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沉默了零点五秒,叶似乎惊到了,这是头一次,听众提出如此特殊的要求。她没有漏掉他轻微的喘息声,和温暖的回答,“好。”
她知道她的时间不多,他那里的机器可能正在显示离节目结束的倒计时,她轻喘口气,几乎是小心地询问他。
“可以做我的朋友吗?”
叶再一次顿住,细心如他,这个女孩的声音清澈动人,却使他觉察出一丝细微的悲凉。他顺手调出温柔轻悠的背景音,“当然可以。”
“恩,这样就够了。”安童如同一个孩子得到棒棒糖一般,脸上绽放的笑容是极为满足的。”叶,晚安。”
“晚安。”叶的声音包含着一分温暖,在她听来却是极致的美好。而后他在她欲挂上电话的前一秒补上一句道,“圣诞快乐。”
他想,这个女孩或许是一个人在家听电台,一个人的圣诞的确很难熬,他苦涩地环视一眼空无一人的录播室,心下涌起几分孤廖。
他说,圣诞快乐。
安童微笑着闭上双眸,手里仍握紧手机,仰面倒在柔软的单人床上。硕大空旷的屋子内叶的声音还在回响。
知道么,这是她二十三年以来收到的最好的圣诞礼物。
最好的。
谢谢你,叶。
【five】
结束了圣诞节的“夜语”录制,叶致远走出录播室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三点了。
他精壮瘦高的身板在灯光投射下显得越发修长,眼神如同他的声音吸噬所有人的注意,锐利而深邃。
没错,他就是叶,原名叶致远,如今二十五岁。
作为当下最受欢迎流行又抢手的电台DJ之一,叶致远为人低调,从不接受娱乐传媒的专访和拍摄,外界似乎永远只闻得其声不见其人。
对于外界传言他其貌不扬,长相恶俗的流言,他亦不置可否。他从不认为自己长得好看,甚至是有些自卑的。
但是,叶致远是个美男子,这是少数人有幸见过他本尊之后一致给予的肯定评论。
“叶,今天的接听听众来电环节,你险些延误了时间。”导播Maco带着一脸严肃公式化的表情质问,神色透露几分凛厉。
“恩,方才那通电话很特别,那个听众的声音,给我感觉……”叶致远顿了片刻,回忆着安童的声音,慢慢勾起唇角,“有些熟悉。”
Maco轻叹一声,将手中握着的杂志随意卷成一卷。”不早了,快些回家。”
叶致远点头,目光随意掠过杂志封面,Maco似乎注意到他的视线,便将杂志双手摊开,只见封面上印着一个清丽雅致的女人,嘴角荡漾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不会太过分亦不会太造作。
她的名字叫安童。
Maco拍拍封面,发出‘啪啪’声,道:“这个安童是近两年最倍受瞩目的新星,我听过她几首歌,确实不错。”
“我知道她。”叶致远定定地锁视封面上的安童,仅两秒便淡漠地移开视线,似乎不愿多继续闲聊明星的八卦。”先回去了,明天见。”
Maco点头目送着他离开。这个男人的背影挺直,步伐坚定,身上斜背黑色旅行包,身影渐渐消失在电梯口。
Maco再次卷起杂志放入手肘夹着,转身往另一个方向悄声离开。
【six】
干净的白色系单身公寓。
灰色调的茶几同沙发,桌面上扑散着零碎的白色纸张。
纸张上被钢笔来回划了几道直线,似乎是试笔时留下的印迹。记录的文字时而被修改涂画。
叶致远端坐在电脑前,带着入耳式环绕耳机,轻微的蹩眉闭眸聆听,随后睁开眼睛用手中的钢笔,在纸上记录歌名列表的某一位置,划了一个叉。
