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婚后虐恋:没有在一起,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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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别离(3)

“不是这样的。我也反省过,是不是我的脾气太大,所以让你越来越不想回家。你在家里变得越来越没有声音,家里到处都是我的声音,只因为家里变成我唯一的战场。”惠敏说:“我也有错,是吗?”

“你……没有错。”他说:“是我错了。”

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只有在我生病的时候,你才会离我这么近。看样子我应该常常生病才对……”

她在挖苦他吧?他猜。

但她变得温柔许多了。几天前的那个晚上,她像头愤怒的狮子,今天的她像一只绵羊。他很讶异,认识多年,他竟然从没看过她这两种面貌。惠敏平时一板一眼,只像一只忠心耿耿的守门狗,现在她的神情看来很平静,一点也不会刺伤人。可是,这样的平静会维持很久吗?

“纪惠敏的家属?”一个护士敲门探头进来:“有事找。”

“嗯……我是她先生。”

他被叫到医生那里,医生展开X光片给他看:“很抱歉,看起来不太乐观。血液报告有问题,所以我怀疑是妇科疾病……帮她做了超音波和X光检查——这里是卵巢……尊夫人是不是已经喊肚子痛,或吃不下饭很久了?”

“这……”他这时不得不坦承,自己是个粗心的男人,他并不知道惠敏什么时候舒服或不舒服。惠敏的免疫系统有问题,不舒服已经变成家常便饭,连她自己也习惯了吧。“她有时候会说自己胃胀气……”

“初步诊断,有可能是卵巢癌……而且状况不好,已经有转移到腹腔的现象……”

接下来,他的耳朵好像关闭了,整个人的重量被抽掉。

医生的嘴巴一开一合,不知在说些什么,他一点也听不进去。

回到病房,两个儿子放学了,也在病房里,两人一左一右抱着妈妈,三个人合起来,组成一个“山”字。惠敏闭起眼睛,就像在享受这样的拥抱。

过去这几年,惠敏一开口,就是骂小孩,要小孩整理东西、做功课。住在病房里的她,精神很差,脸色也不好,却变得很好亲近。

这两天,两个孩子被安排住在外祖父母家,李云僧也有两天没看到他们了。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看过惠敏这个样子,像一个慈祥、包容的母亲。上次见到她安安静静抱着孩子的画面,应该是二儿子出生的时候。转眼之间,二儿子已经念小学了。

“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她问。

“没事,你们要吃什么?我去买。”

“妈妈,我可以吃薯条和汉堡吗?对面有,我有看到。”二儿子说。

大儿子瞪了他一眼:“妈妈在生病,你还要吃薯条?”

惠敏一向不允许小孩吃她所谓的“垃圾食物”,以前常为了吃的事情和小孩们呕气。

“好,叫爸爸带你们去。”

二儿子发出欢呼声,总是装成熟的大儿子也笑了。

她变了。是在一夜之间改变的。

她知道自己的病情吗?

李云僧带着孩子出去,帮孩子买了他们要的所有东西。

“爸爸,你吃什么?”

“我吃不下,你们吃就好。”

忽然,滚烫的泪水在他眼眶里打转。他不想让孩子看到,假装自己的电话响了,急忙奔出店外。背对着街道上的行人和车辆,他对着一面窄墙,紧握着沉默的手机,而止不住的泪水不断滑落。

是痛苦,是惊吓,还是错愕?他自己也搞不懂。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让他一点招架之力也没有。好像一棵站在空旷原野上的树,原来在温和的气候里舒展枝桠,忽然间,又是狂风又是暴雨,让他不知所措。

他必须用他的树荫遮蔽着小草和小花,可是,又有谁能够为他遮蔽风雨呢?

