三棱锥、四把飞刀、八枚三棱锥,在呛人的黑烟中被搞得手忙脚乱,险些被这些快而狠的暗器射中,不由得万分恼怒。而终于不再有暗器袭来后,在笼罩了方圆数百米的黑烟中早已失去了对方的踪影,根本不知去向。
赵无极大怒,脸色铁青,举起了恩利尔金斧,喃喃念道:“黑夜是黑暗的血液,光明是神圣的眼睛,依照你我的缔约,请伟大的......”
召唤光明驱散雾障的尼普尔神咒还未念完,赵无极敏锐的耳朵就听到前方不远处依稀传来一声女子的低喝。
这个声音一传入赵无极的耳朵,他立刻浑身一震,不由自主地停止了念神咒,眼中闪过一丝狂怒,脱口道:“是她!”
赵无极闭了下双眼,眼中的怒意随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奇怪且复杂的神色。
重重叹息了一声,赵无极苦笑一下,摇摇头,将恩利尔金斧收回了腰间,然后气恼地一跺脚,气运丹田,清亮地长啸一声。
清亮而透彻的啸声直冲天际,似乎要将黑夜划破,在旷野中激荡不已。
啸吟方落,赵无极再次提气,响彻云霄地喝道:“所有人员不得射击!立即后退一百米,违者格杀勿论!”
随着赵无极的声音响起,嘈杂的场面立刻安静下来,接着就见无数的人影晃动,潮水般向赵无极的身后退去。
黑烟中,赵无极呆呆地站立着,凝视着冰月舞明他们逃离的方向沉默不语,神色索然,脸上泛起一丝无奈......
不知奔跑了多久,冰月舞明和八名黄金龙武士在那个神秘女子的引领下,来到了一片密林中。
蒙面女子停下脚步,呼吸有些急促,转过身对抱着图清风的冰月舞明说:“在这里吧,应该很安全的。”
冰月舞明有些疲惫地点点头,然后在图正山拿出点亮的灯的灯光下,小心翼翼地将图清风放到了图正水铺在地上的外衣上,神色紧张地摸了摸他的脉搏,然后焦急地对身旁的图正山说:“你有没有治内伤的药?”
图正山目不转睛地看着地上的图清风,满脸痛苦之色,摇摇头,声音沙哑地说:“内伤只能找医生......”话未说完,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冰月舞明焦急地搓着手,对围在图清风身边的众人说:“赵无极肯定会将城里的医院监控起来,我们怎么救治先生?”
众人的脸上均交织着痛苦与焦急,无措地相顾盼,似乎一时都没了主意。
“不用了......”
图清风忽然睁开了双眼,声音沙哑地说了一句,显得虚弱了许多。
“大人!”
“先生!”
众人惊喜地低呼,关切地看着面呈不祥之色的图清风。
图清风轻叹了一声,扫视了众人一遍,然后轻声道:“不要管我,当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我的伤势自然会痊愈。”
众人微微一愣。
图正山、图正水、图俊文、图俊武四人立刻想起了图清风上次遇刺后,在必死的伤势下匪夷所思地一夜痊愈的那件事情。他们不由眼睛一亮,欣慰了许多。
幽幽叹息了一声,图清风闭上了眼睛。
众人沉默地看着他,神色复杂。
忽然,图清风又睁开了双眼,眼神恍惚地望着上方,梦呓般喃喃道:
当时光停止流沙在海洋沉积的时候,
生命的轮回将会再次发生。
如同黑夜在燃烧天地的烈火中呻吟,
虚空在无尽的未知中破碎。
因为黄金的光芒掩盖了鲜血的源头,
世人的灵魂因此必须洗白。
神癨的权杖终于再次碰撞了啊———
一切都将从头再来。
图清风梦呓般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念完最后一句话后,再次缓缓闭上了双眼。
所有人都惊悸不已,骇然地看着再次昏迷过去的图清风,只觉得头皮发麻,寒毛倒立。
图清风说的是什么意思?是他说的吗?他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沉默了半晌,众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愕和迷惑。
冰月舞明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摸摸鼻子,自言自语半喃喃道:“先生的话什么意思?”
图正山也吞了口唾沫,皱着眉头说:“听不懂。”
图俊武痴呆地看着地上的图清风,自言自语又语气肯定地说:“是神谕啊!”
“天啊,太不可思议了!”
一直没出声的那个神秘女子,忽然惊骇地说了一句,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不约而同地把视线投向了她。
随即众人就诧异地发现,这个蒙面女子不知何时已经摘掉了面罩,露出了一张年轻而秀丽的面容。
冰月舞明一看这个女子,却浑身一震,腾地站了起来,不能置信地惊叫道:“是你!”
