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入学,某大学校园的报到处挤满了在亲朋好友簇拥下来报到的新同学,送新生的小轿车挤满了停车场,一眼望去好像正举行一场汽车博览会,学校的保安这些年虽然见惯了这种架势,但仍然警惕地巡视着,不敢有半点儿闪失。
这时,一个拎着一只颜色发黑的蛇皮袋、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保安的视野中。那人在人群里钻出钻进,神色十分可疑。正当他盯着满地的空饮料瓶出神的时候,保安一个箭步冲上去,揪住了他的衣领,已经磨破的衣领差点儿给揪了下来。
“你没见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要捡破烂儿也该改日再来,不要破坏了我们大学的形象!”
那个被揪住的男人其实很胆小,他第一次到宜昌市来,更是第一次走进大学的校门。当威严的保安揪住他的时候,与其说害怕不如说是窘迫,因为当着这么多学生和家长的面,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这时,从人缝里冲出一个女孩子,她紧紧挽住那个男子黑瘦的胳膊,大声说:“他是我的父亲,从乡下送我来报到的!”
保安的手松了,脸上露出惊愕:一个衣着打扮与拾荒人无异的农民竟培养出一个大学生!不错,这位农民来自湖北的偏僻山区,他的女儿是他们村有史以来走出的第一位大学生。他本人是个文盲,十多年前曾跟人远远地到广州打工。因为不识字,看不懂劳务合同,一年下来只得到老板说欠他800元工钱的一句话。没有钱买车票,只得从广州徒步走回湖北鄂西山区的家,走了整整两个月!在路上,伤心的他暗暗发誓,一定要让三个儿女都读书,还要上大学。
女儿是老大,也是第一个进小学念书的。为了帮家里凑齐学费,她八岁就独自上山砍柴,那时每担柴能卖五分钱。进了中学后住校,为节省饭钱,她六年不吃早餐,每顿饭不吃菜只吃糠饼,就这样吃了六年。为节省书本费,她抄了六年的课本……
她终于实现了父亲的也是她自己的愿望,考上了大学。父亲卖掉了家里的五只山羊,又向亲朋好友借贷,总算凑齐了一半学费。父亲坚持要送女儿大学报到,一是替女儿向学校说说情,缓交欠下的另一半学费;二是要亲眼看看大学的校园。临行时,他竟找不出一只能装行李的提包,只好从墙角拿起常用的那只化肥袋。
他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在这个心目中最庄严的场合被人像抓小鸡似的拎起来。当女儿骄傲地叫他父亲,接过他的化肥袋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在人群中穿行的时候,他的头高高地昂起来,那是一个父亲的骄傲,也是一个人的骄傲。
报到结束了,还有些家长在学院附近的旅馆包了房间,将陪同他们的儿女度过离家后的最初时光。但他不能,想都不敢想。他一天也不敢耽误返程的时间,而且他的路比别人都要遥远,因为他将步行回到小山村。
不过,这一次步行,他会比一生中的任何一次都要欢快。他知道,离能买得起一张硬席车票的日子已经近了……
麻袋里的父爱
曾丽蓉
几年前,我初中毕业后,带着自己的梦想和亲人的希望,来到县里上高中,单独一个人租房生活,这是我第一次远离家乡和父母。
一天,冷风刺骨,往年南方很少见的大雪肆虐乱飞,真正的寒天到了。教室里的我们一个个冻得直搓手跺脚,说话时一团团白气从口里冒出来。放学了,我们一个个紧了紧衣衫,低着头快步往家赶。
“放学啦,小侠。”父亲眼角带笑。
“爸,你怎么来了?还有客车跑吗?”我意外地发现等在屋外面的老父亲。
“我们那里没下雪,车子到了瓢井才看见下雪的。天冷了,你们放假都还要补习,我给你送点儿东西来。”
“来很久了吧,怎么不去学校找我拿钥匙?外面这么冷!”我看着脸色本来就蜡黄,此时由于受冻脸色已变成青灰色的父亲。