他是个负责的电台工作者,对待工作从来是严谨,一丝不苟的。他习惯利用休息时间去了解当今流行乐坛的音乐走向,每一位歌手出的专辑及单曲,无论对方是否成名亦或过气,他都一视同仁。
在他看来,好音乐是不分区别的。
用鼠标点开网页上的歌单,一排曲名瞬间弹出,他漂亮狭长的眼眸微眯。
安童……安童……安童……
整整两页安童的歌曲,是他在一小时前刚下载的。
打开第一首,流畅的旋律便缓缓溢出,叶致远的眼眸划过一瞬讶然,双眼皮越显深刻。这个女歌手包揽了所有的作曲部分,她的曲子初听很是清新,似乎想要传达一些最为深处的东西……
将音量调大,安童清澈见底的歌声如琴键般流畅滑动于耳际……
她的音域极广。
高音不会过分尖锐,低音又带着蛊惑人心的低沉,中音更是转换得心应手,甚至将假音都处理的极为干净,令人回味。
纤细,温婉。
叶致远再次闭上眼眸,一遍遍的感受着她的声音……
而后,他轻握手中的钢笔,将笔尖抵在安童名字的左边,画了个醒目的记号。
“安童。”他用他低沉醉人的声线轻道。
安童,这是个非常有潜力的歌手。
【seven】
刚恢复身体状况的安童,立刻就被公司扯入更为紧张的工作氛围中。
经纪人很郑重地告诉她,在她休假的这三天,延后了三个广告代言,推掉两个fans见面会,原先答应录制的节目也临时换人,演唱会彩排也因此延迟。她不但要尽全力弥补这些通告,还要召开记者会,更有新专辑等着宣传造势。
安童的心口像被巨石压住,又闷又堵憋闷不已。
在前往记者会的途中,安童坐在保姆车后座,化妆精致的脸庞,掼了三小时的头发以及熨平贴身的服装,使她无法动弹。
“Elena”她轻轻唤道,本就明亮的双眼因为妆容的关系更透彻夺目。”把那个给我。”
Elena会意地颔首,明白她讨要Mp3收听电台,正欲从大包里掏出,却被坐在右侧的经纪人Larry阻止。
“马上就到了,明天再听吧。”
安童抿起薄唇,细眉轻蹩,“不行。”
Larry和Elena似乎都被她的回绝惊到,Larry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她,敛眸道,“抓紧时间。”
“谢谢。”安童毫不马虎地戴上耳机,熟稔地滑动按键。
一段熟悉的开场白过后,叶的声音清晰地从双耳传来,那样近那样近,就如同他贴着她说话一般。
“节目的开始我想先介绍一位歌手,相信大多数听众一定都对她的名字耳熟能详。没错,她叫作安童。”
这时司机突然一个猛烈的刹车,使得车内的人措手不及往前扑去,Elena眼疾手快地扶住安童的手臂,她还是将脑袋撞到了前排的靠背。一声闷响,不轻亦不重。
早知道就该替她上保险,当时他们顾及她的服装一上保险带就会破坏原先的美感,便就此作罢。
“你怎么回事,安童坐在里面还急刹车,万一伤到脸怎么办!”Larry盛怒地呵斥着司机,司机蹩红了脸慌忙道歉。
Elena及时上前查看安童的情况,半响,她舒了口气对Larry道,“还好,没事没事。不过妆花了一块,等会下车前让Amy替她补补。”
保姆车很快再次发动,这次司机开得很小心,时不时用眼睛扫视反光镜,维持着平稳的车速。
“还好吧?”Elena仍有些担忧她的情况,因为从刚才起她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许是惊吓过度。
只见安童绝美清秀的脸庞渐渐浮现出一抹笑容,那笑意是极浓的,是发自内心的嫣然,让人看了从心底舒服恬谧。
她带着这样绝伦的笑靥道:“我是不是做梦。”
“什么?”
