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他老是拿一些惹人发笑的问题缠我,但又不想因盲人的形象在他心目中留下不好的印象,就模棱两可地回答:“怎么会呢?一个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就没了眼睛呢?”
儿子点点头,似乎揣摩着我的心思,一会儿又问:“如果要想医好一个瞎子,是不是要花好多好多的钱呢?”
这时,我就想起了他老是不爱惜眼睛伏在画纸上的情景,于是灵机一动说:“是的,医治眼睛是很贵的,而有的眼病搞不好就会成为瞎子,所以保护眼睛十分重要。”
儿子沉默了。
新学期开学后,儿子的班主任来家访时告诉我,儿子近来总是神思恍惚,老喜欢对着窗外发呆。儿子明显有了心事,我为自己的粗心深深自责。
儿子回到家,我问他:“阿木,你到底有什么事儿瞒着妈妈?说出来让妈妈帮你。”
“妈妈,给我当最后一次模特儿吧,然后我再告诉你。”他顽皮地对我一笑,自顾自地摸出了画笔。
我坐了下来,看小家伙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这次,他没有直接对我描摹,而是画了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好大好大,几乎占满了整张画纸。看得出,那是一双孩子的眼睛,天真并充满稚气。儿子说:“这是我的眼睛,妈妈别动,现在我把妈妈画在我的眼睛里。”
在“儿子的眼睛”里画上“妈妈”,真是别具一格的创意啊,我禁不住暗暗喝彩。在那双“眼睛”里,留下了一个“妈妈”慈祥的面容,一只“眼睛”一个“妈妈”,神态和面容几乎一模一样。在作画时,他的神情一如以前那样专注,只是画着画着,他的表情越来越凝重,那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依恋。渐渐地,他把两个“妈妈”都画完了,并用画笔歪歪扭扭地写上标题——《妈妈永远在我眼中》。写着写着,儿子的双眼渐渐湿润,突然间,他伏在桌上号啕大哭起来。
我吃惊地望着儿子,他将那幅画捂在胸口,声泪俱下地说:“妈妈,阿木就快成为瞎子了,阿木就快看不见妈妈了,阿木只能把妈妈画在自己的眼睛里……”
看着他反常的表情,我拍着他的肩,呵斥他:“阿木,别胡闹,到底出了什么事?”
“妈妈,我看东西真的很模糊。同学们说,我将很快变成瞎子!”
这时,我才想起儿子这些天来的点点滴滴,想到他老是伏在桌上这个改不掉的习惯。难道他的视力真的出了问题?我找了一本书,放在距他很近的地方,他说勉强看得见。我又让他看不远处的一幢高楼,他说只能看见一团黑影。
天哪!儿子的眼睛果真出了毛病。第二天,我带他去看了医生。医生说:“他是先天性的弱视,很特殊,早先并不明显,一旦接触书本,弱视就会显露出来,如果不及早医治,将来可能会导致失明。医治起来其实也挺简单,只需动个小手术,医疗费用也不多。”
回家的路上,看到儿子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哽咽着问他:“你这个小傻瓜,眼睛有了问题,为啥不跟妈妈说?妈妈早说过,妈妈将永远和你在一起……”
“妈妈每天那么辛苦,家里又没钱……我怕告诉妈妈,妈妈会很伤心……我不想看到妈妈伤心的样子……”他的小肩又开始一下一下地抽动,委屈的泪水盈满眼眶。
想着儿子那幅《妈妈永远在我眼中》的画,虽然我眼中仍然有泪,但笑容已写在我心中。我庆幸命运真的待我不薄,它夺走了我的老公,却给我留下足以让我欣慰一生的儿子。有这样一个儿子,我还有什么理由埋怨命运的不幸,还有什么理由不快乐地生活呢?
我要陪您去西藏
王一民俞贤民
77岁的农村老人王一民用一辆破旧三轮车,载着99岁的老母亲,“吱吱呀呀”在路上颠簸了将近三年,走遍了大半个中国。下面是王一民老人讲述的不为人知的故事和他的心路历程——
“与母亲上路,当你踌躇不前的时候,时间会一去不复返。”这是我过了70岁以后悟出来的道理。一天,我提出用三轮车载着母亲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母亲说:“儿啊,咱们能走到西藏吗?”我急忙把地图铺在她面前,告诉她,要说蹬三轮去西藏,所有的人都会嘲笑我的。母亲说:“再远,我也想去看看……”就这样,2010年,74岁的我用三轮车驮着将近100岁的母亲踏上了前往西藏的旅程。我们旅行了近三年的时光,走遍了大半个中国,途经河北、山东、江苏、福建等14个省。
一直生活在东北地区的母亲,越往南走越觉得有趣,甚至取消了午睡专心致志地欣赏风景。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在如此艰苦的情况下,母亲竟然没有一丝疲倦的感觉,在车里激动得动来动去。在东北老家塔河时,她经常把“早点死了算了,活的时间太长了”这句话挂在嘴边,现在她却一再说:“怎么能丢下这么好的世界啊!”特别是在我们进入了广西以后,母亲更赞赏不已。在海底公园的海底世界里,母亲紧紧握着我的手说:“儿啊,要不是你,我到死也想不到会有这么漂亮的世界啊,真得谢谢你。”在桂林,我们把所有的景点游览了两遍,可是母亲离开的时候,还是带着不愿离去的惋惜表情。
