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奇、熊天龙、戴胜三个人绕过军营,从遵化西城门进城,打听守备府的位置,三转两转到了遵化县衙。看到院子四周守着很多契丹兵,猜想里面会有情况,就决定找个地方隐藏起来,天黑后再探究竟。
戌时过后,街道传来二更梆子声,三人从一个餐馆出来转弯抹角到县衙后门,看了附近没人,李奇在前,熊天龙拉着戴胜在后,拧身上房脊四下里探望。发现有几处院子有人把守,还有房间传来浓郁酒气,大约十几人组成的巡逻队,提着灯笼逐个院落巡视。为了避免盲目转被契丹人发现,他们抓了个哨兵离开县衙,先弄清楚城中布置再说。
经过熊天龙一阵子吓唬,契丹哨兵倒是蛮听话,对于戴胜的询问有问必答,最后被点了昏厥穴道扔在背街小巷子。据哨兵交代,城里本来没有主力,元帅和将军们都在城南军营里,县衙就是知事大人和南院的一个参军共同执掌着,负责为军队调集粮草供给。因为前些天俘虏了宋军的杨元帅,关押在县衙地牢,才派了一百多人的皮室军进城专职看管,今天不知道军营出什么乱子,副元帅耶律庵撒哥和珍珠公主,以及随从副将几十人回到县衙居住,卫兵也增加到三四百。
三个人一听被俘虏的是杨元帅,猜想应该是老将军杨嗣或者天波府的杨延朗,穆桂英被擒只是误传,但既然来了,就顺便把人救走,毕竟对宋军抗辽有益无害。于是,三人返回县衙,又抓了卫兵问清地牢位置,悄悄的溜过去。
轻易地清理掉门口的几个契丹守卫,熊天龙和戴胜在门口等着,李奇快速闯进地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倒里面的十几名看守,没费劲找到被困的杨延朗,松绑后简单问询几句,确定他没受什么伤,架起来就往外走。就在四个人刚要上房的时候,院子里涌进一队契丹兵,灯笼火把照亮小半个县衙偏院,李奇立即从昏厥的卫兵身上找了把钢刀,熊天龙也亮出判官笔封住门户,保护身后的戴胜和杨延朗。然而,队形一变对方闪出名女将军,李奇一看这次带队的竟是耶律莹楠,所以没打起来,可她说什么要跟他闯荡江湖,让副将给她父亲耶律庵撒哥带话,衣服都不换带个丫鬟就跟他们走了。
六个人六匹马,大摇大摆地出了遵化城,向山上走去,李奇虽然不情愿带着耶律莹楠,但觉得她本性并不坏,如果多行侠仗义,或许将来成为契丹人中的女侠也是件好事,就没有刻意推脱。大约五更天,他们来到约定的小山头,与穆晓晓几个汇合,简单的说明情况,决定把杨延朗送回宋营,正好穆晓晓也想见见穆桂英。
初夏的早晨朝阳似火,一行十几个人绕过南天门奇门八卦阵,来到宋营北门口,守门士兵认识杨延朗,一个撒脚如飞跑向帅帐禀报,另几个过去行礼。杨延朗没有仔细介绍,只说路上遇见朋友就带着大家往里走,先到他的营帐让大家少示休息,他换件干净衣服,洗洗脸上的污迹。没几分钟,杨宗保和几个小将跑过来,先拉着父亲上下打量又问东问西,然后来到李奇跟前大礼参拜,感谢营救他父亲的恩情。孟良、焦赞和一些副将也赶过去看望杨延朗,又相互介绍了李奇等人,大家寒暄一会儿,穆晓晓向来不喜欢热闹场面,就站在营帐门口四处观望,希望看到穆桂英,又或者小燕、小碧那几个姐妹。
中军大帐传来升帐的鼓声,杨延朗收拾整齐衣装,引领众人来到军营中间的帅帐,各营的将官正陆续往里面走,见杨延朗拱手打招呼,按官阶高低站在两边。杨延朗把被抓被救前后进过大概讲了一遍,特别强调李奇和穆晓晓就在账外等着,希望见她一面,不料她听完后只是安慰几句杨延朗,接着和大家讨论破阵的事,根本没提李奇和穆晓晓。
军务说了小半个时辰,结束后大家退出去,穆桂英带着七八个女兵也走出帅帐,从李奇身边经过看都不看一眼,径直向后营走。李奇猜想她忙着军务,也可能还在记恨伤害她的事情,淡淡的叹口气,让熊天龙招呼大家离开,他看到远处高继勋过来打算客气几句回京城。
穆晓晓没想通,她是一心一意当穆桂英是好姐妹,不远几千里过来还曾涉险,还以为穆桂英没看到她,紧追几步激动的喊:“桂英,是我啊,我是晓晓!”
