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儿的狐狸精名声不径而走,但小四儿也没在她的新房子里住,出来不久的何大壮很快就结婚了,她用半年青春和十几耳光换来的房子就变成她哥哥的新房。她搬回了家和父母一起住。
夜晚时分,窗外忽然又传来了似曾熟悉的口哨声,她一惊。推开窗,月光下站着那个钳工。
月光下停着一辆本田雅阁,小四儿好像中了魔法一样跟他上了车,车灯亮起来,车呼啸着驶进了黑暗。他停下车,一把搂她入怀,他很熟练地吻着她的嘴唇,他剥开了她的衣服。
带着一腔怒火离开的钳工后来做过什么无人知晓,但他的归来肯定是有了作为,据他说他在一家私企做经理,年薪五万。在很大程度上钳工的归来是带着基督山伯爵式的戏剧性回来的,但他的来去都只在我们大家的想像与猜测之中。我所知的是白大夫对他的再次出现依然不抱乐观,她认为他就是一副穷人的面相,一辈子都改不了的。
小四儿乐滋滋地跟了钳工,搬出去和他住,关门过起了小日子。钳工每个月来陪她一次,每次两三天,就像女人来那啥。小四儿就是一脸满足地在她和钳工的屋子里打扫、做饭买菜、看电视、织毛衣。
很快小四儿怀孕了,怀孕的女人大多显得臃肿、没精神,但小四儿不一样,她本来就不是那种需要化妆品来伪装自己的人,她身着最时兴的孕妇装,整齐干净得像商场的模特。而且怀孕让她的面色很好看,皮肤明媚,透着婴儿的粉红。她自然就丢了工作,但她无所谓,肚子很大的时候还骑着自行车从街面上飞驰而过,笑容璀璨。
她不是没有想过结婚的事,但钳工在温州已经有了家。白大夫显然对小四儿一筹莫展,说她鬼迷心窍没救了,但显然的是白大夫也没多少时间顾上女儿,她成日和精怪的儿媳妇斗法,把几千年的修为都拿出来了,对小四儿无力顾及,只能任之由之。
我夫人生产的时候小四儿也快生了,她带了很多礼品来家,她给我儿子买的是一枚沉甸甸的金锁。我夫人看到这么贵重的礼物乐得把小四儿当成了自己最亲的人,两个女人关于孩子的话题一展开我在一旁插不上嘴,干脆就走开忙活我的家务事去了。她走后我夫人叹了口气说:“老天保佑她。” 小四儿说钳工希望她给自己生个儿子,生了儿子就把她供起来,可是如果生个女儿会怎么样呢?她没说。
小四儿前后做了好几次B超,每次医生都说看不清楚,胎儿是背着身的。但我们都知道如果医生说看不清楚那么九成是女孩,如果医生说恭喜你那么百分百是男孩。小四儿当然也该知道这规矩,但她宁可相信是真的看不清楚,谁也无法体会一个母亲对身体里那个模糊的小东西的复杂感情。
小四儿果然生了个女孩,钳工的消失就如同他的出现一样突兀。消息传来我夫人很担心,月子还没坐完就要去看小四儿和孩子,我拗不过她陪她去了,小四儿在娘家坐月子,屋里屋外到处都是尿片,白大夫在厨房杀鸡破鸭,她一见到我们话匣子就打开了:“这算什么事啊?她是越活越转去了,还不如她十七岁的时候听话……一点心眼也没有,男人对你是真是假,不是我吹,我瞅一眼就知道。她和那穷鬼混了一年多,屁都没捞着!项链戒指都是镀金的,存折也是假的,就是孩子是真的,真是白给人家玩了!”
我夫人担心小四儿,就给我个眼色,她进屋陪小四儿说话,我留在外面听白大夫嚼蛆。原来钳工给小四儿安排的房子不是买的而是租的,连房产证都是伪造的。下个月房子就到期,小四儿只知道钳工在温州的一个鞋厂做事,在哪一家都不知道。得知她生了个女孩后,钳工立刻从人间蒸发掉,人不照面,手机也关了。
现在小四儿就很被动了,孩子下地,处处要钱,可她工作丢了,拿什么养孩子呢?