4

黎明的光挤进窗帘的缝隙,可是她的心还在一片黑暗里。

一整个晚上,她在似睡非睡之间,就好像一只飘浮在浓稠脏水里,即将吐出最后一口气的金鱼。

一连串的噩梦,被人追杀,杀她的人狞笑,她惊恐地想把那个人推开——那个人有一张熟悉的脸,就是陆蒙正。

醒来时,他的手正枕在她的胸上。他还在睡,她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挪开。

昨夜之后,他理所当然地觉得他们的关系已经修复了,坚持要睡在同一个房间里。

小婉在睡前乖巧地来跟她说:“妈妈晚安。”也亲了爸爸的额头一下。显然地,她是个懂事的孩子,应该是他教她这么做的吧。

她小小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小婉以为,自己又拥有一个完美的家了。

她曾经想过,如果小婉可以快乐,她也许可以好好配合演一出戏。

然而,有些事是孩子不知道的。一出戏可以在两个钟头内装模作样演完,但人生的戏却得演一辈子。

她能够一辈子演这样的戏吗?很早以前,她就已经不再爱他了。

她再也无法将自己的心交给他。她的心有了别人,她没有办法在另一个男人面前,假装自己还是个贤淑的妻子。

昨晚,当他进入她身体的那一瞬间,痛苦像一条满是棘刺的钢绳,勒紧她的脖子,她必须告诉自己:这不是我的身体,才能顺服配合下去。这样的配合只剩下憎恶,没有一点愉悦。

为什么跟自己法定上的丈夫上床,却有种深深的罪恶感?她觉得自己比妓女还不如。

妓女至少是自愿的。

从内心深处,她开始嫌恶自己。

如果要她演一辈子这样的戏,那么,必须让她变成一具没有生命的木乃伊,抽开她的灵魂和血液、脑浆。郭素素以前并不知道,这件事这么困难。

昨晚,他把脸逼近她,她的脸庞感受到他呼出的热气时,她不自觉地把脸别开,她的身体也不自觉地往后缩了一下,撞到了床头柜的尖角。

痛,但是假装没感觉,这是她这些年来的习惯。

“我累了。”她有气无力地说。

“我知道,”他说:“我只是要像以前一样,跟你说晚安。”

难道他不知道,已经被磨掉的感情,不可能重来吗?身体可以屈服,但是感情很难说服。

好不容易撑到周一。

到办公室时,看不到李云僧的影子。他们说,他紧急打电话来请年假,一请就是三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给他简讯,他也都没回。打电话给他,他关机了。

她没有任何管道可以知道他的消息,她也不能问他的秘书,他到底为了什么事请假?

从这点来看,不管他们关系多亲密、彼此多相爱,爱情都只是一个飘忽的影子,一条细细的丝绳,只要一点点现实的力量,就可以轻易把她和他的连系扯断。

午休的时候,她一个人站到大楼顶楼,从二十楼往下望。她觉得好像有一种力量在推她,要她往下跳。既不能往前走,又不能退回原处的感觉,实在让人难以承受。

她想象着自己已经往下跳,轻飘飘的,没有一点重量,所有的烦恼都消失在空中,那一秒钟的想象,竟然让她觉得好过一些。

不能往前走。她不想当个坏女人,为了自己的快乐,摧毁他本有的幸福。也不能往后退,因为原来的窝巢老早就长满了荆棘,除非她失去所有知觉,她才能忽略掉那种痛苦。

这世界上有很多人,并不了解别人的痛苦。像霞姐一样,只认为合比分好,再怎么样,为了小孩,夫妻都应该忍耐,合组一个美满家庭。他们不了解,当爱已经完全消失,转成厌烦与憎恶之后,两个人在半夜里同睡一张床上,比死还难以忍耐的感觉。

他们以为,曾经爱过,就可以再将爱拾回。其实要将逝去的感情回收再使用,是世界上最困难的环保工程。

那么,死亡或逃走或许是唯一的解脱了。

站在高楼上的她,让冰凉的风飒飒地灌入衣襟。

她本来一直在逃,但为了小婉,又回到了原点。郭素素知道,不能往下跳,也是为了小婉。虽然自己已经很难为了小婉再爱她的父亲,但她必须为了小婉活着。

难道只是因为最初的一个错误决定,一个女人就不可能再度拥抱幸福吗?