“哼,军营重地你来作甚?”穆桂英停住身子,慢慢的转过头,“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说着又看四下,表情十分严峻,“何人带闲杂人等进军营?速速轰了出去,否则本帅军法从事!”
这几句话声音不算很高,但周围这些几乎全是练武出身,可以说个个耳聪目明,所以本来向各个方向走的人全停住看。小莺小翠几人见穆桂英停住都想奔向穆晓晓把臂叙谈,在账内听杨延朗提到穆晓晓时就有些激动,可被穆桂英这几句话彻底将热情浇灭了。杨延朗也觉得穆桂英不近人情,于是和旁边几人正商量着私下里款待李奇他们,听到穆桂英的话震动更大,脸也瞬间红了起来。
要说最难过的还是穆晓晓,从京城一路过来没有一天不为穆桂英的安危担心,见面后却是这种态度对话,不由得热泪盈眶呆站在原地,心里准备了好些天的话,瞬间被堵得气血翻滚。
丁正距离穆晓晓最近,发现她紫面纱边缘眼睛里盘旋的眼泪,慌忙用手捅捅熊天龙,熊天龙也不知道她们之间究竟发生什么,只好看向李奇。其实李奇早发现了,只不过他在穆晓晓和穆桂英中间更不方便说话,又把眼光转向杨延朗,不管怎么说他是穆桂英公公,而且来军营也是他带路,可看到的是张通红发紫的脸。
杨宗保知道穆桂英和穆晓晓在天波杨府打过一架,可这事早该揭过去了,毕竟这帮人是过来帮兵助阵,还救了他父亲,所以脸红着跑到穆桂英身边低声说:“夫人别动气,晓晓姑娘和李大侠不远千里过来是为助我等抗辽,父亲大人亦是他们所救!”
“哪个要你多嘴多舌?”穆桂英的脸色仍然板着,说话语气没有丝毫缓和,“我堂堂天朝正义之师,何须此等草莽横加干预?速将此等闲人轰出辕门!否则以扰乱军心论处!”
杨宗保知道她这是在置气,陪笑着说:“呵呵,夫人请息怒,毕竟他们是父亲大——”
“嗯——?汝还敢多言?”穆桂英瞪大眼睛直逼杨宗保,他无奈地站到一边,她又冲另一边的女兵摆手示意撵人。
“且慢,不可妄为!”杨延朗脸上再也挂不住了,在那个男尊女卑的年代怎么忍受儿子被儿媳当众训斥,疾步走到穆桂英近前,“桂英,且听为父一言,李大侠和穆姑娘不仅是贵客,更是为父的救命恩人,杨家人怎可如此薄情寡义?”
“公公大人,”穆桂英仍然黑着脸,对杨延朗却使了个三分之一的万福,一则她是三军元帅身份特殊,再则她大着肚子行动不便,“按理滴水之恩当报以涌泉,但此处乃是两军对垒的军机重地,怎可容得外人随意行走?当速速轰走以防军情有变,请公公大人以国家大义为重,莫将军规视而不见!”
“桂英,这是何意?为父招呼救命恩人有悖国家大义乎?感恩戴德又与军规何干?”杨延朗脸上有些懊恼,当然不知道穆桂英和穆晓晓李奇之间的纠葛,更不理解向来通情达理儿媳如何这么固执要撵走李奇他们。
“公公大人休要辩白,”穆桂英把脸一扬,显示出元帅的威严,“若在府上,公公大人乃一家之主,作何计较桂英当谨遵教诲,但此乃军营重地,桂英身为元帅言语可容周旋?”
“这——”杨延朗还真没见过穆桂英跟谁较真儿,竟被顶的无言以对。
“穆元帅此言差矣!”高继勋先跟李奇抱拳作了个揖,还没说话就赶上穆桂英发脾气,听穆桂英的话实在有点强词夺理,才迈着四方步走近几步,“你我从军自然少不了读兵书阵法,孔孟之道天理伦常亦该通晓,莫说李大侠救了我们副元帅,单以几年前助你夺取三关之旧谊,亦不可轰出辕门,如此可是我大宋天朝对待贤士之礼否?”
