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西游记(中国古典文学名著典藏)
2358700000032

第32章 观音院僧谋宝贝 黑风山怪窃袈裟(2)

只见那众僧们搬柴运草,已围住禅堂放火哩。行者暗笑道:“果依我师父之言,他要害我们性命,谋我的袈裟,故起这等毒心。我待要拿棍打他呵,可怜又不禁打,一顿棍都打死了,师父又怪我行凶。罢,罢,罢!与他个顺手牵羊,将计就计,教他住不成罢!”

好行者,一筋斗跳上南天门里,唬得个庞、刘、苟、毕躬身,马、赵、温、关控背,俱道:“不好了,不好了!那闹天宫的主子又来了!”行者摇着手道:“列位免礼,休惊,我来寻广目天王的。”说不了,却遇天王早到,迎着行者道:“久阔,久阔!前闻得观音菩萨来见玉帝,借了四值功曹、六丁六甲并揭谛等,保护唐僧往西天取经去,说你与他做了徒弟,今日怎么得闲到此?”行者道:“且休叙阔。唐僧路遇歹人,放火烧他,事在万分紧急,特来寻你借辟火罩儿救他一救。快些拿来使使,即刻返上。”天王道:“你差了。既是歹人放火,只该借水救他,如何要辟火罩?”行者道:“个哩晓得就里。借水救之,却烧不起来,倒相应了他;只是借此罩,护住了唐僧无伤,其余管他,尽他烧去。快些,快些!此时恐已无及,莫误了我下边干事!冶那天王笑道:“这猴子还是这等起不善之心,只顾了自家,就不管别人。”行者道:“快着,快着!莫要调嘴,害了大事!”那天王不敢不借,遂将罩递与行者。

行者拿了,按着云头,径到禅堂房脊上,罩住了唐僧与白马、行李。他却去那后面老和尚住的方丈房上头坐着,保护那袈裟。看3陛人放起火来,他转捻诀念咒,望巽地上吸一口气,吹将去,一阵风起,把那火转刮得烘烘乱着。好火,好火!但见:

黑烟漠漠,红焰腾腾。黑烟漠漠,长空不见一天星;红焰腾腾,大地有光千里赤。起初时,灼灼金蛇;次后来,煨煨血马。南方三炁逞英雄,回禄大神施法力。燥干柴烧烈火性,说甚么燧人钻木曰熟油门前飘彩焰,赛过了老祖开炉。正是那无情火发,怎禁这有意行凶;不去弭灾,反行助虐。风随火势,焰飞有千丈余高;火逞风威,灰迸上九霄云外。乒乒乓乓,好便似残年爆竹;泼泼喇喇,却就如军中炮响。烧得那当场佛像莫能逃,东院伽蓝无处躲。胜如赤壁夜鏖兵,赛过阿房宫内火。

这正是星星之火,能烧万顷之田。须臾间,风狂火紧,把一座观音院处处通红。你看那众和尚,搬厢抬笼,抢桌端锅,满院里叫苦连天。孙行者护住了后边方丈,辟火罩罩住了前面禅堂,其余前后火光大发,真个是照天红焰辉煌,透壁金光照耀。

不期火起之时,惊动了一山兽怪。这观音院正南二十里远近,有座黑风山。山中有一个黑风洞,洞中有一个妖精,正在睡醒翻身。只见那窗间透亮,只道是天明,起来看时,却是正北下的火光幌亮。妖精大惊道:野呀!这必是观音院里失了火,这些和尚好不小心!我看时,与他救一救来。”好妖精,纵起云头,即至烟火之下;果然冲天之火,前面殿宇皆空,两廊烟火方灼。他大拽步撞将进去,正呼唤叫取水来,只见那后房无火,房脊上有一人放风。他却情知如此,急入里面看时,则防丈中间有些霞光彩气,台案上有一个青毡包袱。他解开一看,见是一领锦镧袈裟,乃佛门之异宝。正是财动人心,他也不救火,他也不叫水,拿着那袈裟,趁哄打劫,拽回云步,径转东山而去。

