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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菊开那夜(3)

小四儿谈了个朋友。

这事是我姐最先告诉我的,那男的是我姐一个厂的钳工,我见过,长得一般话,瘦高个,写一手好字。那男的很有上进心,家里老人多病,他前后看够了医院的冷脸,痛定思痛决心一定要找个医院的老婆解决看病排队的大问题。钳工对小四儿可以说是一见钟情,他是在父亲出院那天到结算处结帐时发现了正在扫地的小四儿。其实看小四儿扫地也是一种享受,和护士无二的白色工作服很好地勾勒出她的身段,她悠然在走道里不经意地走着,轻灵地将垃圾扫进铝合金的簸箕里,阳光沾到她身上却反而象是将她弄脏了。她是无欲无求的,她是冲淡的。她那么美丽。

姐说钳工和小四儿肯定成不了,他家穷,下面四个嗷嗷的弟妹还有一个瞎眼老娘,这样的人家白俄是不待见的。但钳工有着一般男人没有的优势——厚脸皮。他开始时约一帮哥们去医院蹲点,大家都在花坛里以拉屎的姿态蹲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一看见小四儿出来钳工就赶紧起身上去和她搭讪,她不理他他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第二天还去,比人家上班的还要准点。好女怕缠郎,一来二去,那些陪伴的哥们很快就被告知不用跟着去了。

小四儿当然了解自己妈的性情,所以她和那钳工的恋情一直是地下状态,男的想见女的的时候就站在她们家窗户边吹口哨,口哨声一响,女的就赶紧找个理由出门。白大夫是何等精明的人,很快就将他们的事情搞得一清二楚,有天口哨声响起的时候她将早就预备好的洗脚水泼了出去,口哨声立刻嘎然而止,然后是呸呸吐口水抖衣服跺脚的声音。白大夫瞟了眼小四儿,说:“睡觉去吧。” 小四儿的脸煞白,她慢慢转过身回房间去了。后来钳工托我姐,我姐再托我去找小四儿出来,让他们谈谈。

其实他们找我也不是明智之举,他们忘了我也是个男的啊,更何况我们家也穷。我一去白大夫对我就是副不怕贼偷只怕贼惦记的样子,我和小四儿说话的时候她就一直站在旁边斜眼瞅我。真没道理,好歹我二叔还借过钱给她儿子呢!

小四儿很聪明,不用我多说什么就答应和我出去“办事”。我俩一前一后往江边走,我们有一年多没见,我发觉她好像突然长高了很多。江边道儿黑,有时候我们俩几乎是紧挨在一起,她的头发偶尔擦过我的脸,有一股好闻的香气。我的心莫名其妙地乱蹦起来,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我偷偷地看了她一眼,她的脸在月光下泛着荧光,眼睛格外透亮。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巧悦耳:“听说你考上大学了,恭喜你啊。”我的心跳好不容易才恢复了正常,故做平静地说:“还行吧,就是有点远,在上海。”“真了不起,你是同学中最有出息的。”她毫不掩饰着羡慕说。大概吧,那时候我是同学中公认最有出息的一个,书读得顺利,考的大学也不错,大二谈了个女朋友,波澜不惊地谈了三年恋爱,工作也顺利,和女朋友一起分回武汉,开始了我平淡的上班生涯。

但那个时候说有出息的话还太早,我们同学中有的发财有的下岗有的坐牢,只有我始终在医院老老实实一直呆着。有一天我的一个发了横财的同学来请我吃饭,这个同学就是当初与小四儿轮流摆尾的绰号“牛皮筋”的那个。他父母去世早他一直跟着爷爷奶奶生活,一直对学习没怎么上心,后来只勉强读了个职专毕业,读的是竟然是护士专业。当时学校想特招几个男护士特地降了三十多分的分数线,也就是说他如果不选这个专业他的分数可能读职专都不成。

男护士毕业后并没有服从分配到精神病院工作而是在家里晃了几个月,男护士一点也没在意这份其实得之不易的工作,他先到一家小药店先试做了售药员,工资低待遇差,渐渐他和医药公司的一个工作人员混熟就跑到医药公司去做了销售人员,东倒腾西倒腾他换了两家公司竟然慢慢就成了气候。好几次同学聚会他总是到场就大声讨要帐单付帐。那时候他手里总攥着个大哥大,不是现在手机的普及型,而是状如黑砖头,有根小天线支出来,一说话就得到外面去大声嚷。当时我们各家安电话的都少,对他的派头都心理失衡得厉害。但我们很快就知道他成功的关键,那就是他娶了一个精明强干的事业型老婆,他老婆也不是外人,就是那个家境优越的女同学,女同学的舅舅开了个医药公司,其实也就是家庭作坊式,但属于提前富裕的那帮人,连带亲戚也一起奔起了小康。虽然男护士挺能折腾,但比起他老婆就差老鼻子了。有一次我们聚会的时候他老婆也在场,瘦小枯干得简直不像个女人,说起话来慢条斯理每句话都有骨头,堵人。她也就出场过那么一次,用男护士的话说她嫌我们档次太低,有一次小四儿竟然也参加了我们的聚会让我们每个人都大感意外。

小四儿那晚和我一起到江边后不久钳工和我姐就来了,我们很识相地退场,我姐和我一路走一面说:“我看没戏”。我不明白我姐为什么觉得没戏但又忙乎着撮合他们,总之钳工当时又是说又是哭又是跳,前后一个多小时小四儿都没怎么说话,她等他说完就一句:“我妈不让。”然后转头就走了,钳工顿时傻立在原地,那天下了点雨,真有点凄恻的意味。后来我又被委托去约小四儿出来谈过,我运气不错,白大夫出门玩牌去了,小四儿一个人在家,她清理了一只纸箱,说里面都是钳工给她买的东西,拜托我送还给他。她的态度非常冷淡,我抱着纸箱出门的时候想,谁再来求我我都是不上这家的门了。后来听说白大夫单独找过钳工谈话,谈的主题并非是要钳工想开点,而是小四儿曾借给钳工一点钱给他买摩托车,白大夫说你别赖,早点还钱,我们家什么人?我儿子都坐了二回牢啦,咱谁都不怵。