“哦?原来是监军高大人!”穆桂英表情稍微缓和,但仍然严峻的像挂着一层寒霜,“高大人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如今两军对峙,险象环生,你我身兼要职仍需以身自律,不得随意接待外人,万一是敌方的奸细,致使日后军前失利,我等以何说辞面对朝廷?以何面对三军将士?”
“呵呵呵,穆元帅说的太过冠冕堂皇,难道元帅对李大侠和穆女侠的底细一无所知?恕在下妄自菲薄,李大侠不仅是延朗师叔的贵客,亦是在下的授业恩师,况且据在下所知,穆女侠乃元帅二十年玩伴,元帅执意轰走如此故交不仅会惹人非议,亦会陷在下与延朗师叔于不义,此举可是我等身为身居要职者该有之表率?”高继勋脸上挂着浅笑,对于穆桂英的多变早有耳闻,知道她敢作敢为不暗礼教,他这人比较厚道,总是保持客观,但他绝不允许她压制旁人尊师重道感恩图报的传统美德。
穆桂英见高继勋言辞凿凿,就知道再固执下去只会使将帅不睦,语气也缓和下来,“既然监军大人与此等人乃是旧识,那低调些招待便是,日后若有任何差池,望监军大人自行向朝廷解释!”说完把袖子一甩,匆匆走向后营。
高继勋还是淡淡一笑,转身来到李奇面前重新施礼,又和熊天龙等人打招呼,杨延朗过来,和高继勋一起把李奇他们往右营让,边走边把被救过程又对高继勋说了一遍。耶律莹楠到这时候才知道穆晓晓不是穆桂英,同时也为穆桂英对李奇的态度感到诧异,看大家都往前走穆晓晓还呆呆的,就和丫鬟卓尔娅一左一右拉着她跟着李奇他们。
巳时初,右营杨延朗的军帐里摆上了酒席,左侧依次是李奇、杨延朗、穆晓晓、耶律莹楠、戴胜、河东五杰熊氏弟兄,右侧依次是高继勋、孟良、焦赞、几名陪客的副将,杨宗保和几名小将在后面坐着。
高继勋的官阶最高,坐在下垂手是对李奇和杨延朗从备份上尊重,开席前他当仁不让讲了一些客气话,接着举杯敬酒。李奇出于礼貌也喝军营的水酒,穆晓晓没有心思喝酒,随便应付几杯就自顾自吃东西,两天多没有好好的吃顿饭了,穆桂英那顿抢白着实也让她心凉,此时化难过为食欲,低头吃起来。大伙吃着喝着聊着,免不了说破阵的事,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阵,大伙还可以在京城高床暖枕安逸地生活。
在大军到蓟门关时,穆桂英和众将在阵前初次观察,就发觉这阵非常复杂,没有详细的布置图和对阵型的了解,很难贸然破阵。所以到军前半个多月还是一筹莫展,可颜容、白天祖那伙人三天两头过来骂,势必要激他们尽快进阵,穆桂英忍了几次还是没忍住,决定亲自探个究竟。杨延朗哪舍得让大着肚子的儿媳轻易涉险,就要披挂上阵,杨宗保手下三名偏将率先向穆桂英请命,分三天先后率五百骑兵从艮位、坎位、乾位进入地裂阵、狂沙阵、风扬阵,遗憾的是一千五百零三人无一生还。
穆桂英决定休战几天,好好研究对策,直到四月初都没想出合适办法来,后来听说参与设计机关的七巧手鲁一方就住在西边山里,杨宗保就自告奋勇去请人,可带来的消息是鲁家满门被灭。
