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说:“大力王即牛魔王也。”行者道:“这山本是牛魔王放的火,假名火焰山?”土地道:“不是,不是。大圣若肯赦J神之罪,方敢直言。”行者道:“你有何罪?直说无妨。”土地道:“这火原是大圣放的。”行者怒道:“我在那里?你这等乱谈!我可是放火之辈?”土地道:“是你也认不得我了。此间原无这座山,因大圣五百年前大闹天宫时,被显圣擒了,压赴老君,将大圣安于卦炉内,煅炼之后开鼎,被你树倒丹炉,落了几个砖来,内有馀火,到此处化为火焰山。我本是兜率宫守炉的道人,当被老君怪我失守,降下此间,就做了火焰山土地也。”猪八戒闻言恨道:“髓你这等打扮,原来是道士变的土地!”
行者半信不信道:“你且说,早寻大力王何故?”土舰:“大力王乃罗刹女丈夫,他这向撇下罗刹,现在积雷山摩云洞。有个万岁狐王,那狐王死了,遗下一个女儿,叫做玉面公主。那公主有百万家私,无人掌管。二年前,访着牛魔王神通广大,情愿倒陪家私,招赘为夫。那牛王弃了罗刹,久不回顾。若大圣寻着牛王,拜求来此,方借得真扇。一贝息火焰,可保师父前进;二来永除火患,可保此地生灵;三者赦我归天,回缴老君法旨。”行者道:“积雷山坐落何处?到彼有多少程途?”土地道:“在正南方。此间到彼,有三千馀里。”行者闻言,即分付八戒、沙僧保护师父;又教土地陪伴勿回;随即“忽”的一声,渺然不见。
那里消半个时辰,早见一座高山凌汉;按落云头,停立巅峰之上观看。真是好山:
高不高,顶摩碧汉;大不大,根扎黄泉。山前日暖,岭后风寒。山前日暖,有三冬草木无知;岭后风寒,见九夏冰霜不化。龙潭接涧水长流,虎穴依崖花放早。水流千派似飞琼,花放一心如布锦。湾环岭上湾环树,拕叉石外扦叉松。真个是高的山,峻的岭,陡的崖,深的涧,香的花,美的果,红的藤,紫的竹,青的松,翠的柳,八节四时颜不改,千年万古色如龙。
大圣看勾多时,步下尖峰,人深山找寻路径。正自没个消息,忽见私、阴下有一女子,手折了一枝香兰,袅袅勉?那而来。大圣闪在怪石之傍,定睛厅,那女子怎生模样:
娇娇倾国色,缓缓步移莲。貌若王嫱,颜如楚女。如花解语,似玉生香。高髻堆青碧鸦,双睛蘸绿横秋水。湘裙半露弓鞋小,翠袖微舒粉腕长。说甚么暮雨朝云,真个是朱唇皓齿。锦江滑腻蛾眉秀,赛过文君与薛涛。
那女子渐渐走近石边,大圣躬身施礼,缓缓而言曰:“女菩萨何往?”那女子未曾观看,听得叫问,却自抬头,忽见大圣的相貌丑陋,老大心惊,欲退难退,欲行难行,只得战兢兢,勉强答道:“你是何方来者?敢在此间问谁?”大圣沉思道:“我若说出取经求扇之事,恐这厮与牛王有亲曰且只以假亲托意,来请魔王之言而答方可。”那女子见他不语,变了颜色,怒声喝道:“你是何人,敢来问我!”大圣躬身陪笑道:“我是翠云山来的,初到贵处,不知路径。敢问菩萨,此间可是积雷山?”那女子道:“正是。”大圣道:“有个摩云洞,坐落何处?”那女子道:“你寻那洞做甚?”大圣道:“我是翠云山芭蕉洞铁扇公主丝请牛魔王的。”
那女子一听铁扇公主请牛魔王之言,心中大怒,彻耳根子通红,泼口骂道:“这贱婢着实无知!牛王自到我家,未及二载,也不知送了他多少珠翠金银,绫罗缎匹;年供柴,月供米,自自在在受用,还不识羞,又来请他怎的!”大圣闻言,情知是玉面公主,故意掣出金箍棒,大喝一声道:“你这泼贱!将家私买住牛王,诚然是陪钱嫁汉!你倒不羞,却敢骂谁?”那女子见了,卩虎得魄散魂飞,没好步乱金莲,战兢兢回头便走。这大圣吆吆喝喝,随后相跟。原来穿过松阴,就是摩云洞口。女子跑进去,“扑”的把门关了。大圣却才收了金箍棒,停步看时,好所在:
树林森密,崖削崚嶒。薜萝阴冉冉,兰蕙味馨馨。流泉漱玉穿修竹,巧石知机带落英。烟霞笼远岫,日月照云屏。龙吟虎啸,鹤唳莺鸣。一片清幽真可爱,琪花瑶草景常明。不亚天台仙洞,胜如海上蓬瀛。且不言行者这里观看景致。却说那女子包得粉汗淋淋,唬得兰心吸吸,径人书房里面。原来牛魔王正在那里静玩丹青。这女子没好气,倒在怀里,抓耳搠思,放声大哭。牛王满面陪笑道:“美人,休得烦恼,有甚话说?”那女子跳地,口中骂道:“泼魔,害杀我也!”牛王笑道:“你为甚事骂我?”女子道:“我因父母无依,招你护身养命。江湖中说你是条好汉,原来是个惧内的慵夫!“牛王闻说,将女子抱住道:野美人,我有那些不是处,你且慢慢说来,我与你陪礼。”女子道:“适才我在洞外闲步花阴,折兰采蕙,忽有一个毛脸雷公嘴的和尚,猛池前来施礼,把我吓了个呆挣。及定性问是何人,他说是铁扇公主央他来请牛魔王的。被我说了两句,他倒骂了我一场,将一根棍子赶着我打。若不是走得决些,几乎被他打死!这不是招你为祸?害杀我也!”牛王闻言,却与他整容陪礼,温存良久,女子方才息气。魔王却发狠道:“美人在上,不敢相瞒。那芭蕉洞虽是僻静,却清幽自在。我山妻自幼修持,也是个得道的女仙,却是家门严谨,内无一尺之童,焉得有雷公嘴的男子央来?这想是那里来的妖怪,或者假绰名声,至此访我。等我出去粮。”
好魔王,拽开步,出了书房,上大厅取了披挂结束了,拿了一条混铁棍,出门高叫道:“是谁人在我这里无状?”行者在傍,见个那模样,与五百年前又大不同。只见:
头上戴一顶水磨银亮熟铁盔,身上贯一付绒穿锦绣黄金甲,足下踏一双卷尖粉底麂皮靴,腰间束一条攒丝三股狮蛮带。一双眼光如明镜,两道眉艳似红霓。口若血盆,齿排铜板。吼声响震山神怕,行动威风恶鬼慌。四海有名称混世,西方大力号魔王。
这大圣整衣上前,深深的口唱个大喏道:“长兄,还认得小弟么?”牛王答礼礼道:“你是齐天大圣孙悟空么?”大圣道:“正是,正是。一向久别未拜;适才到此,问一女子,方得见兄。丰采果胜常,真可贺也。”牛王喝道:“且休巧舌!我闻你闹了天宫,被佛祖降压在五行山下,近解脱天灾,保护唐僧西天见佛求经,怎么在号山枯松涧火云洞,把我小儿牛圣婴害了?正在这里恼你,你却怎么又来寻我?”大圣作礼[道:“长兄勿得误怪小弟。当时令郎捉住吾师,要食其肉,小弟近他不得,幸观音菩萨欲救吾师,劝他归正;现今做了善财童子,比兄长还高,享极乐之门堂,受逍遥之永寿,有何不可?反怪我耶?”牛王骂道:“这个乖嘴的猢狲!害子之情,被你说过。你才欺我爱妾,打上我门,何也?”大圣笑道:“我因拜谒长兄不见,向那女子拜问,不知就是二嫂嫂。因他骂了我几句,是小弟一时粗卤,惊了嫂嫂。望长兄宽恕宽恕。”牛王道:“既如此说,我看故旧之情,饶你去罢。”
大圣道:“既蒙宽恩,感谢不尽。但尚有一事奉渎,万望周济周济。”牛王骂道:“这猢狲不识起倒!饶了你倒还不走,反来缠我,甚么周济周济!”大圣道:“实不瞒兄长,小弟因保唐僧西进,路阻火焰山,不能前进。询问土人,知尊嫂罗刹女有一柄芭蕉扇,欲求一用。昨到旧府奉拜嫂嫂,嫂嫂坚执不借;是以特求长兄,望兄长开天地之心,同小弟到大嫂处一行,千万借扇扇灭火焰,保得唐僧过山,即时完璧。”牛王闻言,心如火发,咬响钢牙,骂道:“你说你不无礼,你原来是借扇之故!一定先欺我山妻,山妻想是不肯,故来寻我,且又赶我爱妾!常言道:朋友妻,不可欺;朋友妾,不可灭。你既欺我妻,又灭我妾,多大无礼!上来吃我一棍!”大圣道:“哥要说打,弟也不惧;但求宝贝,是我真心。万乞借我使使。冶牛王道:“你若三合敌得我,我着山妻借你;如敌不过,打死你与我雪恨!”大圣道:“哥说得是。小弟这一向疏懒,不曾与兄相会,不知这几年武艺比昔日如何,我兄弟们请演演棍看。”这牛王那容分说,掣混铁麟头就打。这大圣持金箍棒随手相迎。两个这场好斗:
金箍棒,混铁棍,变脸不以朋友论。那个说正怪你这猢狲害子情!”这个说你令郎巳得道休嗔恨。”那个说你无知怎敢上我门?”这个说我有因特地来相问。”一个要求扇子保唐僧,一个不借芭蕉忒鄙吝。语去言来失旧情,举家无义皆生忿。牛王棍起赛蛟龙,大圣棒迎神鬼遁。初时争斗在山前,后来齐驾祥云进。半空之内显神通,五彩光中施妙运。两条棍响振天关,不见输赢皆傍寸。
这大圣与那牛王斗经百十回合,不分胜负。正在难解难分之际,只听得山峰上有人叫道:“牛爷爷,我大王多多拜上,幸赐早临,好安座也。”牛王闻说,使浑铁棍支住金箍棒,叫道:“猢狲,你且住了,等我去一个朋友家赴会来者。”言毕,按下云头,径至洞里,对玉面公主道:“美人,才那雷公嘴的男子,乃孙吾空猢狲,被我一顿棍打走了,再不敢来。你放心耍子,我到一个朋友处吃酒去也。”他才卸了盔甲,穿一领鸦青剪绒袄子,走出门,跨上辟水金睛兽,着小的们看守门庭,半云半雾,一直向西北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