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人生因爱而完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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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同根连枝,血浓于水(9)

“弟弟,快点,如果‘黑小子’跟不上母羊就把它抱起来,回去晚了你那养母又要对你发火了。”

“哥哥。还是由你来抱吧。”

“它不是你‘书记’吗?还是你自己抱。”

“我怕它妈妈会不要它了。养母说,被抛弃的孩子不能抱羊羔,羊羔会被母亲抛弃。我怕它在暴风雪中走丢了。”说完话,弟弟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别听她瞎说,你是我们兄弟几个里最好的,最好的孩子才往外走,不信你去问妈妈。”说着,我第一次抚摸了弟弟落满灰尘的头。

“如果妈妈再把我要回去,我再也不和小弟弟抢妈妈的被窝睡了。”说完他天真地笑了。

我们赶着畜群慢慢往回走,把小羊羔留在羊圈里的母羊们“咩咩”叫着加快步子往回赶。弟弟吻了吻我怀里的“黑小子”,说:“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谁也不许说啊。”

“当然,我不会说的,你说吧。”我发誓。

“昨天的那只羊羔我不是抱回来的,是赶回来的,所以才弄到那么晚。”弟弟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眼睛不敢看着我。

“我不想让养父养母说我是弃儿,只要那只羊羔不被它的母亲抛弃,他们就不会骂我是弃儿了!”说着弟弟看了看鞋。弟弟的鞋尖露了个洞,沙子钻了进去,很快又会钻出来。

“并不是所有的羊都会弃羔,羊还是好的多。”说着,我把“黑小子”放在弟弟怀里,弟弟像忘记了曾经发生的一切,蹦蹦跳跳地走在我前面。

弟弟真的长大了。他给所放的羊群讲自己知道的几个故事,自己却成了故事里的人物。我也似乎更爱我弟弟了,如果谁敢碰弟弟一下,我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圈好了羊,弟弟开始准备晚饭,他做的粥非常可口。弟弟在择他从野外采来的韭菜,我突然想起了弟弟说过的“柳条马”。那根约两米长、大拇指那么粗的柳条似乎在看着我,我把它藏起来,走到屋外的垃圾堆旁,挖了个坑埋掉了。我像做了什么大事,心情很愉快,但我又忐忑不安地想着没有了“柳条马”,弟弟的养父会用什么打他。

第二天我醒来时太阳升得很高了,枕边放着弟弟留下的冰糖。昨晚睡觉前我把冰糖放到了他的内衣口袋里,他竟然又拿出来留给我了。我突然想起了家,拿着冰糖一跃而起。弟弟的养父拿着一模一样的两根柳条微笑着走了进来,然后并排放在水缸后面。他比谁都清楚,如果把柳条放在水缸旁边就能永远保持柔韧。

“我们前院里不仅有杉树,还有更大的柳树呢,要不要去看看?”他的笑声大得刺耳。

“我不看,我要回家。”我鞋也没穿就跳下了炕。

“三十年前我被寄养到这家时,这里到处都是柳条,我们用柳条编筐、编篱笆,我养父也经常用剩下的柳条让我‘骑柳条马’。现在这里的柳条越来越少了。据说我那已故的养父也是被寄养到这里的人,小时候也没少挨过打,现在却找不见像样的柳条了。羊是柳条的大敌,我那臭小子总是不小心让羊群跑到园子里。唉,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说完这些,弟弟的养父不再吱声了。

我拿起那块冰糖便夺门而出。我弓着腰,从山梁的那边往家跑。我怕弟弟看见我。跑出很远我再看弟弟时,他也正在往家的方向跑。想到我们就这样分别,我似乎看到了弟弟在擦自己的眼泪,似乎听到了他在抽泣,弟弟似乎在拽着我的衣角央求我:“哥哥,你等等我。”

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再也看不清附近的东西,我回去求一求母亲吧,我不用冰糖换我可爱的弟弟……这时我突然觉得家在遥远的地方,弟弟也在一步步离我远去,而那块我生怕丢失的冰糖,在我的燥热的体温下渐渐融化,渐渐变小。

你给我的爱有多长

童馨儿

第一次见他时,他八岁。他身体挺结实,穿着土里土气的花棉袄。袖子磨得破了边,裤子很短,轻飘飘地吊在脚踝上,整个人像电视里的小兵张嘎。不不不,小兵张嘎比他帅多了,小兵张嘎起码不会流老长的鼻涕。

