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交涉署把十三条呈送各国驻沪领事,领事团同意就赔款惩凶、释放被捕华人等前五项内容进行商讨,但对其余各条则表示无权过问,因而拒绝谈判。北京执政府对“十三条”却是极为重视,电令督办蔡延干、外交部次长曾宗鉴、江苏省省长郑谦、交涉员许沅和虞洽卿五人为谈判委员,依据“十三条”,继续与领事团谈判。
虞洽卿等人的卖国活动受到了强烈的谴责。6月17日,上海总工会等两百多家团体召开群众大会,说:“我全体市民以工商学联合会议决提出之十七条为最低交涉条件,绝对无退让之余地。对于总商会修改提出之条件实乃牺牲民众利益,破坏国民团结,与帝国主义妥协,本大会万难承认。”
虞洽卿见状,故意请辞谈判员之职,以获得更大的重视。他再次给段祺瑞发电:“立于商会会长地位,一经加入会议,反生障碍,于事无补。”急速从漩涡中脱了身,好让蔡廷干、曾宗鉴、郑谦、许沅等人去背妥协卖国的黑锅。同时,故意强化调人的作用,向洋人施加压力说:“我们竭力将高级政治争端与纯粹的地方争端区别开来,以便让大家彼此满意。我提醒阁下,罢工无限延期将极大影响诸位的在华利益。据我所知:日本的太古、怡合、日清三家轮船公司,每天损失四万一千元。”与此同时,虞洽卿分化工商学联合会,使工商学联合会内部分歧扩大,并与上海日报工会接洽,要求他们不得刊登工商学联合会的声明、文章、广告,消除工商学联合会的影响。
6月18日,交涉谈判暂停。蔡廷干、曾京鉴和各国公使团移到北京继续交涉。虞洽卿私下里对石运乾说道:“我从北京回来时,段执政就表示不愿扩大事态,希望条件不要提得过高。现在去北京交涉了,还能有什么结果。上海还是无人收拾的烂摊子,他们在北京交涉他们的,我们在上海交涉我们的。这里交涉的事毕竟是我们自己的事。我和英法美领事都有来往,与日本领事交情更深。他们都怕长此下去,对他们不利。他们内部也有矛盾。美国巡捕杀了人,却说:‘美兵杀人,出于英人指挥’;日本方面经常和我商量和平解决的办法,他们说:‘罢工是一事,南京路大屠杀是另外一回事。’连洋人都各顾个了,我们也只好管自己了。”石运乾道:“复市?我听你的。”虞洽卿道:“端午节快到了,按照贯例是该清算帐款的时候了,许多商人都急了,此时不复市,更待何时?”
6月19日,虞洽卿在上海总商会召开会议,决定复市,重点争取商界内部一致。到会一百余人,代表七十六个商业团体。虞洽卿以命令的口吻道:“罢市损失太大,各商铺自今日起即自由开市!”银、钱两业代表同声拥护,表示愿冒险单独开市。多数代表经过反复商讨,同意延长两天,在疏通各方后,在6月21日结束罢市。外界称虞洽卿为“商贼”、“帝国主义的走狗”,虞洽卿只得表面上与工商学联合会恢复联系,希望得到他们的支持。工商学联合会知道上海总商会的复市决定已经势在必行,本着商界的实际困难,同意6月26日复市。就这样,由于虞洽卿等人的出卖,五卅运动一步一步走向失败。6月26日,上海总商会、商总联会、政府组成劝市队伍,车上插着“交涉由政府负责,忍痛开市”的旗子,四处巡游。各家商号对此早有准备,只等汽车一过,马上开门营业,并贴出标语:“卧薪尝胆,永志不忘!”当真是滑稽之至!
相反,上海工商学联合会同意复市却是有条件的。刘华曾建议:“继续对英日绝交;提倡国货,抵制洋货;抽款援助罢工工人。”虞洽卿见这些建议对他有利,便顺水推舟,答应下来。于是,上海总商会宣布对英日经济绝交。五卅期间,抵制洋货运动使得民族企业受益匪浅,虞洽卿的三北、鸿安等轮船公司生意也一日千里。从6月份到年底,仅长江一路就比头一年多收了四五十万元水脚费。
二十多万罢工工人的生活救济经费近三百万元,经虞洽卿手发放,对此,死难家属很有意见。当时,有人发起五卅被害人家属抚恤会,请虞洽卿参加。虞洽卿爽快地答应了,当场募捐。众人请虞洽卿带个头,他大笔一挥写下了三万元。在场的人有的热烈鼓掌,有的眉头紧皱。会长捐三万,别人岂能少捐!于是,硬着头皮写下了两万、一万不等。事后,发起人向虞洽卿索款,虞洽卿笑道:“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我那天写三万,无非给众人做个榜样,让别人多捐些。我不多写,别人也不会那么爽快。大家心里有数,就当我捐了……”发起人不甘心,把这事捅到报上,虞洽卿知道后,摇头笑道:“好人难做!”