我听了赶紧把身上的钱都掏出来,数数也只三百多块,我塞给白大夫:“别急,毕竟是孩子的爹他不会扔下不管的,大概一时半会儿想不开,过段时间就回来的。”
我给钱的事情没告诉我夫人,女人,同情是一回事,要动真格又会手短。夫人在回去的路上就抹开眼泪了,说小四儿真可怜,白大夫倒没亏待她什么,鱼呀肉的一餐不少她,就是嘴巴不空,从早上骂到晚上,连睡觉的时候说梦话都在骂。
小四儿手上剩的一点钱,还是男护士那时候留给她的。
我夫人一路上没停嘴,我的脸上凉飕飕的,我赶紧用手抹了抹,还好我没哭。我想起小四儿的话:报应。不知她是指她和钳工,还是男护士。
我一夜没睡成,我儿子一生下来就是黑白颠倒,白天睡晚上闹,我和夫人轮流值班,没多久两人都落个黄皮黄脸,夜深的时候我想,小四儿一个人怎么带孩子呢?
过了个把月我去看小四儿,她明显胖了许多,但脸色不好,虚浮得很。她看到我高兴坏了,向我展示她的女儿,那是个长着红扑扑小脸的婴儿。从前我一直以为婴儿都像我儿子那样皱巴巴跟猴似的,看了她的孩子我才知道,原来把孩子叫做天使的原由。那样大的眼睛,那样长的睫毛,那样水嫩的皮肤,活脱脱一个小小四儿。
我抱着襁褓,婴儿对我咧开没牙的嘴巴给我一个灿烂的笑容,我的心立刻扑一声到了蜜水里。小小四儿从来不哭,她如果要吃奶就会发出类似大孩子“哎呀哎呀”的叫声,要是拉屎她就皱起眉头使劲蹬腿,小四儿给她哼歌的时候她眼睛眨也不眨地听着,好像全都听懂了似的。
“给她取个名字吧。” 小四儿恳求我,她手里拿个本子,上面写满了她想出来的名字,我不忍心看她的脸。孩子是黑户口。
白大夫把我拉到一边,很急切地要我劝劝小四儿,她的一个熟人说有对夫妇想收养一个小女孩,夫妇俩都是大学教授,已经来偷偷瞧过孩子,很满意,表示还可以给两万营养费,这个机会别人想都想不到,但小四儿死活不同意,昼夜不睡,每天防范着人偷她孩子。
我觉得这话没法向小四儿说出口,白大夫死活要我去说说:“你试试吧,我拿这丫头没辙。这死丫头没以前听话了。”
可我还没开口小四儿就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她笑笑:“你就别难为自己了,你是知道的,我不会让我女儿像我那样打小没人疼没人管的。我要亲手把她带大,爱护她,给她一个家。”她出了一会儿神,我摹然想起她第一次在街面上出现的时候,她对我说:“我来跟你玩吧。”的神气还历历在目,是什么让她走得离我越来越远?
她没看我,幽幽叹了口气:“你别再来看我了,也别再给我妈钱,我知道你对我好……你知道我妈的嘴碎,到时候会给你惹麻烦的。”
小四儿的预言很快应验了,有一次我夫人买菜的时候遇到白大夫,白大夫就夸她找了个好丈夫,我夫人当时心花怒放,回来就向我逼问那三百块钱的事。她才不相信我是出于恻隐之心,她非认定我也和小四儿有什么,一定有什么,你们哪个男的不偷腥?哪个是好东西?何况,和“那种”女人。
对于她一连串的逼问我无言以对,我对小四儿真的是恻隐之心吗?我对她真的没有非分之想吗?难道我没有羡慕过那些占有过她的男人吗?难道十七岁那年不是我一直跟踪着小四儿窥视和猜测她的秘密吗?
我的沉默让我的女人更加愤怒,我那天才恍然为什么将龙卷风命名女性化,女人发怒的时候与龙卷风的疯狂不谋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