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要带着我和她一起去相亲。
相亲,对女孩来说绝对是件尴尬事,只有不出众的才会不得已地靠相亲来解决问题。对姐姐来说,相亲也是件相当可怕的事情,一开始她当时是回避,但不久后,她就妥协了,所有的人选听上去都是那么值得认识,人才、家财,都一应具备,不认识一下简直天理难容。
基于此,她一连相了七次亲,前六次她都是单刀赴会,都无疾而终,究其原因是虚假广告太多。就像是周星驰的《国产凌凌漆》,这个看上去是个大哥大,其实呢是个剃须刀;看上去是个剃须刀,其实呢是个电吹风……
其实每个人在相亲前,所有动听的介绍不过是促销广告而已。换句话说,姐姐去相亲时,介绍人也同样不遗余力地向对方夸大了姐姐的优点。想当初食堂大娘将我介绍出去的时候,还不知道为了我好说了多少名不符实的假话,居然骗得两个男人来和我相亲。
尽管每次相亲的成绩不够理想,但每天我都饶有兴致地期待盛妆出发的她好象一个出外探险的旅行家一样带回最新奇的见闻来给我。姐姐是我和这个世界最主要的联系方式之一。
第七次相亲约会地点在公园,真不明白为什么要选这样的地方,要是我,宁可选动物园。如果目标太惨不忍睹的话,还有个心理缓冲的机会,看看周围的动物们,心里总该平衡了吧?
介绍人终于出现了。介绍人我就不多加叙述了,反正相过亲的人都知道,其实介绍来介绍去,老是那么几个介绍人,亲戚啊,邻居啊,她们大多是女性,五十左右,家庭和睦,无比的强壮,无比的健康,无比的古道热肠。
介绍人擦着汹涌的汗水说:“哦,你们来了啊,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肯过来。”
“是,害羞吧?”我说。
姐姐哼了一声,害羞?早干什么去了?
介绍人说:“哎呀,反正就在马路对面呢。”
我手搭凉棚向马路对面张望,啊!啊!!猜我看到谁了?我看到了一个熟人,啊,不对,该是两个熟人才对!马路对面站着的不是别人,而是杨伟和费炎!
“你说的人在那里?”老姐有点近视,我轻声告诉她:“好象是我们认得的人咧……”
老姐有点反应不过来,我乐不可支地冲对面做鬼脸,然后拖着姐姐的手在介绍人的带领下以奔赴刑场的姿态迎上,我看到对方的脸上都不可思议地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气。
我满心期待着介绍人说:“喏,‘你们’见见吧。”
现在的相亲也产业化了,不搞零售搞批发了啊。
介绍人却把老姐往前一推,说:“这个,是乔清清,嗯,这个,是杨伟杨大夫,你们俩认识一下。”
看来费炎和我一样是陪绑。有点意外,同时我才意识到,那个莲花呢?真没想到莲花看上去不起眼却颇有个性地甩掉了杨伟杨大夫。
杨伟也颇意外,但他控制的还不错,很有风度地说:“好呀,我们大家找个地方坐一下好了。”
靠,我可不想再看星星。
好在,费炎说:“我看还是你们俩去好了,我送楚楚回去。”
姐姐回头对我做出豁出去的悲痛表情。
我对他们挥手告别,然后背负着双手和费炎慢慢往家走。
我和他也分别了好久了吧,虽然在同一家医院,如果不刻意相约说不准一辈子也可以见不到面。我几乎都忘了他的长相,几乎忘了他脖子上长着一颗红色的痣,几乎都忘了他挺秀的鼻子还有不太整齐的牙齿。
他说:“你看我们不说话,别人会以为我们生谁的气了。”
我不可原谅地问:“黄泉还好吗?”
他嗯了一声:“他结婚了。”
“他毕业了吗?”我紧绷绷的声音透着虚伪,“好象研究生在读是不能结婚的。”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说:“我猜找点关系应该不成没问题。”
哦,我有点失笑,既然如此当初就不必费事去做什么手术了。
“你呢?”他问。
“我?”我说,“我也快结婚了。”结婚!是谁引出结婚这个话题的——当然是笨蛋我自己。只庆幸他没有追问上次他的“提议”。
“啊”,他倏地停住脚步,问,“他怎么样?”
我迅速地说:“清华大学毕业,中学老师,31岁。”
“听上去不坏,”他喃喃地说,表情茫然。
我们经过一个街心公园,几个小孩在踢球,皮球忽然飞过来,我单脚踏住,听到他们要我把球踢过去的肯求,飞起一脚将球踢了过去。
费炎在我身后忽然对我说说:“想知道他要结婚的女人是什么样的吗?”