“我不是在做梦。”
余下Larry和Elena疑惑的面面相兢,安童是怎么了,一味的只知道发笑,眼神痴傻,该不会是撞坏脑子了吧。
她全然不顾他们异样的目光,全然沉浸于自己的世界翩然起舞。
他说,她是个好歌手。
他说,他喜欢她的歌,她的声音。
他……
的确是这样说的。
【eight】
安童同叶,仿若一个翘板,她坐在这头而他在那头。两个人永远只能保持平衡的状态,互相远望。偶尔在接触到对方目光的一瞬,彼此莞尔一笑,却是怎样也到不了那头去的。
所以。
安童仍然每天收听‘夜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曾落下。
叶仍旧是‘夜语’晚间电台DJ,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从未缺席。
【nine】
两年后。
安童的事业渐渐走向低潮期。
不全然是她,如今的华语唱片界越发难以拓宽市场,新人辈出却又被层出不穷的新现象给无情击溃。
人人唱着花五六万块从作词人那里买来的口水歌,不在乎歌曲意义只在乎传唱率是否广泛,无所谓唱功好坏只关注歌手的外形是否花哨吸引眼球。
安童依然感觉身心倦备,甚至时常反问自己,这样一直坚持是对的吗,她是不是也该转型,是不是也该跟随大部队迈进这所谓的‘潮流’之中。
但是叶的名气却逐渐声望,由他主持的“夜语”和一档新栏目年年攻占同类电台节目的第一位。
似乎唯有他丝毫不被当今社会流行趋势所带动,我行我素的风格依然深受年轻听众的追捧。
“安童,好消息好消息!”Elena手里捏着一张通告兴奋的情绪溢于言表,“公司好不容易替你争取到了这张通告,一定要把握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否则想要东山再起就太难了。”
安童淡漠地将眼神投过去,昔日清澈的眼眸早已平添了几分岁月磨砺后的锐利。一眼就望到了纸张上的大字。
由当红DJ叶主持的“夜语”电台,诚邀影视歌三栖明星安童小姐宾临作客。
她心下雀跃一喜却很快被一种异样的情绪笼罩,是失意是彷徨是惘然。
果然时间是最恐怖的整容师,手术失败,如今的一切早已面目全非。
两年前她推辞的电台通告无数无数,几乎用两只手都无法数的过来。
如今她接到一单通告都需要感谢上帝怜悯,庆幸世间还有人记得她这个过气歌手。
时过境迁,还有什么是值得她相信的呢。
她真的不知道了。
【ten】
被迫于这个狼籍社会,被迫于民众的通俗偏好,被迫于公司施加压力。
安童不得不低头将自己再次淌入‘娱乐圈’这片大浑水里。
她放弃自己最为钟爱的作曲,像个失去灵魂的傀儡般,麻木被人们牵引着行动。她有时甚至会觉得,自己活着,却已经死了。
犹如一个刚出道的新星,唱着最广为流传的歌曲,公司很快为她量身打造了新单曲,名为《归返》,整首曲风便是现今最受歌迷欢迎的口水传唱类型。哗众取宠,是安童听到demo带时脑海中第一反应出的词汇,紧而她冷笑不言,不过……
这正是大家所要的,不是么?
安童麻木地录制新单曲,歌声乍听去还是那个干净清爽的女音,但是细细回味,总会发现有些东西不同以往。但真要指出些什么,却又无从批判。
去参加“夜语”录制的当天正巧是《归返》全国首播的日子。公司希望在“夜语”结束的时候将《归返》作为压轴曲目全国统一首播,从而一炮打响安童的名声。
在这期间,安童几乎没日没夜地奔波于一个又一个的宣传造势会中。
她已经整整五十一个小时没有合过眼了,在她随身携带的皮包内,不知何时多出几罐催奋剂,她经常需要靠药物振作精神。
至少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决不允许自己倒下。
绝不。
于是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流逝,悉数岁月,离“夜语”的录制也就剩那么几天了。
【eleven】
午夜零点。
叶致远如往常一样坐在录播室的DJ座位,调节话筒音量,随后抽出白色素描本,翻动纸页做一次节目流程的最后核对。
他现年已二十有七,离不惑之年还差三寻。