在苦无对策的时候颜容又派人叫阵,杨延朗单枪匹马进了西方震位的飞龙阵,进阵后里面却是七星阵,进去一个人影没见着,走了几步就落入陷阱,哪里是阵眼、阵胆、阵脚,哪里是生、死门,完全没搞懂。高继勋也不知是真的有几分醉意,还是故意装醉,摇晃着来到李奇跟前敬酒,眼睛却有意无意飘向耶律莹楠,说话内容是希望李奇鼎力支持,最好能从契丹人那里打探点内情。
耶律莹楠觉得高继勋有怀疑她的意思,为了表示和李奇穆晓晓同声同气,就说了辽军军营布置,她所知道的也就是跟着父亲巡营看到的,什么黑虎军有多少,皮室军有几座营,铁林军由元帅萧鞑癝亲自指挥等等。耶律莹楠的丫鬟卓尔娅倒是听说颜容布阵期间去过几次四川大巴山,她还听小道士说过没事别接近天门奇阵,里面很多地方安置着喂过剧毒的暗器,吹嘘的是来自天下第一暗器世家。
随后大家又把议论中心从颜容转移到暗器世家川东唐门,又从传说中的百变毒手六婆婆(江湖中很少有人知道六婆婆是六个用毒高手),说到现任当家唐珊珊和她的成名绝技万紫千红,直到太阳偏西才散席。
李奇他们本打算吃过饭上路返回京城,不料想戴胜喝高了,被安排在焦赞的帐里休息,熊天龙在旁边陪着,只好临时改注意留宿一宿,第二天早上再出发。高继勋有阵子没练习锏法,觉得生疏,就把李奇请到他帐房再指点,耶律莹楠也对锏法感兴趣,就带着卓尔娅过去看,丁正熊天敖由杨宗保陪着到营外转悠。穆晓晓生性冷傲又不愿和生人接触,所以一个人到营东小山丘走走,看着夕阳西下晚霞满天,觉得景色宜人就坐在草地上,欣赏着眼前炫丽的风光。
‘唦唦’的脚步声距离越来越近,凭声音间隙长短和踩地的力度能判断出是女人,穆晓晓轻轻回过头,见是个粉纱遮面的女兵,就猜到是穆桂英身边的几个丫鬟其一,淡淡的说:“你——莫非是小姐找我?”
“不,不是小姐的意思,晓晓姐,我是小碧,许久未见小碧甚是挂念晓晓姐!”女兵说着脚下加快脚步,来到穆晓晓身边却有显得生疏,“晓晓姐,你最近过得可好?”
“没有杨府的高床暖枕,李大哥安排的也算体贴入微,小碧,我不在时可有人奚落于你?”穆晓晓恢复原来的坐姿,一想起穆桂英的冷漠态度,心里难免生出淡淡的忧伤,说话语气也带出几分哀怨。
“我还好,晓晓姐,求你莫记恨小姐好吗?其实她的日子也不尽如意!”小碧的语气显得有点焦虑,走两步蹲下拉住穆晓晓的衣袖,悠悠地说到:“晓晓姐——小姐她也是九月的黄莲,心里苦!”
“胡说什么?她会苦?”穆晓晓只是觉得穆桂英变了,没想通为什么变,听小碧的语气似是另有隐情,不错眼神看着她的脸,“她身为天波杨府少夫人,如今又统领三军,有何不满?”
“晓晓姐有所不知,自从穆柯寨分别后,小碧就见过小姐几次偷偷抹眼泪,以她倔强的性子,晓晓姐该明了她不是善于隐藏的人,”小碧索性跪坐在地上,挽住穆晓晓的胳膊喃喃地说着,“晓晓姐可知小姐何以嫁给杨少爷?那是因为杨少爷借酒醉宿于小姐房中,毁了小姐的清白!是以,小姐万般无奈才下嫁——唉——!”