面对记者的镜头、路人好奇的目光、无数好心人的援手,我慌张、无措、惊恐,常常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坦然和淡定。人们把母亲和我的旅行称为“世界上最美好的同行”,也有人称之为“夕阳中的微笑”,这种赞美一下子洒落在我这个不需要任何修饰的肩膀上。尽管我总是挑选乡间小道前进,躲避人们的目光,但是记者们、各种团体们总能找到我,把麦克风和照相机放在我们的面前,经他们这么一折腾,我们不但不能自由地旅行,反而积累了一身的疲惫。2002年夏天,母亲在青岛病倒了,看到母亲衰弱的情形,电视台的记者劝我结束旅行,乘坐飞机回到哈尔滨。没能走到西藏,我感到非常惋惜,可一想到母亲能平安回到家中,我还是觉得非常幸运。
与母亲旅行,无处住宿的难题和道路的崎岖并不要紧,最让我困惑和难受的是母亲的闹脾气。有时候,母亲清醒得让你不敢相信她的年纪;有时候,却比五岁的孩子还要磨人。听她唠叨,安慰她,迁就她,这是一路上最让我吃力的事情。
一个夏日,我疲惫地蹬着三轮车,突然觉得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一阵阵臊味儿,好像是膀胱功能退化的母亲不自觉地在三轮车里遇到了尴尬,又因为没法说出口而挺了好长时间。
“妈,尿尿了吧。”我把三轮车停在路边,转到车后发现母亲正在吃力地换着尿湿的裤子。我并没有责怪母亲的意思,对母亲这么大年纪的人来讲,这是很平常的事,没想到母亲勃然大怒:“我不是说了吗,我没尿尿!”我没想到母亲尴尬,连忙看看周围,幸好我们在深山里,好几个小时都没有看见一个人了。我一把抱起母亲朝河沟走去,母亲胡乱拍着我的脸,往我身上撩水,可我硬是坚持给母亲洗了一个澡。“没关系,妈,你都多大岁数了?”洗完澡,我又把母亲抱回车上。“坏小子!”母亲为这事一整天都没有再跟我说话。
有一天,母亲沉默了好半天,在我的百般追问下,她才说了一句:“整天净买那些不好吃的。”原来,我出发的时候,并没有准备炊具,为了省钱,买的都是一些便宜饭菜,看来母亲为此很不痛快。
后来,我准备了一些炊具,路上要是遇到饭店还好,可更多的时候是找不到饭店的。不管是谁,岁数越大,想不开的事情和眼泪就越多。我努力去满足母亲的需求,我不想留下遗憾。母亲想吃刀切面,我很为难,没有地方擀面,又没有那么多调料。我拿出白面和起面来。“妈,做刀切面就得费点时间,您知道吧?”我怕时间长了母亲发火,先递了一句。母亲说:“儿啊,多加点水!”我装出一副加水的样子,虽说面和得正好,可只有装出加水的样子才能避免母亲的唠叨。“在哪里擀啊?”“就是啊,妈,我躺在那儿,你在我肚皮上擀啊?”“后背比肚皮强。”母亲也幽默地回了一句。“那我就趴下,你就在我的后背擀吧。”“坏小子,敢逗你妈。”我找出报纸铺在地上,用酒瓶子当擀面杖。我本想擀得薄一点,没想到报纸破了,面上沾上了土。可是母亲真的想吃刀切面,她继续注视着我手中的面团。我拿出刀笨拙地切起来。母亲唠叨说:“我还以为你什么都行啊,真笨。”我为了扭转母亲的情绪,故意往锅里少倒了一点水,递到母亲面前,问:“倒多少水啊?”母亲就像期待已久似的瞧了一眼,说:“再倒点。”就这样折腾半天。我终于将刀切面做成了,母亲慢吞吞地吃得那么香,情绪也好了许多。
在回程的时候,我已经能每天给母亲做一顿饭菜了。母亲称赞:“这世界上,只有我儿子做的饭菜最好吃了。”年迈的母亲没有牙齿,吃东西很吃力,速度非常慢。我常放下空碗呆呆地看着母亲用餐的样子,这种等待的时间真是幸福,任何不安的心情也会自动舒缓下来。在与母亲同行的长长的旅途中,既有各种各样的快乐,也有冲突。每当母亲闹脾气的时候,我总是努力地露出微笑:为了能把热乎乎的饭菜端给母亲,我总是加快脚步;如果母亲气得举起手,我就会把宽阔的后背给她。
2003年12月30日,母亲留下要把自己的骨灰撒到西藏去的遗言,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就像我们去旅行的那天早晨那样,母亲是带着满脸的微笑离去的。
2004年,我带着母亲的骨灰再度出发了,尽管弟弟希望我坐火车去,可我仍然坚持蹬三轮车。在路上休息的时候,总会有人围过来说:“母亲去世了,你多痛苦啊,你能走到西藏吗?那多远啊……”他们好像在看一个怪物,遇到这种情况,我总是马上默默地离开。最让我感到困难的是,面对那些好心人,我不能把母亲的骨灰带到他们屋里,只能露宿在车上。当我绕过北京、经过石家庄、走进山西境内时,已到了疲惫不堪的境地。酷暑来临,我只好凌晨启程,到下午休息一会儿,傍晚再上路,一直骑到深夜,每隔三四天就得去医院打一次吊瓶。一天,我终于在崎岖的山路上失去知觉,是好心的司机把我送到医院。一位好心的医生劝我骑三轮车先到西安,到那里去找他在交通局工作的朋友,他的朋友一定会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