3赐火只烧到五更天明,方才灭息。你看那众僧们,赤赤精精,啼啼哭哭,都去那灰内寻铜铁,拨腐炭,扑金银。有的在墙面苫搭窝棚,有的赤壁根头支锅造饭,叫冤叫屈,乱嚷乱闹不题。

却说行者取了辟火罩,一筋斗送上南天门,交与广目天王道:野谢借,谢借!”天王收了道:野大圣至诚了。我正愁你不还我的宝贝,无处寻讨,且喜就送来也。”行者道:“老孙可是那当面骗物之人?这叫做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冶天王道:野许久不面,请到宫少坐一时何如?”行者道:野老孙比在前不同,烂板凳,高谈阔论了。如今保唐僧,不得身闲。容叙,容叙!冶急辞别坠云,又见那太阳星上。径来到禅堂前,摇身一变,变做蜜蜂儿,飞将进去,现了本相看时,那师父还沉睡哩。行者叫道:野师父,天亮了,起来罢。”三藏才醒觉,翻身道:野正是。”穿了衣服,开门出来,忽抬头,只见些倒壁红墙,不见了楼台殿宇,大惊道:野呀!怎么这殿宇俱无,都是红墙,何也?”行者道:野你还做梦哩!今夜走了火的。”三藏道:“我怎不知?”行者道:“是老孙护了禅堂,见师父浓睡,不曾惊动。”三藏道:“你有本事护了禅堂,如何就不救别房之火?”行者笑道:野好教师父得知:果然依你昨日之言,他爱上我们的袈裟,算计要烧杀我们。若不是老孙知觉,到如今皆成灰骨矣!冶三藏闻言,害怕道:野是他们放的火么?”行者道:野不是他是谁?”三藏道:野莫不是怠慢了你,你干的这个勾当?”行者道:野老孙是这等惫懒之人,干这等不良之事?实实是他家放的。老孙见他心毒,果是不曾与他救火,只是与他略略助些风的。”三藏道:野天那,天那!那火起时只该助水,怎转助风?”行者道:野你可知古人云:人没伤虎心,虎没伤人意。他不弄火,我怎肯弄风?”三藏道:野袈裟何在?敢莫是烧坏了也?”行者道:野没事,没事,烧不坏。那放袈裟的方丈无火。”三藏恨道:野我不管你!但是有些儿伤损,我只把那话儿念动念动,你就是死了!冶储慌了道:野师父,莫念,莫念!管寻还你袈裟就是了。等我去拿来走路。冶三藏就牵着马,储挑了担,出了禅堂,径往后方丈去。

却说那陛和尚正悲切间,忽的看见他师徒牵马挑担而来,唬得一个个魂飞魄散,道:野冤魂索命来了!冶行者喝道:野甚么冤魂索命,快还我袈裟来!”众僧一齐跪倒叩头道:野爷爷呀,冤有冤家,债有债主。要索命,不干我们事,都是广谋与老和尚奸计害你的,莫问我们讨?命。”行者“咄”的一声道:野我把你这些该死的畜生!那个问你讨甚么命,只拿袈裟来还我走路!冶其间有两个胆量大的和尚道:野老爷,你们在禅堂里已烧死了,如今又来讨袈裟,端的还是人是鬼?”行者笑道:野这伙业畜,那里有甚么火来?你去前面看看禅堂,再来说话。”众僧们爬起来往前观看,那禅堂外面的门窗槁扇,更不曾燎灼了半分。众人悚惧,才认得三藏是种神僧,行者是尊护法;一齐上前叩头道:“我等有眼无珠,不识真人下界。你的袈裟在后面方丈中老师祖处哩。”三藏行过了三五层败壁破墙,嗟叹不已。只见方丈果然无火,众僧抢入里面,叫道:野公公!唐僧乃是神人,未曾烧死,如今反害了自己家当。趁早拿出袈裟,还他去也。冶原来这老和尚寻不见袈裟,又烧了本寺房屋,正在万分烦恼焦燥之处,一闻此言,怎敢答应?因寻思无计,进退无方,拽开步,躬着腰,往鹏上着实撞了一头,可怜只撞得脑破血流魂魄散,咽喉气断染红沙!有诗为证:

堪叹老衲性愚蒙,枉作人间一寿翁。

欲得袈裟传远世,岂知佛宝不凡同。

但将容易为长久,定是萧条取败功。

广智广谋成甚用,损人利己一场空。

慌得个众僧哭道:野师公已撞杀了,又不见袈裟,怎生是好!”行者想:野想是汝等盗藏起也。都出来!开具花名手本,等老孙逐一查点!”那上下房的院主,将本寺和尚、头陀、幸童、道人尽行开具手本二张,大小人等共计二百三十名。行者请师父高坐,他却一一从头唱名搜简,者腰解放衣襟,分明点过,更无袈裟;又将那各房头搬抢出去的箱笼物件,从头细细寻遍,那里得有踪迹?三藏心中烦恼,懊恨行者不尽,却坐在上面念动那咒。行者扑的跌倒在地,抱着头十分难禁,只教:“莫念!莫念!管寻还了袈裟!冶那众僧见了,一个个赚嫌的上前跪下劝解,三藏就合口不念。行者一骨鲁跳起来,耳躲里掣出铁棒,要打那些和尚,被三藏喝住道:“这猴头!你头疼还不怕,还要无礼?休动手,且莫伤人!再与我审问一问。”众僧们磕头礼拜,哀告三藏道:“老爷饶命,我等委实的不曾看见。这都是那老死鬼的不是。他昨晚看着你的袈裟,只哭到更深时候,看也不曾敢看,思量要图长久,做个传家之宝。设计定策,要烧杀老爷。自火起之候,狂风大作,各人只顾救火,搬抢物件,更不知袈裟去向。”

行者大怒,走进方丈屋里,把那触死鬼尸首抬出,选剥了细看,浑身更无那件宝贝。就把个方丈掘地三尺,也无踪影。行者忖量半晌,问道:“你这里可有甚么妖怪成精么?”院主道:“老爷不问,莫想得知。我这里正东南有座黑风山,黑风洞内有一个黑大王,我这老死鬼常与他讲道。他便是个妖精,别无甚物。”行者道:“那山离此有多远近?”院主道:“只有二十里,那望见山头的就是。”行者笑道:“师父放心,不须讲了,一定是那黑怪偷去无疑。”三藏道:“也那厢离此有二十里,妯可就断得是他?”行者道:“你不曾见夜间那火,光腾万里,亮透三天,且休说二十里,就是二百里也照见了。坐定是也见火光昆耀,趁着机会,暗暗的来到这里,看见我们袈裟是件宝贝,必然趁哄掳去也。等老孙去寻他一寻。”三藏道:“你去了时,我却何倚?”行者道:“这个放心,暗中自有神灵保护,明中等我叫那些和尚伏侍。”即唤众和尚过来道:“汝等着几个去埋那老鬼,着几个伏侍我师父,看守我白马。”众僧领诺。行者又道:“汝等莫顺口儿答应,等我去了,你就不来奉承。看师父的,要怡颜悦色;养白马的,要水草调匀。假有一毫儿差了,照依这个样棍,与你们看看!冶他掣出棍子,照那火烧的砖墙“扑”的一下,把那墙打得粉碎,又震倒了有七八层墙。众僧见了,个个骨软身麻,跪着磕头滴泪道:“爷爷宽心前去,我等竭力虔心供奉老爷,决不敢一毫怠慢。”好行者,急纵筋斗云,径上黑风山,寻找这袈裟。正是那:

金蝉求正出京畿,仗锡投西涉翠微。

虎豹狼虫行处有,工商士客见时稀。

路逢异国愚僧妒,全仗齐天大圣威。

火发风生禅院废,黑熊夜盗锦祢衣。

毕竟此去不知袈裟有无,吉凶妯可,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