“哦?竟有这等事?小碧,细细道来!”穆晓晓不由得吃一惊,心想若是这样,小姐确实受了莫大委屈,以她雷厉风行的风格没有杀掉杨宗保就是杨家祖上积德。
于是,小碧就把杨宗保如何奉旨上山,如何飞扬跋扈,以及被穆桂英招待是借酒欺负她的丫鬟界版本说了一遍,又说穆桂英如何惦记穆晓晓,大婚前四处派人寻找她,直说的两人都抹眼泪。
天色渐渐暗下来,天边的晚霞一点点被夜幕吞没,穆晓晓和小碧还是舍不得分开,最后嘱咐小碧细心伺候穆桂英,就当代替她尽一份主仆之情。回到军营时,杨延朗已经派人四处找,还刻意让一名亲兵守在辕门口,告诉她李奇半个时辰前找过她,随后带着她来到两公里外的一片草甸,几十个人在这里搞篝火晚会。烤羊肉,烤蔬菜,喝着水酒,李奇把手环音乐声放到最大,耶律莹楠和卓尔娅围着篝火跳舞,人群里不时传出欢声笑语。然而,穆晓晓却没有心情歌舞,实际她也不会,从小到大住在山寨除了排兵布阵就是习文练武拨弄刀枪,几户没有什么业余娱乐项目。这一晚让她纠结的还是穆桂英的事情,从小碧嘴里她了解的,是委曲求全苦水往肚里流的穆桂英,那次她大闹天波杨府,事后穆桂英向婆婆奶奶解释好几次,还当着几个丫鬟面夸赞她武功进步快,而穆桂英自己生活中却谨言慎行,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烦恼也越来越多,一个人悄悄在校军场望着西南天空流过几次眼泪。
大约四更天,军营里夜黑风高,后营中心位置一个帐房里还亮着灯,帐子后侧一个体态丰盈略显臃肿的身影借着烛光投在帐布上,那人手里握着书,时而低头度步时而仰头长望,显然是习惯这种军旅生活的人。阵阵野风荡动,传出两声凄婉的叹息声,接着是低吟的读书声,又或是自言自语:“……何必呢,昔日之事如流水远逝不可留,贸然相见不过是徒增烦忧耳,倒不如快马扬鞭君去心亦安……”是个女人的幽幽细语,言语中带着淡淡地怨轻轻的愁,四下里除了风吹帐角再没其它声音,唯有这恰似轻唱犹如梦呓的袅袅燕语,“……桂英宁可从此梦锁小楼,有他陪伴亦算是上天厚赐……去吧,莫再负了千年缘分一片痴心……”烛光陡然熄灭,帐内又传出一声轻叹,被四外的风声淹没,风越来越大。
忽然,帐房西北方向闪出一个身影,跃起两丈多高稍微停顿,随即箭似得射向东南方杨家军营地。
天色大亮,李奇他们收拾好随身行装准备出发,几个随从去马厩牵他们的马匹,高继勋和杨延朗过来为他们送行,杨延朗还在客气,说打完仗回京后定要再摆酒谢救命大恩,大伙边聊边往辕门走。穆晓晓匆匆走到李奇身边,低声说:“李大哥,晓晓不想回京!”
李奇回过头看穆晓晓,其他人也停住脚步看向二人,李奇微笑着没说话,从她面纱上方深邃的眼眸里看得出这话是认真的,她的倔强和羽巍一般无二。
“晓晓不想回京,”穆晓晓见李奇没表示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也比刚才大了少许。
“哦,不回京欲往何——?”李奇笑着向穆晓晓走近半步,眼睛还看着她的眼,还没问完就被打断。
“晓晓不回京,亦不去任何地方,晓晓欲助小姐破那天门奇阵!”穆晓晓急切的说着,眼睛紧盯李奇的二目,只怕他说不同意。
李奇还是面带微笑,笑容里略带这尴尬,因为昨天被穆桂英当众驱赶的事情还记忆犹新,淡淡地问:“助桂英破——?”话说一半有被打断了。
“你不了解小姐的难处,自然不知道她有多需要人帮助,何况她现在大着肚子,”穆晓晓就像抢话似得,其实心里早已经紧张的不得了,望着李奇的眼神也有些飘忽。
很少被人连续打断说话,尤其当着周围几十个将军、朋友、弟兄,但这人是穆晓晓,所以李奇还是耐着性子面带浅浅的笑,“晓晓,先不要急,昨天早——”
“大哥,请你站在小姐的角度想想好吗?”穆晓晓还是担心李奇说不,因为她知道几次穆桂英都当着众人的面给他甩脸色,穆柯寨那次更是把剑插进他的心口,她也不了解他和穆桂英之间发生的详细,所以迫不及待的想说服他留下来,因为她知道有他在破阵的希望就大很多,“你看她即将临盆,有你和熊家几个哥哥在,定可为她省去很多麻烦!”