她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

5

公司里挤满了人。

从客户们开始习惯用计算机下单以来,就很少出现这种状况。

景气忽然急转直下,那些怎么样也不可能倒的国际大型金融公司纷纷传出了经营危机,公司卖给客户的公司债和连动债券都出现了问题。虽然李云僧管的只是分公司,也受到了波及,不少想赎回各种债券和基金的客户大排长龙,排到连附近店家的门口都被挡住了。

排队的人都是受害者。大家交头接耳,询问各自的受害状况。还有一位老先生坐在楼梯上,涕泪纵横,大叫:“是你们告诉我会保本,不会出问题的,如果全部变成零,怎么办?我以后要叫谁养?”

有人告诉他,他买的那个连动债现在剩下十分之一,不是全部变成零,老先生哭得更大声:“我买了一千万,不就变成一百万了吗?怎么会有这种事!不是说很安全吗?现在叫我怎么办?怎么办?一辈子的努力都没有了啊。”

李云僧上班时间很早,一销假回公司上班,七点半到门口,人潮已多到让他吓了一跳。打从总公司创办以来,没有看过这样的排队人潮。

这几天在医院里,根本没空看新闻。公司召集主管开会,都是代理人参加的,手机关机,没看电视也没上网,他根本不知道事态这么严重。

光是受理这些根本不能赎回的案子,跟所有客户解释可能的状况,就让大家忙得焦头烂额,动员了分公司所有人力,只剩下几位营业员负责当天开市的交易。

不久,张百刚打电话给他,“你那边还好吧?”

“我这边……怎么可能好?”李云僧说:“每间分公司都一样吧。”

“天杀的老狐狸!”张百刚低声咒骂起来,“明明是他自己的决策,却要我替他扛责任!”

“怎么了?”

“那个商品当时是他觉得万无一失,一定要我们推销给客户,而且还规定每间分公司一定要卖掉十亿的业绩。现在出问题了,刚刚开会,把我臭骂了一顿,好像他全然不知道有这个金融商品,是我偷偷拿进公司卖……”

李云僧一听就知道,“老狐狸”指的就是老董。

有了亲戚关系,好像多了一道天梯,可以用最快的时间直上青天。但哪时候老天翻脸了,天梯上的人也是最容易被雷打到的那一个。

一个是自己的老友,一个是老板,李云僧只能苦笑。他也没空跟张百刚聊下去,眼看上门的客户越来越多,每个都带着一张讨债脸,狠狠逼来。

郭素素手上也有许多客户找来,他只能偶尔把眼神飘过去,看她认真向客户解释的样子。

他请假这几天,上班没看见他,又不知道原因,她应该很着急吧?可是,这天的状况特殊,又让他找不到空档跟她解释。

一直到天黑,事情还没处理完,惠敏的电话就来了。他告诉她,目前公司的状况不佳,晚一点他会过去。忙完最后一个客户,他几乎瘫坐在办公椅上,连脖子也抬不起来。

她也是最后一个下班的人,来跟他报告今天的紧急处理状况。说完公事后,她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才抬起头问:

“你好吗?”

他摇摇头。“今天这种状况,实在不妙。”

“我是指……公事之外。”

“也不好。”他说:“那,你好吗?”

她也摇摇头。

“为什么?”他问。

两人相对无言了好一阵子。

他不想讲他的近况。她也不想。

“这几天,你为什么请假?发生什么事了吗?”

“家里……出了一些事……”

“可以告诉我吗?”郭素素问。

“等我……等我自己能够消化之后,再告诉你,好吗?唉,我真不想在一看到你的时候,就开始谈论那些……令人不愉快的现实。”

他什么都不说,让困惑的郭素素陷入混乱中。

“你的心情也不好,对不对?”他问。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都这么痛苦,或许我们应该到此为止。”郭素素的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我想了很久、很久,这样下去,我太痛苦了,我承受不住了。”

他睁大眼睛看着她。“只是因为这几天你找不到我吗?我是有原因的,真的是家里出了一点事情……跟我们……没有关系的……事情……”

“我像一只被大头针钉住的蝴蝶,没有办法飞走,却也没有办法停住……”她自顾自地说:“忙的时候,还好,可是只要一忙完,安静下来的时候,我就完全受不了这种感觉……”

这些日子,或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使她像一头惊慌失措的小兽,不知道该往哪里逃。

她压抑不住情绪,提出了分手。

到此为止意味着分手?刚刚她是这么说的吗?李云僧慌张了起来……

他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本能地想把手抽回去。这是在办公室,直到她环顾四周,空无一人。

“办公室里还有摄影机……”她嗫嚅着。

“管他的!”他说:“无论如何,你不可以在这个时候离开我!”