妈说:“这是你哥,来,叫哥。”他怯怯地看着我,讨好地向我露了一个笑脸,接着猛地一抽鼻子,那鼻涕“嗖”地全缩到鼻子里去了。我一扭头就窜出门去。谁要叫他“哥”,那么丑那么脏。

后来才发现,他说话特结巴,脑子像是不太灵光,什么事都要老半天才能反应过来。我更嫌他了,真笨。妈让他和我一个班,他想坐在我旁边,我死活也不肯。我气势汹汹地警告他:“别说你是我哥,不许叫我妹!”

妈气得抓过门后的扫帚打我,他冲上去攥住妈的手,嚷:“不,不,不,不打!”妈一把抱住他,落了泪。

等稍微懂了事我才知道,妈在他两岁时怀了我,去医院做孕检的途中想上厕所,让他在外边等着,等妈出来却不见了他的人影。妈站在马路中间歇斯底里地叫了半个小时,然后晕了过去。

几年间,爸妈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他。直到抓着了一个人贩子,根据供词,才辗转找到了他。妈说,去接他的时候,他正提了一桶泔水去喂猪。妈冲上去抱住他,号啕大哭。那是个穷人家,并没虐待他,就是没法子疼爱他,他小小年纪样样活儿都会做,就是不识字,没看过彩色电视,不知道电脑,没跳过蹦蹦床。

妈恨不得把他从来没得到过的全给他补上。她一回到家就先找他,她从前对我说得最多的就是:“宝宝,来,让妈妈亲一下。”现在总是板着脸呵斥我,“别总是欺负你哥!”我偏要欺负他。他的功课不好,我是语文课代表,早读课上,我故意叫他站起来背课文,他一紧张就更结巴,结结巴巴地背不上来,我绷着脸让他重来。他憋红了脸,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我用尺子把桌子敲得“啪啪”响,提高声音说:“你这笨猪!”全班同学就哄堂大笑起来。

放学回到家,我踩住他的鞋对他说:“敢告诉妈我就对你不客气!”他眨着眼睛不说话,果然就没告诉妈。

我得意扬扬。

只要妈不在,我命令他帮我洗鞋、下楼倒垃圾、给我削苹果,电视永远是我霸占着,我喜欢看什么电视节目他就得跟着看什么,妈给我们俩一人一块零花钱,他的那一块永远是我用……

一转眼,好多年过去了。

他长得高大了,变得好看了许多,可是神态还是傻傻的,结巴的毛病始终没改掉。他很少很少开口说话,成绩差得没法说。我还是不肯叫他“哥”,人前人后总是“喂喂喂”,偶尔还对同学说:“瞧那傻大个!”他从来不生气。后来,我考上了大学,他理所当然地落了榜。我离家那一天,他去车站送我。车子启动前,他递给我一张卡片,然后跟着车子小跑,使劲地朝我挥手,咧了嘴,无声地对我说:“再见,再见。”冷不防他摔了一跤,趴在地上,抬起头还是笑,样子特傻。

我打开卡片看,上面画了一些房子,一些树和花,还有一个长辫子女孩。女孩仰着脸,对着阳光笑。旁边有一行字:妹妹永远幸福快乐!

他的画画得真不咋样,字还写得那么丑,跟念小学时相比,真是一点都没进步。可是我的心突然温柔地牵动了一下。

刚上大学二年级,爸突然中风,家里的运输车卖了给爸治病,妈的水果铺也关门了,整天就侍候爸。爸的身体恢复得不错,但家里的经济顿时紧张了起来。

哥失学后,来到省城找活干。我听说他陆续换了几份工,都干不长。老板都嫌他笨,话也说不清楚。他偶尔来学校看我,从来不直接到宿舍找我,总是挑我走在路上的时候,猛地蹿出来,匆匆塞给我一袋水果,冲我傻傻地笑一笑,摆摆手就走了。

我有点惭愧,不知道他花了多少心思才等到我。

我很快找了两份家教,周末时间就三个地方跑,转公交车转得晕头转向。

有一天,刚从一个学生家里出来,突然听到熟悉的傻笑声,转头一看,哥骑着一辆三轮车,脸上一副挺得意的表情。

他招手让我上车,然后直接蹬向我要去的方向。我吃了一惊,问他:“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哪儿?”他不回答,转过头眯起眼睛笑,好像很为自己的聪明自豪。

逢小坡,他下车来推。我要跳下车来,他急着直摆手,第一次冲我瞪眼:“干……干什么,坐……坐好!”

