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西游记(中国古典文学名著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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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护法设庄留大圣 须弥灵吉定风魔(1)

却说那五十个败残的小妖,拿着些破旗破鼓,撞入洞里,报道:“大王,虎先锋战不过那毛脸和尚,被他赶下东山坡去了。”老妖闻说,十分烦恼,正低头不语,默思计策。又有把前门的小妖道:“大王,虎先锋被那毛脸和尚打杀了,拖在门口骂战哩!”那老妖闻言,愈加烦恼,道:“这厮却也无知,我倒不曾吃他师父,他转打杀我家先锋,可恨,可恨!”叫:“取披挂来!我也只闻得讲甚么孙行者,等我出去看是个甚么九头八尾的和尚,拿他进来,与我虎先锋对命!”众小妖急急抬出披挂。老妖结束齐整,绰一杆三股钢叉,帅群妖跳出本洞。那大圣停立门外,见那怪走将出来,着实骁勇。看他怎生打扮?但见:

金盔幌日,金甲凝光。盔上缨飘山雉尾,罗袍罩甲淡鹅黄。勒甲绦盘龙耀彩,护心镜绕眼辉煌。鹿皮靴,槐花染色;锦围裙,柳叶绒妆。手持三股钢叉利,不亚当年显圣郎。

那老妖出得门来,厉声高叫道:“那个是孙行者?”这行者脚着虎怪的皮囊,手执着如意的铁棒,答道:“你孙外公在此,送出我师父来。”那怪仔细观看,见行者身躯鄙猥,面容羸瘦,不满四尺,笑道:“可怜,可怜!我只道是怎么样扳翻不倒的好汉,原来是这般一个骷髅的病鬼!”行者笑道:“你这个儿子忒没眼色!你外公虽是小小的,你若肯照头打一叉柄,就长六尺。”那怪道:“你硬着头,吃吾一柄。”大圣公然不惧。那怪果打一下来。他把腰躬一躬,足长了六尺,有一丈长短。慌得那妖把钢叉按住,喝道:“孙行者!你怎么把这护身的变化法儿拿来我门前使出!莫弄虚头,走上来,我与你见见手段!”行者笑道:“儿子呵,常言道:留情不举手,举手不留情。你外公手儿重重的,只怕你捱不起这一棒!”那怪那陪分说,捻转钢叉,望行者当胸就刺。这大圣正是会家不忙,忙家不会,理开铁棒,使一个乌靡也势,拨开钢叉,又照头便打。他二人在那黄风洞外,这一场好杀:

妖王发怒,大圣施威。妖王发怒,要拿行者抵先锋;大圣施威,欲捉精灵救长老。叉来棒架,棒去叉迎。一个是镇山都总帅,一个是护法美猴王。初时还在尘埃战,后来各起在中央。点钢叉尖明锐利,如意棒身黑箍黄。戳着的魂归冥府,打着的定见阎王。全凭着手疾眼快,必须要力壮身强。两家舍死忘生战,不知那个平安那个伤。

那老妖与大圣斗经三十回合,不分胜败。这行要见功绩,使一个身外身的手段,把毫毛揪下一把,用口嚼得粉碎,望上一喷,叫声:“变!”变有百十个行者,都是一样打扮,各执一根铁棒,把那怪围在空中。那怪害怕,也使一般本事,急回头望着巽地上,把口张了三张,“嘑的一口气吹将出去。忽然间,一阵黄风从空刮起,好风!真个利害:

冷冷飕飕天地变,无影无形黄沙旋。

穿林折岭倒松梅,播土扬尘崩岭坫。

黄河浪泼彻底浑,湘江水涌翻波转。

碧天振动斗牛宫,争些刮倒森罗殿。

五百罗汉闹喧天,八大金刚齐嚷乱。

文殊走了青毛狮,普贤白象难寻觅。

真武龟蛇失了群,梓撞骡子飘其鞯。

行商喊叫告苍天,梢公拜许诸般愿。

烟波性命浪中流,名利残生随水办。

仙山洞府黑攸攸,海岛蓬莱昏暗暗。

老君难顾炼丹炉,寿星收了龙须扇。

王母正去赴蟠桃,一风吹乱裙腰钏。

二郎迷失灌州城,哪吒难取匣中剑。

天王不见手中塔,鲁班吊了金头钻。

雷音宝阙倒三层,赵州石桥崩两断。

一轮红日荡无光,满天星斗皆昏乱。

南山鸟往北山飞,东湖水向西湖漫。

雌雄拆对不相呼,子母分离难叫唤。

龙王遍海找夜叉,雷公到处寻闪电。

十代阎王觅判官,地府牛头追马面。

这风吹到普陀山,卷起观音经一卷。

白莲花卸海边飞,吹倒菩萨十二院。

盘古至今曾见风,不似这风来不善。

唿喇喇乾坤险不咋崩开,万里江山都是颤。

那妖怪使出这阵狂风,就把孙大圣毫毛变的小行者,刮得在半空中却似纺车儿一般乱转,莫想轮得棒,如何拢得身?慌得行者将毫毛一抖,收上身来。独自个举着铁棒,上前来打,又棚那怪劈脸喷了一口黄风,把两只火眼金睛刮得紧紧闭合,莫能睁开,因雌使铁棒,遂败下阵来。那妖收风回洞不题。