“我明白你意思,你能不能——”李奇的话连续被堵住,感觉挺无奈的,在宋朝几年还没这么尴尬过,先是吧嗒吧嗒嘴巴,摆摆手让穆晓晓冷静,大家商量商量再打算,可话一出口还是被打断。
穆晓晓越说越觉得李奇可能不愿留下,就先入为主的替他拿主意,把她自己也急的,想求又不会求,不由得要表明自己的立场:“李大哥,你要还生小姐的气,大可以先行回京,晓晓愿与小姐共同进退!若此战侥幸未死,再——”
“晓晓姐,可否容李大哥说句完整话再做道理?”丁正几步来到两人跟前,他早已经看出来李奇脸上的尴尬,若是换成别的人这样只怕他早把脸拉下来,因为熊天龙和旁边高继勋、杨延朗眼光也露着诧异,就连老实巴交的戴胜都有些不悦,照常理在那个年代没有女人可以在男人面前用这样的口气说话。
“我,我,大哥,你,”穆晓晓脸腾就红了,这才注意到自己有些失态,头也低了下去,身子半转到旁边,想避开这些人的眼光。
“呵呵,不要着急,有什么想法大家商量着办,凡事都有办法解决,”李奇还是淡淡地笑笑,声音不大不小,“以昨天的情况来看,桂英很难接受我们相助,何况打仗这种事有朝廷军队,有各位将军在,你我插手确实不太合适,你若是担心,咱们可以暂时不回京,住在附近关注战事,若桂英真有需要时,自然会请我们协助,你看如此可好?”
“可是大哥,小姐若是赌气执意孤身范险,又该如何?我等袖手旁观?”穆晓晓这回说话是等李奇说完,看他的眼神也变得很小心,不经意扫过垂手站立的丁正,默不作声的熊家弟兄,更觉得自己刚才太冒失。
“桂英怎么可能孤身犯险,晓晓,你看,杨将军,高将军,都在军营供要职,怎会不做准备就贸然闯阵呢?”李奇其实也担心穆桂英,但当着这么多人,还有她公公,所以显得要淡定得多。
“请穆姑娘放心就是,莫说如今桂英身怀六甲,就凭她是三军主帅,我等亦不会陷她于危难,”距离最近的杨延朗抱了抱拳,他清楚穆晓晓和穆桂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虽然是主仆,但看她独闯连营这份心,就知道姐妹情深,目前的嫌隙早晚是会化解的。
“恩师,继勋这里倒有个想法,未知恩师可否应允,”高继勋冲李奇一抱拳行了个半礼,高家的家教很严,这样还是李奇反复说过不要师徒名分,不许太繁琐。
“继勋有话直言,无须礼套,”李奇拿高继勋也没办法,他父亲高琼高保臣每次见面更客气,笑着摆摆手。
“是,”高继勋这才把手松开垂手站立,“适才穆姑娘欲助元帅破阵,继勋亦觉得甚好,以恩师和天龙兄各位的身手,放眼敌营绝无对手,恩师的名望,住在军营不战亦可震慑的辽寇心惊胆寒,再者,若是明着相助不便,可以从旁协助——”
“高将军快说如何从旁协助?”穆晓晓急切地看着高继勋。
“呵呵呵,晓晓姐,你若不打断,高将军此时正在说如何协助了!”丁正笑呵呵地,连日来他看穆晓晓就像绷紧的弦,想让她放松。
“穆姑娘莫急,昨日饮宴时耶律姑娘曾说,那颜容阵内布置众多消息埋伏,以继勋看或多或少要与川东唐门有关,若是恩师和各位不辞辛苦去趟大巴山,保不准能得到阵内机关布置图也未可知,如此一来阵内的机关暗器便形同虚设!只是此去——”高继勋说到这没继续说下去,扭头看李奇,他虽然知道李奇的功夫深不可测,但对于江湖中神秘的唐门还是心有余悸。
“大哥,咱们去唐门!”穆晓晓立刻就接上高继勋的话,“实在不行就逼他们交出暗器布置图!”
“就是就是,唐门敢设这么狠毒的阵,一把火烧了它亦不为过!”丁正是就爱凑热闹,蹭一下就窜到李奇、穆晓晓、高继勋、杨延朗四人中间。
“哪有如此简单?”李奇摆摆手让丁正站旁边,他对昨天的谈论也有印象,“对方既然能摆出阵来,自然会料到有人惦记破解方法,再说,此去假如人家一推三六五,什么都不知道,我等凭什么证据说此阵与他们有关?对方非是杀人越货的大奸大恶,怎可动崱打打杀杀?非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以武力解决的好,谁知那百变毒手六婆婆是何等高人?哪个见识过唐姗姗的万紫千红?”