小四儿一直就没谈朋友,高不成低不就的,好的人家一打听是她怎么也不要,不挑剔的人家白大夫又嫌人穷。眨眼间何大壮要放出来了,小四儿又得硬起头皮面对个人问题。那个医院的老单身几年间多了些许不愉快的经历,没着没落的,他重整齐鼓来追求她。老单身家境其实不错,样子虽然长得较冒昧,他却得到了白大夫的认可。白大夫对小四儿说:房子够住、人也老实、他妈身体硬朗能帮着做家务带孩子,这样就可以了,人丑,放心。

小四儿听她妈的话,就试着和老单接触,发现他家底的确殷实,只不过老单小气是出了名的。他们一起出门,走到汽车站,上车他就掏出了月票笑笑对小四儿说:“我有月票,你只买自己的票。” 小四儿还当他开玩笑的,说:“哎呀不早说,我没带钱身上怎么办?”他就顶认真地对小四儿说:“这次借你,下次记得还我。”小四儿想上厕所,守厕所的婆婆说一毛钱一个人要手纸的话每人二毛,老单就很不屑地说:“这还要钱,我们到前面去,那里有个树林,我帮你看着,放心,不会有人的。” 小四儿很认真地看看他,什么也没说就自己上汽车回家了。

过了几天老单竟然又跑来找她,他无谓小四儿不理他,只当自己的家访活动是种工余休闲方式,一面喝免费茶一面翻她们家的旧报纸看。白大夫和他聊天,聊着就说:“你每次空手来几不好,下次来随便买点什么,要不左右邻居会笑话你不懂事。” 小四儿等他一走就对白大夫说:“你要他的东西干什么呢,这种人便宜有什么好占的。”白大夫说我就想看看是不是真有这样的男人。第二次老单来了竟然真的带了东西,是一盒月饼,描金画漆外盒,看上去还挺贵重的,只是当时快入夏了买月饼有点不应景。不管怎么说吧大家都意外地得不行,老单得意地对白大夫说:“这是前几年我姐夫中秋送给我妈的,要一百多块呢,我跟我妈说吃了可惜留着送人好了,看来我还是很有远见哟。”白大夫听了半天说不话话,等他出门的时候白大夫赶紧把月饼塞回他手上,讽刺说:“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敢要还是你留着以后送人好了。”她还担心老单不接呢,结果老单很高兴地就拎走了,他没走远白大夫就在家骂开了:这个抠屁眼吮指甲的东西,老娘还没见过东西是吧?

这件事虽然不了了之但小四儿已经二十大几了,白大夫急,到处托人,生怕晚一步好的男人被人挑光了。小四儿就和原来的一个同学折腾上了,他们是相亲见面,见了就觉得眼熟。我们那个同学挺老实,就问她:“你这么漂亮还用相亲吗?” 小四儿见他憨也不蒙他:“我妈挑剔,没办法。”他们见面第三天同学就把她以女朋友的身份带到同学聚会上,也是炫耀的意思,因为有一次大家聊女人都说以前的同学唯一看得过去的就是小四儿。

当天男护士一见到小四儿就魂不守舍,在桌上又是夹菜又是拿毛巾又是引她去厕所,无所不包。我趁没人的时候提醒他:“你小子想干嘛,你是有家室的人啊!”男护士笑笑说:“这话怎么说的,我哪能啊。”结果男护士就以给小四儿换工作为名和小四儿来往上了,男护士向她吹嘘自己在医院人头很熟找个人说上话这事就解决了。他天天寻着小四儿跑,请她吃饭啊,送点小礼物啊,一心想把小四儿弄到手。他倒一点也不避讳什么,和小四儿看了场电影也要和我们汇报,影片是美国《爱情故事》,票贵,他又看不懂。但他趁看电影的工夫摸了小四儿的手,手粗,老茧子不少。

当然,小四儿要是也像其他女孩那样坐办公室,每天回家张嘴就等着吃,礼拜天睡到中午起床,每天只坐在镜子前寻思是画个红眼圈还是黑眼圈的话,手一定滑嫩得像水豆腐。但是小四儿没那样的命,家里的菜她买,饭她做,她就是白大夫一个拿工资的免费小保姆,说实话,就是请保姆也没她那样做得虔心的。

男护士对女人的手还是挺在意的,用他的话说女人的手分三六九等,手比脸还重要,有的女人脸上画得鬼斧神工,一伸手,完了,糙皮老茧,指甲里还有隔年的黑垢,败胃。

我说哥们别摆那些没用的话,你要找嫩手是吧,还真别说,白大夫手嫩。男护士思想斗争了一段时间自己跟自己妥协了,仍是每天狗样跟着小四儿身后,他苦着脸对我说:没办法,虽然她的手糙点,但她的奶子真是又大又圆……

我说你他妈给我住嘴,我瞅着他越来越恶心。暴发户,这个世界是为暴发户准备的,他们最先买手机最先买房子最先买车最先游欧洲。他们看什么都不顺眼,玩女人一个比一个有经验。

男护士瞅着我嘿嘿冷笑,我说你笑什么,他说:“你也看上她了吧?”对他我不知道说什么?是与不是都有必要吗?我要婚了,我未来的妻子手嫩奶子扁平,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会一生一世,白头到老,尽职尽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