却说猪八戒见那黄风大作,天地无光,牵着马,守着担,伏在山凹之间,也不敢睁眼,不敢抬头,口里不住的念佛许愿;又不知行者胜负何如,师父死活何如。正在那疑思之时,却早风定天晴,忽抬头往那洞门前看处,却也不见兵戈,不闻锣鼓。呆子又不敢上他门,又没人看守马匹行李,果是进退两难,怆惶不已。忧虑间,只听得孙大圣从西边吆喝而来,他才欠身迎着道:“哥哥,好大风阿!你从那里走来?”行者摆手道:“利害,利害!我老孙自为人,不曾见这大风。那老妖使一柄三删叉,来与老孙交战。战到有三十余合,是老孙使一个身外身的本事,把他围打。他甚着急,故弄出这阵风来,果是凶恶。刮得我站立不住,收了本事,冒风而逃。哏,好风!哏,好风!老孙也会呼风,也会唤雨,不曾似这个妖精的风恶。”八戒道:“师兄,那妖精的武艺如何?”行者道:“也看得过。叉法儿倒也齐整,与老孙也战个手平;却只是风恶了,难得赢他。”八戒道:“似这般怎生救得师父?”行者道:“救师父且等再处,不知这里可有眼科先生,且教他把我眼医治医治。”八戒道:“你眼怎的来?”行者道:“我被那怪一口风喷将来,吹得我眼珠酸痛,这会子冷泪常流。”八戒道:“哥阿,这半山中,天色又晚,且莫说要甚么眼科,连宿处也没有了!”行者道:“要宿处不难。我料着那妖精还不敢伤我师父,我们且找上大路,寻个人家住下,过此一宵,明日天明再来降怪罢。”八戒道:“正是,正是。”他却牵了马,挑了担,出山凹,行上路口。此时渐渐黄昏,只听得路南山坡下有犬吠之声。二人停身观看,乃是一家庄院,影影的有灯火光明。他两个也不管有路无路,漫草而行,直至那家门首。但见:

紫芝翳翳,白石苍苍。紫芝翳翳多青草,白石苍苍半绿苔。数点小萤光灼灼,一林野树密排排。香兰馥郁,嫩竹新栽。清泉流曲涧,古柏倚深崖。地僻更无游客到,门前惟有野花开。

他两个不敢擅人,只得叫一声:“开门,开门!冶那里边有一老者,带几个年幼的农夫,叉钯扫帚齐来,问道:“甚么人?甚么人?”行者躬身道:“我们是东土大唐圣僧的徒弟,因往西方拜佛求经,路过此山,被黄风大王拿了我师父去了,我们还未救得。天色已晚,特来府上告借一宵,万望方便方便。”那老者答礼道:“失迎,失迎。此间乃云多人少之处,却才闻得叫门,恐怕是妖狐、老虎及山中强盗等类,故此小介愚顽,多有冲撞,不知是二位长老。请进,请进。”他兄弟们牵马挑担而入,经里边,拴马歇担,与庄老拜见叙坐。又有苍头献茶。茶罢,捧出几碗胡麻饭。饭毕,命设铺就寝。行者道:“不睡还可。敢问善人,贵地可有卖眼药的?”老者道:“是那位长老害眼?”行者道:“不瞒你老人家说,我们出家人自来无病,从不晓得害眼。”老人道:“既不害眼,如何讨药?”行者道:“我们今日在黄风洞口救我师父,不期棚阶将一口风喷来,吹得我眼珠酸痛,今有些眼泪汪汪,故此要寻眼药。”那老者道:“善哉,善哉!你这个长老,小小的年纪,怎么说谎?那黄风大圣,风最利害。他那风,比不得甚么春秋风、松竹风与那东西南北风。”八戒道:“想必是夹脑风、羊耳风、大麻风、偏正头风?”长者道:“不是,不是,他叫做三昧神风。”行者道:“怎见得?”老者道:“那风:

能吹天地暗,善刮鬼神愁。

裂石崩崖恶,吹人命即休。

你们若遇着他那风吹了时,还想得活哩!只除是神仙,方可得无事。”行者道:“果然,果然!我们虽不是神仙,神仙还是我的晚辈。这条命急切难休,却只是吹得我眼珠酸痛!”那老者道:“即如此说,也是个有来头的人。我这敝处却无卖眼药的。老汉也有些迎风冷泪,曾遇异人传了一方,名唤三花九子膏,能治一切风眼。”行者闻言,低头唱喏道:“愿求些儿点试点试。”那老者应承,即走进去,取出一个玛瑙石的小权来,拔开塞口,用玉簪儿蘸出少许,与行者点上,教他不得睁开,宁心睡觉,明早就好。点毕,收了石权,径领小介们退于里面。八戒解包袱,展开铺盖,请行者安置。行者闭着眼乱摸。八戒笑道:先生,你的明杖儿呢?”行者道:你这个馕糟的呆子!你照顾我做瞎子哩!”那呆子哑哑的暗笑而睡。行者坐在铺上,转运神功,只到三更后方才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