自此每个周末,我一出校门就看到他坐在车上,送我去学生家。补习结束时,下楼一准能看到他,然后又把我送到另一个学生家。这一份家教结束,往往已是黄昏时分,他坐在夕阳的余晖里打盹儿,我还没走近他身旁,他已经惊醒,冲我赧然一笑,凑近仔细看我,有时候会拨弄一下我的头发,有时候会整整我的衣领。我嫌他婆婆妈妈,他就退后几步,仍然笑。

他最爱带我去吃麻辣烫,烫好的肉丸子全拣到我碗里。我吓唬他:“你不吃下次我就不坐你的车。”他说:“辣……辣……辣。”然后叫老板烫碗米粉。

送我到学校,他总会从口袋里掏出几颗大白兔糖,塞到我手里,有点汗津津的。我从小就只爱吃大白兔糖,他记得比我还清楚。可是他不知道,为了减肥,我已经好久不吃糖了。

每一次回到宿舍,我就把糖丢到垃圾桶里。

突然有一天有同学好奇地问:“好像每一次都是那个蹬三轮车的送你回来哦。他不是在追求你吧?”我顺手把糖丢了,说:“你神经病啊?”同学笑道:“还每次都给你送糖,哎呀,真够搞笑的。”

几个同学都笑了。我气得脸色通红,不知道怎么反击,也不好意思说他其实是我哥。

回过头来冲他撒气:“以后不许再来我们学校。”

他果真就不再来我们学校,在隔了一条街的第一盏路灯下,他和他的三轮车仍然在等我。

不久我恋爱了,男友有辆漂亮的摩托车。每次坐着男友的摩托车出去,眼角的余光总能看到他在三轮车上伸长了脖子,看过来的目光又是惊喜又是担忧。

突然有一天他给我打来电话,我听了老半天才听明白,他在医院里。我急忙赶了过去,才知道,原来他在路上看到一个女孩躺在地上,听说是突然发了啥病晕过去了,围观的路人来来往往,偏偏就他学了雷锋,把女孩送到了医院。

女孩的家人来了,非说是他撞倒了女孩。他说不出话来,无法替自己争辩,只好打电话给我。

我瞪了他一眼,怪他多管闲事。这种事,报纸上见得多了,好心从来没好报的。

我挡在他面前,不卑不亢地对女孩的家人说:“一切等她醒了再说。你别乱怪我哥,我哥是个老实人。”

他惊喜地看着我,打着手势说:“嗯嗯,我……我是她哥。”

他的脸笑得像朵花。

这是我第一次承认他是我哥。我又瞪了他一眼,他还是那样,讨好地冲我笑。

女孩醒了后,澄清了他的冤枉,女孩的母亲拉着他的手,一个劲地感谢他。

我们俩一块走出医院,我冷冰冰地对他说:“以后这种闲事少管,你懂不懂?”

他搓着双手,嗫嚅着说:“我……我是想着,我……我妹遇了难……难事,也有人帮……”

我还是瞪着他,可是瞪着瞪着,眼睛就湿润了。

临近毕业时,男友让我到他家去吃饭。男友的意思是,他妈妈可以帮我留在省城。

哥知道后非要给我买一套新衣服,我只好跟着他去商场,他雄赳赳的样子,专往贵的柜台上凑,推着我试。转了老半天,终于试了一身,大家都说好,我自己也挺喜欢,一看标价,八百多元。我拉着他走,他不肯,眼睛也不眨地就嚷:“包起来!”

这句话他倒没结巴。我瞪他一眼,说:“你这会儿说话怎么就这么流畅了?”

他笑。我总是看到他的笑脸,现在第一次发现他的脸颊边有一个小酒窝,看上去很漂亮。八百元,他要蹬多长时间的三轮才挣得到啊!

他蹬着三轮车送我到预订的酒店,告诫我要礼貌点,不要乱说话,别任性。

其实男友的母亲是个知识分子,态度很和蔼,这完全是一餐愉快的晚饭,男友高兴得一个劲地冲我眨眼睛。

走出酒店时,酒店门口有人在争执拉扯,男友的母亲轻轻瞟过去一眼,转过头来说:“这些乡下人,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什么车都敢来这里停。”

我一惊,看过去。原来保安们拉扯的是我哥,他结结巴巴地在申辩着什么。男友的母亲又说:“瞧他那副样子,真是傻大个!”