几句话说下来,大伙沉默了,在这场合李奇要说不帮忙,谁也不能再说什么,他思虑了大约半分多钟,轻声说:“既然晓晓欲助桂英破阵,我等便不急着离开,从旁协助亦不失两全之策,不如先到继勋营中详细合计之后,再赶赴川东!天龙兄,对此事有何看法?”李奇觉得熊天龙做事比较谨慎,在众人中算是有头脑又懂冷静处理的人。
“天龙无异议,我等弟兄谨遵东家吩咐!”熊天龙在什么场合都是很客气。
“李大哥,莹楠亦要去!卓尔娅,来,李大哥,卓尔娅亲娘舅乃大巴山中之人,她可以引荐来为我等带路!”耶律莹楠也爱热闹,早在他们提到助阵是就跃跃欲试。
高继勋见李奇微笑着点头,连忙请大家往他的营帐走,杨延朗和孟良、焦赞等人也高兴,大伙前呼后拥地转头往里走,几个随从把马牵出来又牵了回去。就这样,十几个人来到高继勋的监军官大帐,让人安排了茶点,坐下来详细地计划起来,高继勋做过益州总兵,熊天龙成名前多次拜访大巴山西端米仓山摩天岭的米苍怪杰闫震,对大巴山也有了解,所以两人言讨地形,随后与李奇商定路线和行程。
午时过后阳光正烈,小翠奉命到前营探视,找到杨宗保的副将焦秉福的营帐,主要是为了弄清李奇等人在军营做些什么,回去好向穆桂英汇报。两人见面还没说话,就听到外面一阵马蹄声,匆忙跑到大路上看,只见一行十几匹快马出右营直奔辕门,为首正是身穿道袍的李奇,旁边更醒目的是身着紫衫紫裙紫面纱的穆晓晓,急忙转身疾步向后营跑去。
申时三刻过后,山里的夜幕就逐渐落下来,他们已经进入燕山山脉雾灵山深处云岫谷附近,与蓟门关直线距离将近两百里,如果是白天再有一个时辰能到古北口,他们的行程就是从古北口南下,过霸州取道冀州,再向西南进发。眼看天黑走山路不方便,于是让熊天敖带两个随从到前面探探有没村落住宿,其他人原地休息。
李奇喝了几口为数不多的百花酿,在小路边随意度步,看着夕阳洒在高高的树梢,把树叶染成红色,越往下颜色越深,最下面接近黑色的深墨绿,穆晓晓在他旁边两米多远,似乎想着心事。
“咕——咕咕咕咕,小家伙,你快快吃饭,长大了好治俺娘的病!咕——咕咕咕咕……”忽然,一个有些稚气的声音从百十米远的山坡传来,像是农家孩子在喂养家禽,“快吃吧,俺求你啦,再不长大俺娘就要病死了!呜呜呜……”接着是长长的哭泣。
这奇怪的饲养方式不仅让李奇感兴趣,穆晓晓也朝他走过来,眼睛不由得瞄向不远处的山坡树林。李奇冲穆晓晓使个眼色,两人同时纵身跃起,掠向山坡,几个起落到了树林后的一片平地,有个用干树枝围成的栅栏墙小园子,园中站着个一米五左右的大男孩儿,头发有点散乱,满脸泥污,最特别的是男孩光着膀子戴着个绿底红花裹肚,下身穿灰色大短裤,正对着一只两个月左右的白色小母鸡呜呜的哭泣。穆晓晓和李奇轻轻飘落在男孩儿身边不远,李奇就想安慰他几句,止住他的哭泣声,刚走没几步就被男孩儿发现了,大声嚷嚷:“呜呜,仙长莫邪抢朴儿的鸡,朴儿还靠它救俺娘的病!”