他的回答出乎意料:“她有先天性心脏病……”
哦,哦,哦。明白。就象他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他理所当然地照料陌生的我。不是我特别,而是那个人身上与生俱来的怜惜和关怀,他不是大男子主义、沙文猪,他是在世真主,是复活基督。我恨自己身体健康活蹦乱跳恨我没得任何要命的病。突然我感到虚弱:“费炎,你愿意做我的哥哥吗?”
他愕然的表情我想我会一辈子都记得,我看到他的眼里闪烁不定,象是什么东西刺痛了他的眼睛。
我说:“你不会拒绝的,对吧。”我失去了杨伟,失去了黄泉,我不想失去他。
他郁闷地说:“说个理由。”
我深深吸了口气:“因为我想一辈子,不,或者比一辈子更长地和你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因为我也希望在你的心中给我一个位置,那个位置不用太大,也不能太小,不能让其他的人挤着我。”
对女人来说化妆的最大好处就会忍住眼泪不随便哭泣,因为上了妆的女人哭起来会特别难看。我眼睛无畏地直视他,他无言面对着我。我掉头离去。
独自走在孤清清的街道上,仿佛下过雨的路面上呈现难得的清澈,反射着破碎的灯光。树上的叶子忽拉拉发出惊人的声音向地上坠落。落下的一刹那又不甘心地向前翻滚了好远。
我是这么孤单。想找个爱我的人,紧紧抱着。在这一刹那,盼望一个紧紧的拥抱。渴望真心的亲吻爱抚。渴望有个人真诚地温柔地深切地说:我爱你。不是因为孤独,不因为无助,只是出于灵魂的共鸣。
在街边的橱窗里看到自己的影象,我发现乔楚楚瘦了,眉毛精心修过勾画得像旧时日历牌上的明星。脂粉被脸上多余的油脂给化掉了,唇膏掉了个七七八八,。
啊!我惊叫一声。我在橱窗里看到一个男人。
是毕运涛。他冻得瑟缩发抖,样子显得更瘦小猥琐。
“你跟着我干嘛!”我气愤地对他叫。
“我,我只是看你这么晚还没回家,有点担心。”
看着他,我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忽然想起:“吃过晚饭了吗?”
他摇了摇头。我又叹口气:“走,我们去吃点东西吧,我饿了。”
他就坐在我对面津津有味地吃着加了雕白块的牛肉粉,我发现他瘦多了,我叮咛说:“要注意身体。”
他笑了一下,面露羞惭。同他分别后得知,他后来认识的女人卷走了他几乎所有的积蓄,想必感情和时光的付出,金钱的损失更易使人崩溃。
我把我碗里大块些的牛肉扒拉给他,他趁我不注意又扒到了我碗里。
“对不起,楚楚……”他躲闪着看了我一眼,低头喃喃地说。他在伤过痛过后才想起我,但我想将他连带伤痛一起忘记。
我沉默着。我的沉默刺痛了他,他顿时下定了决心般地说:“我保证不骚扰你了真的。”他的眼泪大滴掉入汤碗里,我拿餐巾纸给他,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说:“我发誓,我会对你好,我发誓我一定一定对你好,真的。”
“什么!你要嫁给小毕!”刚下班的姐姐大吃一惊,手扶额头,“你是发烧了还是烧退了。”
我努力辩解说:“其实他人还不错啊。”
“好马不吃回头草!何况那样瘦的一根草,”姐姐骨碌着眼睛,“你受刺激了?”她自作聪明地,“知道了,是因为黄泉结婚了?没办法,谁要人家的爸爸是省委的呢。”
“你,”我无可奈何地说:“你啊,总能找到借口,好象人家爸爸是个什么官就不配有爱情了似的。”
“但你也不能不承认,那样的诱惑总要多些,杂质也要多些。”
爸妈倒是很自然就接受了我们的婚事,在他们眼中毕运涛一直都是个合适的女婿人选,老师,为人师表者的素质自然不会太差,以后生的小孩子也比较好教育。
毕运涛也很自然地将我的家当成他的家。每天一下班,来的时候手上总拎着时令的蔬菜,进了门就开始挽起袖子下厨房。他的厨艺差强人意,手脚又毛糙,不是摔了盘就是砸了碗,他的未来丈母娘在旁边稍做观望后就笑眯眯地接手了,在他的一再坚持下他的工作保留了饭后洗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