“我像一个快溺水的人,你不可以现在离开我!”他近乎咆哮地说。这才是他心里真正的声音。他也想过,若没有这段情,他的世界还停留在冰冷的安稳中,不知道什么叫“为情所困”,或许才是幸福的。可是每次看到这个女人,他就会在一秒钟内清楚判别:这是爱情,那是责任。

他爱的是这个女人。

他原来扮演的角色只是责任,那些责任也让他抽身不得。可是,如果她在这个时候离开他,他的心会像人活生生被撕掉一大块似的。她现在轻轻的一句话,就已经把他的心撕下了一大块,血流不止,几乎使他失控。

她被他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他好想在这个时候拥抱她。只有拥抱,才能脱离这冰冷的世界。

“跟我走。”他说:“现在,跟我走!不许离开我!”

他什么都不想管了,他开着车带她到一处可以看到夜景的山上。他比平日更激情地拥抱她,像要把所有知觉抛开。他好累好累,不知道人生的戏码为什么演成这样,只知道这么多年来,只有她是他生命里最甜蜜的犒赏。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那种感觉只有自己知道。

感情不能勉强,一个拥抱就会知道。两颗心是不是拥有同样的节奏,不会骗人。一个吻是否甜美,也不会骗人。兵荒马乱的时候,如果一个拥抱可以使人安定下来,那或许就是爱。

他没有注意到,泪水像细细的涌泉般,不断从她眼角中溢出。

她知道他心里不舒服,虽然不知道为了什么缘故,但他不想告诉她,必然有他的理由。郭素素不是一个会在口头上追根究底的女人。

而他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心事。他是个粗心的男人,心浮气躁时,只看见有条巨大的绳索捆绑着自己,看不到她早已深陷在重重荆棘里。

6

到医院时已经太晚了,必须由急诊室才能绕到病房。李云僧蹑手蹑脚地打开病房门,他本以为惠敏已经入睡,不到十秒钟,房间就亮了,惠敏已经把床边的祇灯打开了。

“对不起,我……”

“没关系,我还没睡。今天很忙是吧,看你这么累……刚刚我看了一会儿新闻,知道你们公司有一些问题要处理……”

“你今天好吗?”他问。

惠敏没有回答。她忽然瞇了一下眼睛,把一根长长的发丝从他胸口抽了出来,掂在手上。

她没再问什么,只是注视着他。几秒钟过后,她的嘴角挤出了一个怪异的笑。

他也没有解释什么。

那一夜,李云僧连澡也没洗,就和衣在病床旁边的沙发上睡着了。

惠敏半夜起来的时候,坐在他的身边,他也没有发现。

她悄悄拿出他的手机。看到了一个她没看过的简讯,上头只是简简单单几个字:“晚安,你要保重。”

那个电话号码,和他通联记录上常出现的号码是一样的吧。那个电话号码上没有名字,只连着一个数字代号“〇六一一”。“〇六一一”是什么意思,是她的生日吗?

他的电话簿里头,只有这个人是没有姓与名的,故意变成一个代号,可以证明他和那个人的关系大不相同。那个电话号码,惠敏是熟悉的。她查过李云僧的通话记录。他常打电话给她,在某些不可能谈公事的时间。

纪惠敏一直没有打电话去找这个可能的第三者。

她有她的尊严。

她怕一个多疑的元配,会惹来笑话,也怕那就是事实的真相。如果这就是事实的真相,她该如何面对?她还没想清楚,所以这些日子以来,她都不敢正面揭晓这个谜底。

7

郭素素像个回到牢笼的囚犯,踏着毫无生命力的脚步回到家中。

一踏进家门,她就闻到一股酒味,直觉让她的心七上八下,这不是个容易应付的夜晚。

很久没有闻到这个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