“小孩儿,不要担心,他是不会抢别人东西的,”穆晓晓在男孩儿身后站着没动,原因是她觉得男孩儿赤身漏体不雅观,对于他的哭声还是满同情的。
男孩儿扭头看看穆晓晓,没说话,又发现小母鸡见生人后向一边跑,右手向上一扬再向前欺身竟把鸡抱在双手,动作相当熟练。这时二人才注意到鸡左脚帮着个细线,线的另一端绑着男孩儿右手腕,所以他能扬手间把鸡拉回来,抱住鸡以后还是怯怯地看李奇一眼,仍然对着鸡说话:“我不会让人把你偷走,你快吃饭吧,长大了还得杀了你为俺娘治病!”喃喃自语地径自走向园子西端的矮小草棚子,想必那就是鸡舍,可这么大个园子里只要那一只小母鸡,他要等小鸡长大少说还不得个把月?李奇不自觉吸了口气,心想这孩子智力只怕有点问题。
“小朋友,你叫朴儿是吗?你家在哪里?你父母都在家吗?”李奇又向鸡舍慢慢靠近,打算向他家人他听路,顺便找个地方休息一晚。
男孩全神贯注的从地上捡东西喂鸡,似乎没就听到李奇的话,嘴里还在喃喃地说着让鸡吃食物,穆晓晓也走过去站在李奇身边看,他慢慢地抬起头一眼穆晓晓,又继续在地上捡东西往小鸡嘴巴里塞。
沙沙的脚步声停在李奇身旁,熊天龙、熊天虎、熊天豹、戴胜、丁正、耶律莹楠、卓尔娅也过来了,戴胜觉得这孩子可怜,从包袱里拿出饼向前递着和蔼地说:“你叫朴儿?饿不饿?要不要吃写东西?”
男孩儿慢慢地抬起头,逐个打量了众人一番,忽然看着东北方向一片茂密的树林皱起眉,喃喃自语说:“咦,娘怎么许久不曾唤朴儿用饭呢?”接着把鸡放下站起身,将手腕的细绳子解下来绑在矮草棚旁的小树上,转身往东北方走几步又停下,看着李奇说:“仙长,能帮朴儿看着小鸡吗?我回家吃个饭就过来,莫要坏人偷走小鸡!”
“我可以让人帮你看小鸡,你能回答我几句话吗?”李奇见他终于对人说话了,而且说的语气不像智力有问题,就笑着走近几步看着他。
“嗯,那请仙长问快些,朴儿肚子好饿,”男孩儿说着揉揉脏兮兮的肚兜。
“如果你饿可以先吃些饼,我就问几个简单的事情,”李奇看看戴胜手里的饼,戴胜又几步靠近男孩儿把饼递到他面前。
男孩儿摇摇头,没有接戴胜的饼,看着李奇说:“仙长还是快问吧,俺娘说不能吃别人的东西!”
李奇淡淡一笑说:“那好吧,你叫朴儿?姓什么?今年几岁?”
“朴儿姓鲁,今年九岁,”男孩儿看着李奇。
“哦,鲁朴儿,你方才所言,你娘是不是生病了?”李奇还是带着微笑看着男孩儿。
“鲁朴,不是鲁朴儿,朴儿是爹娘对俺的昵称,”鲁朴说话语气相当认真,看起来应该是读过书,“俺娘原本没有病,有一次老仙长带很多人来,摸摸俺娘的脖子就动弹不得,老仙长说等朴儿把鸡养大了,杀鸡给俺娘吃病就会好!”
“哦?有这种事?”李奇忽然觉得事情有点不对,与穆晓晓、熊天龙对视一下又看着鲁朴,“摸摸脖子就动弹不得,这是多久前的事情?能带我们看看你娘吗?”
“看俺娘可以,可是小鸡怎么办?”鲁朴犹豫起来。
就在这时候,熊天敖带着两个随从匆匆地从树林方向走过来,到熊天龙切近两人耳语几句什么,只见熊天龙的脸色瞬间变得惊讶。说完后熊天龙几步来到李奇和穆晓晓身边,压低声音说树林里是个庄院,熊天敖刚才找住宿地方时发现的,里面大小四十五具尸体,除了一个妇人外全是被高手杀死,大部分尸体已经腐烂的剩下白骨,距今少说也有两三个月时间。最惨的还是妇人,竟是被点中穴道活活饿死的,从腐烂身体的程度和不完整衣衫,应该是生前曾受过不少折磨。
李奇沉默了,本来还想问鲁朴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再看他满身满脸的泥污,赶了粘的头发,猜想他这段时间是住在这小园子,还不知道家人的情况,小小年纪怎么熬的几个月,若是看到那满院的尸体该如何承受,杀人凶手唯独留下个孩子又是什么用意,难道就为了让他知道真相后生活在痛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