许多年以后,大元帅图正山在回忆录中写道:
没有人可以相信未知的一切,尽管它将要成为现实。
我同样如此。
当清风伯爵在离魂的状态下说出那个著名的预言时,我们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因为,我们预知了可怕的未来。
这真的是一件令我痛苦和悲哀的事情,从那时起,我终于明白了清风伯爵为何总是带着无尽的悲哀与无奈。
冰月舞明要比我们更加痛苦。
神谕如同阴影一样依附在他的身上,深深地刺进了他的骨髓里,在他不知不觉中,悄然改变了他的一生。
未知与预知的碰撞,令冰月舞明在人间遭受了无尽的痛苦。
有些时候,我真的希望时光可以倒流,那样,我将有足够的勇气来面对未知与预知的交汇。
但是,一切都已写在了历史的书页上,我们所能做的,只有安静地站立一旁,无奈地看着时间在眼前流淌而过,保持沉默。
未知,永远在人类的前方。
三、失落的记忆
命运到底是一种什么力量?或者说,它到底是怎样的一种“东西”?
冰月舞明时时问自己。
在久远的生命里,他常常忽然想起这个问题。
他想不出答案,也没有人可以告诉他答案。
于是,独自面对夕阳时,孤独地行走在细雨中时,夜半忽然惊醒时,凝视着落叶在眼前飞舞时,冰月舞明总是蓦然心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沉思,在记忆的长河里试图寻找那个始终不肯完全消失的影子。
那些纷杂且凄凉的记忆,如同支离破碎的蜘蛛网,任由冰月舞明怎样努力也不能完整地拼凑出来,每一次都如幽灵般露出一点点残影,不等他有所感悟,就快速消失在其他的记忆碎片中。
很多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的大脑出了问题,那些他试图寻找的记忆可能根本就不存在,是虚无的,是自己在经历了太多的惊骇与不可思议的事情后,强烈的刺激信号使自己的大脑神经发生了交叉,于是就产生了错误的、荒谬的记忆。
“但是,如果这是一个错误的记忆,那么,为什么我总是如此悲伤?”
冰月舞明始终带着挥之不去的困惑,他甚至强迫自己放弃寻找那个影子,可是那个如幽灵般的记忆碎片总是不肯消失,固执地时时显现在大脑中,一闪即过。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记忆碎片却逐渐完整起来,就像是一个灵巧的拼图高手在不断地拼接它们,使这个影子像是慢慢浮出水面的礁石,不断地磨砺着他悲伤的心。
那一天,冰月舞明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一片树林里,看着围绕在四周的树木发呆。
“这里似乎发生过什么。”
他对自己说。
高大的树已经开始脱落枯败的叶子,那些光秃秃的枝干在蓝天下显得凄苦而嶙峋,静静地指向深远、碧蓝的天空,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秋风安静地在树木间穿梭,偶尔发出一两声叹息。
冰月舞明轻轻地抚摸着这些似曾相识的树木,努力在记忆中寻找它们的踪迹。
怎么就消失了呢?那些人呢?那些事呢?
怎么就消失在了记忆中呢?怎么就消失在了时间里呢?
静寂。如同残旧的梦境一般静寂。
在这样的静寂中,在这样的秋风里,冰月舞明孤独地徘徊着,落寞地寻找着曾经失落的记忆。
阳光无声地倾斜而下,透过他孤独的身影在树林中撒下斑斑阴影,提醒他往事的痕迹就在眼前,但又是冷漠的,如旁观者一般沉寂无声。
秋风仍在叹息,发出梦呓般的声音,在这静寂之中显得更加凄凉与落寞,又似在半梦半醒之间的呻吟,正无奈地注视着徘徊着的他。
他迟疑着,梦游般自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铃铛,举到眼前痴痴地凝视,努力让迷失的记忆在秋风和阳光的指引下在梦幻中行进,而辛酸却逐渐升了起来,在寂寞中愈发地不可收拾,终于让迷蒙的双眼模糊起来。
秋风终于忍耐不住了,猛烈地叹息了一声,于是,那个始终无法记忆的铃铛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丁、丁、丁、丁......”
铃铛的声音在秋风中、在寂静中回荡,似乎在耳边,又似乎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在清醒或是迷茫的时候,在梦中,在哭泣的心灵中,这个声音伴随了他几十年。
冰月舞明脑海中的那个影子,终于冲破了蜘蛛网的阻隔,清晰地浮现出来,如幽灵显现在阳光下,栩栩如生。
“你可要遵守诺言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