同两年前并未有太多变化,精干的薄短发露出好看纤长的脖颈,发尾看上去硬泽,几乎都想象得出用手指触碰到的尖锐感。依旧是狭长深邃的眼眸,只是那双眼皮像刀割过般更为凹陷,鼻梁挺直亦不会鹰钩,上面架副无边框的眼镜。
整张脸是极为好看的,在昏暗的灯光照射下,溢显耐看起来。
抬起腕表,叶致远脱下眼镜握在掌中,揉揉眉心,静候着安童的到来。
他一直都在关注她。
关注她的歌,她的曲,她的人。
只是近两年安童鲜少暴露在镁光灯前,似乎渐渐被埋没在点点星光中。很可惜,她很有才能。
是非常。
将眼镜轻声放回桌面,叶致远起身从大窗户往下俯视,整个城景尽收眼底,被暗夜所覆盖的城市,少了几分白昼喧嚣,多了几分悄然静谧。
他喜欢夜晚。
“吱吱吱——”就在这时,放在眼镜旁的手机,因为震动而剧烈的响起,叶致远伸手接起来电,还未来得及开口,对方已经道明。
“华威唱片的安童已经到了。”
男人沉稳的脸孔没有情绪表露,他淡淡应道。
“我在电台,请她进来吧。”
几乎是同一时间的,录播室的大门被缓缓打开,门外站着四五个经纪人助理模样的男女,还有立在中心的安童。
叶致远手机还来不及放下,垂眸看去,一丝显而易见的惊讶划过眼底。
安童的呼吸骤然停止,她甚至听到在场每个人发出的均匀呼吸,她瞧见了他。
就那样两两相望着。
仿佛已经认识很久。
只不过这场见面,迟了整整两年。
【twelve】
叶致远第一眼见到她,便被其耀眼绚丽的外表给慑住了。涂有外表的女明星他见过上百位,但是仅扫一眼立刻就能记住她特点的女人,安童是头一个。
这样的女人,美得如此不经意,却叫人险些窒息,清秀中带着感性,自信中不乏自卑。她是极致的矛盾体。
安童第一眼见到他,险些掩面尖叫。心里早已下百遍得将那些谎报事实的娱记给骂个狗臭头。谁说他长相其貌不扬,歪瓜劣枣,简直是无中生有。
这样的男人,谦虚温和,他不会太过失礼地直视你,却在偶然瞥向你的那一瞬间,将你的魂魄全体吸附了去。
他朝她伸手,“安童,我是叶。”
她几近贪婪地听着这个深刻烙印在耳际的声音唤她的名字。
“我是安童。”
如此一来,便是相识了。
直播进行得非常顺利,现场气氛融洽,叶致远的应变能力极佳,任何情况下都能巧妙的回转话题,令安童不感到拘谨。甚至在插播广告的时候,后台传达至直播室最新消息,已有数百条短信发来表示期待安童的新单曲《归返》首播。
“那么,《归返》是一首什么样的歌曲,安童可以简单概括一下吗?”叶致远是这样问她的。
安童微怔,眼眸色泽变得暗沉,她转头朝Elena投去求救的讯息,Elena会意地朝她点头。她顿了顿,道。
“我认为是很不错的曲子,相信大家会喜欢。”
“是吗?”叶似乎因为她的回答而对《归返》产生了更浓厚的期望。”还真是想快些听到。”
安童咧了咧嘴角,应该是笑吧,只是苦涩的味道囤积在胸口,将要绝提,难受得令她想要嘶吼。
才不是什么好曲子。
不是。
“那么,在结束今晚的“夜语”之前,安童,向大家说声再见吧。”叶说完这句,适时地将安童的话筒音量拔高几分,亦不会太过。
“各位听众晚安,希望大家会喜欢《归返》,我会更加努力,那么下次再见。”
叶熟稔地一手将话筒的音量调低,一手调出《归返》的曲子,前奏由轻及重播放开来……
安童屏住呼吸侧头盯着叶致远的脸颊轮廓,在心里细细刻画下他的模样。
一曲播完,叶致远职业化地将广告插播进去,便关掉话筒和接收音源的器材无声退开座位。
身后传来工作人员们拍手叫好声,安童看见Elena和经纪人冲她满意地竖起大拇指。那种畅然淋漓的笑容,也是许久未见到了。
“安童,同我出去一下。”叶致远阴沉着脸道,那极好听的声线不知是否因为情绪的波动,而掩上一层不可抑止的愠怒。
她沉声点头,随着他出去了。
啪——
纸张猛力敲击到墙面的声音,传达着主人无处可泄的怒意,叶致远不晓得自己为什么在听到《归返》的首播会有如此剧烈的反应。
“安童,你不要告诉这是你整整筹备了两年的歌曲,你不要告诉我这是你的风格你的转型你的变化,你不要告诉我你打心底里觉得这是首好歌!”
一连串的逼问惊得安童睁大眼眸,她启了启唇,“我……”
正欲作声却被对方再度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