我倏地转过脸来,顶撞道:“他不傻!他一点也不傻!不许叫他傻大个!”

我甩开男友的手,径直朝他走去。他看到了我,神情有点紧张。我拉过他的手,毫不客气地对那些保安说:“放开他,我们走,什么破酒店,什么素质!”

我坐上他的三轮车,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他载着我扬长而去。

他责怪我:“都……都叫你,别……别任性了。”

我说:“从明天起,你每天朗读一小时,我就不信你的结巴改不掉!”我的语气有点凶。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对……对不起。”

他带我去他的出租屋。第一次,我知道他住在一幢旧楼临时搭建的阁楼上,除了一个水龙头,房东什么也没提供。他自豪地告诉我,那床板,是他自己钉的;那些墙上的纸,是附近的打字复印部扔掉的废旧宣传画,他拿来一贴,房子就漂亮了;桌上的风扇,是他用自己平生挣的第一笔钱买的,虽然是个二手货,但转得一直很好,很凉爽。

他说:“妹,以……以后我……我要在省城买房子。把……把爸妈都……都接来。你放……放心。”

我突然就哭了。这间小屋子距离我的学校,应该要蹬车四十分钟不止吧。这些年,为了离我近一点,他来来回回地不知道蹬了多少公里。

他急了,说:“不……不……不哭。”他笨拙地从口袋里掏出几颗大白兔糖来。

我剥开吃了。糖很甜,甜到心里边,虽然我刚刚失恋了。

没想到几天后,男友的母亲来找我,郑重地向我道歉,她请我原谅她。她还说,我和我哥给她上了一堂深刻的教育课。

原来是我哥找到了她,一个劲地向她赔罪,请她务必原谅我的不懂事。

我低下头喝茶,泪珠悄悄地滴到茶杯里。我的傻哥哥啊。

毕业后我留在了省城,和男友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哥花光了积蓄买了一辆二手三轮摩的,开始帮人拉货。他说要为理想努力。他还说,他现在天天对着镜子朗读半小时。因为我不喜欢他的结巴,所以他一定要变得不结巴!

在电话里说这些的时候,他的话真的比从前流畅了许多。我坚持要他从那间阁楼搬出来,替他找了一间干净的房,付了半年的租金。搬家那天,他一路跟人说:“呀,妹子非要我搬家。”脸上是得意的表情。

等我回到公司,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在我包里塞了一沓钞票。我们不太见得上面,我打电话找他吃饭,他总是在忙。听说他是个勤快的司机,大小商店都愿意找他拉货。他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开通,随叫随到。

他很快买了一辆新三轮摩的,还是拉货。旧的让给老乡开着,收入归他,老乡的工资由他发。

我有点惊喜,觉得他聪明起来。他有点不好意思,对我说:“你哥没别的本事,就是有力气,干活不怕。”

我操心他的婚事,要给他介绍女朋友,他着急地摆手,让我跟着他出车拉一趟货。小商店的老板娘走出来招呼他,他突然冲我眨眨眼睛。我仔细一看,那年轻的老板娘竟然是上次他救的姑娘。

姑娘递杯水给他,笑眯眯地看着他喝。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偷偷地对我说:“是吧,妹,好人有好报的啊。”他笑得那么憨,我也笑了。

2006年年底,我的婚期临近,男友打算租几辆豪华轿车,想给我一个风光的婚礼。我不同意,我说我要坐哥蹬的三轮车。

哥高兴极了,把那辆三轮车反反复复地调试,买了油漆,说是要弄个最漂亮的颜色,又买了好些丝绸,精心装饰车篷。他说他要载着我绕城一圈,我的幸福他要让所有的人看见。

婚礼的前夜,他和男友都喝多了,两个人不知道为了什么就争执起来,突然他扯了男友,走到院子中央,两个人竟然打起架来。我又急又气,拼命叫,他们俩只顾打,谁也不理我。

结果还是他占了上风。我跑过去扶起男友,瞪他:“你搞什么呀?!”

他得意扬扬地看着我,说:“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欺负我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