上海商人复市后,上海工人的斗争仍使工部局大为头痛,许多外商企业被迫停业。为平民愤,工部局在赔付惨死者恤金后,让总办鲁和自行辞职。工部局看准了虞洽卿,通过各种关系拉拢他,客气地表示可以在华人纳税会和工部局增加华人会董。虞洽卿也怕工人成了气候,双方加紧了勾结。工部局要求总商会约束罢工风潮,虞洽卿暗示工部局采取必要措施,相应行事。7月6日,租界工部局电气处派出技师和数十名西洋水兵,乘坐六辆架有设机枪的汽车,开往四十六家工厂,剪断了电线。华资企业顿时瘫痪,商人们请求总商会出面解决。虞洽卿自然明白此中奥妙,故意道:“我出面解决,又要挨骂了。”督促众人缓和罢工风潮,以恢复供电。
就这样,上海总商会对罢工的工人施以压力,迫使他们复工。但是,日本纱厂复工的问题比较棘手,工人们要求增加十分之一的工资。经磋商,工人增加的工资由政府承担三个月,此后皆由厂方负担,上海总商会进行担保,还答应支付工人罢工期内的三分之一工资,由总商会发放二十六万元,日本厂主负担十万元,待复工后补给,复工的问题最终解决。之后,虞洽卿通电各省“疏销英日货”,逐渐停止了对英日货的抵制,消解了五卅运动的胜利果实。
反动政府也加强了对工人的镇压,7月23日,进驻上海的奉系军阀、上海戒严司令邢士廉按张作霖的命令,查封了上海工商学联合会、中华海员工会上海支部和洋务工会。一时群情激愤,虞洽卿害怕罢工风潮再起,影响自家轮船运营,找到准备罢工的海员工会负责人,耐心安抚,并派总商会的代表前往邢士廉的戒严司令部劝说。邢士廉也怕事情闹大,不得不在7月26日先行开启了海员工会。
接着,虞洽卿亲自拜访邢士廉,替上海工商学联合会说情。邢士廉道:“看在虞会长的面子上,启封可以,但工商学联合会必须承认内部混进了‘不良分子’。”工商学联合会最初表示拒绝,但经不起虞洽卿的软硬兼施,最后发表了一个语意含混却不失体面的声明,“发现署有本会名义之传单中有与该会宗旨相违背”的情况。7月28日,工商学联合会启封。经过这次折腾,工商学联合会的实力大打折扣。
8月3日,华商纱厂联合会在虞洽卿等人的暗示下,秘密致电北京执政府,诬蔑工人“借端滋扰”,要求军阀武装进入上海。这里面有着极为复杂的政治背景。原来,张作霖的奉军终于按捺不住,准备进军东南五省。直系将领孙传芳组织五省联军对抗,段祺瑞害怕大规模的战争会妨碍他的统治,暗中和虞洽卿联系,由上海商界出面邀请政府增兵上海。此后,白色恐怖笼罩着上海。9月18日,奉系军阀封闭上海总工会,取缔一切工会组织。虞洽卿落井下石,暗示各工厂的资本家把工会中的核心人物清除出厂。奉军10月间在安徽、江苏等地扩张时,孙传芳发起旋风攻势,几日之内就把入侵的奉军打得落花流水,“开府南京,领袖五省”。上海很快变成了孙传芳的势力。11月,刘华在上海被捕。12月17日,浙闽苏皖赣五省联军总司令孙传芳来到上海,他一直对虞洽卿支持皖系颇为不满。虞洽卿让日本商团代表为他进言,以总商会的名义为孙传芳接风。席间,日本商团代表对孙传芳道:“刘华屡次煽动工运,如不重办,将危及上海秩序。”虞洽卿接口说:“上海商界也希望惩一戒百。”孙传芳当即下令将刘华“秘密枪决,灭尸不宣。”轰轰烈烈的五卅运动就这样最终失败了。
在五卅运动中,很多人没有看清虞洽卿的真面目,认为他有爱国立场,但进步报刊天天抨击他。不管怎么说,虞洽卿因此受到了政府和租界的赞赏,进一步密切了与工部局的关系。工部局同意增设华董,虞洽卿位列五华董之位。1926年,西人纳税会首次同意添设华董三人,贝淞生、袁履登、赵晋卿当选,贝淞生、赵晋卿因无法分身,1927年虞洽卿和徐新六补为华董。虞洽卿自此任华董之职,直至1941年离沪。
1926年,虞洽卿当选为第一届上海纳税人代表大会执行委员会主席,与租界当局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对话关系。事实上,虞洽卿与上海租界早就存有默契。五卅运动使虞洽卿获益不浅,但他同时也走错了一步政治棋:孙传芳的到来使他一度陷入困境,他被迫辞去淞沪商埠会办职务。虞洽卿天生具有不服输的性格,又和五省联军大元帅孙传芳斗起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