“刚来一会儿,我怕到学校找你影响你听课,所以……”
“快进屋吧,爸。”我打断父亲的话,心里明白其实父亲是担心自己扛着那两个麻袋的乡巴佬相儿给女儿丢脸。
“爸,这都是些什么呀?这么两大袋!”我奇怪地问。
“一袋是大米、面条和家里舂的一点儿糯米耙;另一袋,是干枯了的竹片,给你生火用。你一个人烧煤,火爱熄灭,天又冷,用这个生火会快一点儿,它接火快。”
父亲边说边把那些吃的拿出来放好。
“那竹片就不要取出来了,用时再拿。”我不在意地说。事后我才想起,上次父亲来时,我煤火熄灭了,老生不起来,肚子又不听话地咕咕直叫,父亲让我跟他去小饭馆里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粉。第二天,我良心发现去给父亲配了一把钥匙。父亲走后的第二天中午,我放学回来,炉子冰冷,火又熄灭了。我又冷又饿又急,赶紧找出焦炭准备生火,可隔壁几间屋都没人,找不到火种。一个冷战过后,想到父亲带来的竹片。
打开麻袋,一小捆、一小捆的干枯竹片整整齐齐地躺着。我掏出来几小捆,一片大约有5寸长、5分宽。我点燃火,竹片一会儿就烧了起来。看着熊熊燃起的火舌,我冰冷的身心变得异常温暖。父亲的形象随着红红火火的炉子越来越清晰、高大!
父亲只要出差就要给我买东西,大到裙子衣物小到发卡袜子。当同学们夸我穿的衣服好看时,我心里美滋滋的。当我说是父亲去外地出差买的时,她们一个个更是惊叹不已,都羡慕我有一个这么好的父亲。她们的父亲从来没给她们买过衣物什么的,更别说发卡袜子了,这好像都是母亲的事情。其实她们心里也希望父亲不只是大处着眼,她们很想要这种点点滴滴的父爱。此时我的心里不只是美了,更是感动!父亲给不起我城里人的阔气,却给我那春雨般的父爱!父亲从没有豪言壮语要怎么样怎么样,平时他话很少,很普通务实,他来一次就要帮我把暂缺的生活用品添补上,比如鸡蛋味精酱油,香皂洗衣粉,牙膏牙刷——他听别人说牙刷最好一个月换一次。要是没了油他还去买肉来熬油,精瘦的,洒上盐巴后,再放到滚烫的油里过一过,嘱咐我记得吃免得坏掉。还有他发现那些煤炭块太大,就用锤子把它们全打成鸡蛋那么大的,让我好烧火,因为我用的是小炉子。父亲来一次总是忙忙碌碌的,很少坐下来休息。他是希望自己能为我把什么都做了,让我一心一意读书。还有尽管父亲把我需要的几乎都买齐了,但临走时他还是要给我些钱,有整的零的,整的我好存放,零的我好用,不用去换零钱。父亲还说我正在长身体又要读书动脑,没油没蛋没肉吃不行,要注意吃好穿暖,衣服不够就添,不用担心家里。其实由于种种原因,家里一直很缺钱,我上初三时已是债台高筑。父亲长年累月一件天蓝色中山装,哦,还有一件黑色的半大衣,那是哥哥上大学时穿不要了的。家里别说鸡蛋、肉,就是猪油都经常断顿;生病不去看,那是家常便饭。由于病情一再累积,后来父亲病情突变差点就提前走了。就是现在想起来我也忍不住一阵悲从中来,鼻子痒痒的,心里直想哭。
我清楚地记得,那时的父亲干瘦干瘦的,额上的皱纹犹如刀刻,头发与年龄不相称地白了一大半,脸色灰黑蜡黄。可只要哥哥和我有需要,他无论如何都要尽量满足我们,如果不能满足或是不能让哥哥和我太满意,他就自责不安,经常半夜三更睡不着起来抽旱烟解闷。随着袅袅升起的烟雾,父亲的皱纹越来越密,两眼越来越深陷。别看这些竹片那么不值钱,作用也不大,可那是父亲从一百多里外的家乡带来的,是父亲在忙碌的工作之余一片一片地收集,一片一片地折断,扎成一小捆一小捆,再一小捆一小捆放入麻袋,然后从几里外的山村搬到小镇上车,到了城里又从几里外的汽车站亲自搬到我住的小屋里的。城里虽然有人力平板车,但父亲舍不得花钱雇,当然电三轮他就更不会坐了。看看红红的火焰,再注视那些不起眼、雨水淋湿又晾干的有点儿丑陋的小小竹片,泪水顺着脸颊滴到了那小小竹片上,朦胧中我仿佛看见父亲正佝偻着腰,一片片地打理,一捆捆地理齐,然后呼哧呼哧地运到小镇,再从汽车站气喘吁吁地运到我这里,布满皱纹的额头上满是晶莹的汗水。竹片虽然轻但多,那是整整一大麻袋!况且还稍带有另一袋沉甸甸的吃的啊!
然而,这整个事件在别人看来不仅傻气,而且竹片本身也很丑陋,但片片都浸透了深深的父爱,浓浓的亲情啊!他是那么细致绵长!那么真诚淳朴!那么可爱美丽!
我噙着眼泪把没烧完的那些竹片,用心理齐后再仔细装入麻袋。
他曾打折我青春的翅膀
徐立新
14岁那年,我读初二。
五年前,母亲没了,父亲只关心他的田地,在他的眼里,我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一日三餐把我喂饱就算完事。没有人对我好,没有人教我眼前的路该怎么走,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一步步学坏的。我开始和街道上一些痞子混在一起,拦路截女孩子、打架斗殴,干尽所有坏事。父亲除了对我动粗外,毫无办法,也许,他根本就不想真正管我!
暑假里,我偷村子里的西瓜。我被大家封为“带头大哥”,晚上,看瓜人熟睡后,我和几个人把他连同凉床一起抬到了河边。等我们得手后,故意大声叫:“偷瓜,有人偷瓜了!”看瓜的人从床上跳了起来,随后便滚进了河里……结果,看瓜人找到了我家。
那次,父亲边打边问我:“是不是还想吃瓜?”动静大到惊动了大伯,大伯跑过来,一把夺走父亲手下的鞭子,说:“你打他有什么用?要教育!”父亲说:“我把他给废了,省得长大了害人!”被大伯解救下来后,父亲又罚我在堂屋里跪了整整一个晚上。
我抓蛇放到女生的书包里,我用石头砸别人家的玻璃……类似的事情经常发生,有人告发,父亲逮到了,就打我,往死里打。我性格很倔,站在那里任由他打,我越是不哭、不逃,他就越打得厉害。
父亲成了我的仇人,我真是恨他。他从不管我的学习,总是让我请假,让我跟在他后面一起干农活儿。晚上不管我有多劳累,他都强行命令我把落下的课补上。他种了十几亩田地,从不肯花钱请人帮忙,我就是他的长工,随叫随到的免费长工。
可以想象,我的成绩该是何等的糟糕,除了语文老师欣赏我外,没有哪个老师愿意正眼瞧我一下。村里人都劝父亲:“你家的那个‘小倔头’读书完全是浪费。”父亲说:“能认几个字认几个吧,反正也没对他抱什么希望!”
他们的话一点儿不假,初中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同村的一个上了高中,一个上了中专。接到通知书的时候,他们把爆竹放得噼里啪啦地响。我伸出头想去看看,父亲对我吼道:“去把田里的犁扛回来,你这个废物!”
在义乌打工的堂哥叫人带回了信,让我去他那,说一天能挣好几十块钱。我问父亲,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打工能打一辈子?”
田里的秧还没有插完,父亲对我说,你把它们插了,我出去有点儿事情,回来要是还没有弄好,我打断你的腿。傍晚的时候,我在塘埂上洗脚,看见父亲帮大队书记家挑稻子,我就更瞧不起他了!大队书记有一个离了婚的妹妹,村里人传言父亲对她有那么一点儿意思,想跟人家好。
但这次我错怪了父亲。大队书记有一个亲戚是省城某报社的记者,父亲是想托他帮忙,让我跟着他学习采访。后来,我从以前的语文老师那里了解到,我中考落榜时,父亲找过他,问我能做点儿什么事情,老师说,他文笔不错,兴许能当一个记者。
忙完农活后,父亲带着我和两只老母鸡去省城找那个“记者”。“记者”在看过我写的一些文章后,摇了摇头说,不好办哟!父亲说,你再想想办法,“记者”说,办法也不是没有,只要你能帮我在你们那完成三万元的报纸征订任务,我就让你儿子跟在我后面当记者。
对于一个偏僻的、没有几个人有读报习惯的小乡镇来说,三万元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回来的路上,我说算了吧,我不稀罕当什么记者,他就对我破口大骂:“鬼混,你就继续混下去吧!”说着就给我一脚。
父亲开始拿着报纸,到镇上挨家挨户地请求别人订报纸,他一个大字不识的人竟然在别人面前把报纸的内容说得头头是道。
但收效甚微,他只订出了几百块钱的报纸。父亲把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然后东借西凑,凑齐了三万元。那一年,每到月末,家里的桌子上都堆满了相同的报纸。
我终于可以跟在“记者”后面采访了,进去才发现,其实他根本就不是什么记者,是报社临时聘用的一个编外人员,以拉广告、搞发行为主。
在省城混了两年后,我回家了,两年中我什么也没有学到。父亲就让我参加自学考试。我说,我就跟你一样,种地吧。父亲抡起手掌来打我,我一抬手就接住了,父亲愣在那里:“你翅膀硬了,敢还手了?”他再抬手,我说:“我学还不行吗?”那一刻,我发现眼前的他已经不如以前健壮了,他的手都有点儿枯槁的迹象了。
我在省城打算和别人合伙投资办公司的时候,向他借点儿钱,他死活不愿意,说:“我一个种庄稼的,攒下的那点儿钱是用来防老的,你别打我的主意。”我前脚一走,他后脚就把钱放高利贷了,我气得不行。
我买房子的时候,他托人送来了三万多块钱,来人说,这是你父亲放高利贷的,连本带利都在这里了,当初放给我的时候,他就说这是留给你买房子的,谁都不能动。好歹我以两头黄牛做抵押,他才给我的……
我一时无语。
我结婚时,婚礼基本上是女朋友家人帮着筹备的。结婚的那天,父亲是最迟一个到的,背着一麻袋的蔬菜、猪肉和香油。他说来早了,也帮不了什么忙,反倒会碍事。婚礼宴席上,父亲是要上台讲话的,他哆嗦着双手,把话筒拿得老远,现场很吵,他又不会说普通话,没有人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只有离他很近的我听清了,他说:“娃的翅膀被我打折过啊,我对不住他。”这是二十多年来,我第一次听父亲对我说软话,我的眼泪一下子就冲出了眼眶。
我终于明白了父亲的苦衷,在那个起伏的艰难岁月里,没有了爱人的他肩负着生存和培养子女的双重压力,因此将爱深深地沉入了心底。
哑父
佚名
辽宁北部有一个中等城市,铁岭。在铁岭工人街街头,几乎每天清晨或傍晚,你都可以看到一个老头儿推着豆腐车慢慢走着,车上的蓄电池喇叭发出清脆的女声:“卖豆腐,正宗的卤水豆腐!豆腐咧——”那声音是我的。那个老头儿,是我的爸爸。爸爸是个哑巴。直到长到二十几岁的今天,我才有勇气把自己的声音放在爸爸的豆腐车上,替换下他手里摇了几十年的铜铃铛。
两三岁时我就懂得了有一个哑巴爸爸是多么的屈辱,因此我从小就恨他。当我看到有的小孩儿被妈妈使唤着过来买豆腐,却拿起豆腐不给钱就跑,爸爸伸直脖子也喊不出声的时候,我不会像大哥一样追上那孩子揍两拳。我伤心地看着那情景,不吱一声,我不恨那孩子,只恨爸爸是个哑巴。尽管我的两个哥哥每次帮我梳头都疼得我龇牙咧嘴,我也还是坚持不再让爸爸给我扎小辫儿了。妈妈去世的时候没有留下大幅遗像,只有出嫁前和邻居阿姨的一张合影,黑白的二寸片儿,爸爸被我冷淡的时候,就翻过方镜的背面看照片,直看到必须做活儿了,才默默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