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命你曾经来过
打开电脑,清风在QQ里的留言就弹了出来:让我见见你吧?难得你也来到了武汉,不见,此生将是憾事!
他是我在孤单的病房里,用键盘敲击出来的“哥哥”,我想过要拒绝他,可是我又心动了。
虽然我有很多的无奈,我的头发被无数次的化疗弄得已经接近光秃了,我的身体因为激素的作用已经完全走样,我面色苍白,满脸浮肿,容颜憔悴了。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现在很虚弱,不仅是体力不足,且抵抗力也很低下,医生根本不让我见外人,连爸妈见我都是带着口罩。
可是,我很想见见清风,因为,在这里我是个需要别人怜悯的病人,可在清风那里,我从来都是健康任性的女孩子。
在看见我的床头卡上写着卵巢C(cancer的简写)的时候,我笑着对爸妈说,我可能要休息很久,我终于可以不用工作,当一名名副其实的网虫了。爸妈扯着嘴角苦涩地笑着。
无数次在治疗结束后,无数次在疼痛开始时,无数次在化疗不适中,我敲打着:清风哥哥,我今天上值班,我们可以聊很长的时间啊,真是高兴!
清风回话:我一直在网上等你!
对待清风,我经常要求他要视频,而我却假借是在医院上班的缘故,拒绝自己视频。
视频里的他,高高瘦瘦的,挺斯文的。他要求看我,我就给他传我以前的照片,他大夸我漂亮。我沉浸在这虚幻的赞美里,虽然这已经是昨日黄花。
清风的工作是一家公司的信息管理员,他的QQ是我众多网友中挂网最多时间的一个。因此,就成为我有事没事骚扰的对象。
清风不算健谈,话语不多,但很真诚。他总是应我的要求开着视频,然后在视频里工作,从容不迫的工作。有时候有同事来,我都可以听得见他们在交谈什么。
我是个文学发烧友,不认真地写好好的文章,却喜欢自以为是的写些小资情调的随笔。本来,我从没有转嫁自己痛苦与别人的想法,所以,偶然看我的日志,爸妈就会觉得我只是个很浪漫的姑娘。我悠然自得地写,看我这样有事可做的亲人,就会很舒心的。
可清风就经常在我文字后给的评语是:文章中隐藏难言的悲伤,你又在强说愁啊!哈哈。
我回复:是啊,清风哥哥,没有人玩的人,偶尔挤出几滴泪,就是为了让大家注意到我啊。
清风就发来大笑的表情。
清风问我的工作,我问他的家庭。
他谈他温柔的妻子和漂亮乖巧的女儿,我编造我是一个新医生的全部工作和生活。
日子过得真快,我知道我已经快要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在转到武汉的重症监护室里,我敲下:清风哥哥,我已经到武汉进修了,我现在已经更近地贴近你了,呵呵。
于是就有清风要求见上一面的留言。
我是多么想见见清风,真的,他是我二十二年短暂的生命里,唯一走进心灵的男人。
表姐了解我的心意后,表示强烈的支持,她说服爸妈让我随她出去到周边逛逛。
我在QQ里给清风电话号码,约好见面的地点。
我用去年到云南旅游时买回的蓝色长丝巾裹住头,再倾斜到耳下交叉,长长地丝穗飘到手臂,有风的时候一定很好看。
表姐搀扶着我穿过马路,到图书城旁的肯德基店坐下。这是我们约好的地方。然后表姐离开,隐身在隔壁的快餐店里。
肯德基店里人多杂乱,可我一下子就看见了清风,他安静地坐在临窗的那里,眼光不时地望向窗外和门口。真实的他比视频里显得更神采奕奕,他带了一个黑框的眼睛,斯文优雅,年轻朝气。
我打电话告诉表姐,她可以开始打电话了。
我放下电话慢慢地移坐到清风的对面。清风说,不好意,我这儿已经有人了。我说,没有关系,你的人来了我就离开。
清风的手机响了,他说:曼青,是你吗?你快到了吗?
他又说:哦,怎么那么不巧,什么急诊啊,你们进修的医生还要加班啊?
然后他笑着说:没有关系,你忙吧。
他还笑着说:没什么的,我可以顺路给我女儿带鸡翅吃啊。
。
最后他说:曼青,以后我们再打电话约见哈。
没有下一次了,真的。我在心里说,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清风关掉手机,起身大步离开了。
对于我至始至终的凝望,他从来就没有正眼好好地看过我一次。
表姐过来,搀扶着痴笑的我返回病房。我心里默念:清风,再见无期!
夜色如晦,尾音迷醉
【one】
“安童,这是今天的计划行程表,稍会Elena替你详细概述过程,你先过目一下。”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女人,将一份纸张放在桌面上,及肩的长发烫得规矩工整。
“谢谢,我知道了。”正在化妆的安童由于脸颊被化妆师固定住,不能太过显露面部表情,她微点头道顺手拿起纸张查看。
10:00AM——11:00AM:新单曲母带视听甄选。
11:30AM——14:00PM:演唱会歌舞彩排。
14:30PM——16:00PM:fans面对面握手会。
17:00PM——18:00PM:新人团体宣传造势拉票会。
19:00PM——21:00PM:《周日大来宾》节目录制。
22:00PM——23:30PM:《天资》杂志封面人物拍摄。
随意扫了几眼编排满档的纸页,安童抬眸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天生长相秀丽清雅,气质脱俗,从小受过歌唱教育的安童不但声线独特,清亮,更在作曲区域有着异乎常人的天赋。这些优势都使她在娱乐界发展得极为顺利,星路坦畅。
她“啊”的一声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唤来助理Elena道,“把那个给我。”
Elena很了解的点头,转身从大包里摸出一个Mp3递给她。
安童动作熟稔地戴上耳机,打开事先录制好的音频。耳机便清楚传来一个好听的男音,低沉略带沙哑,却又清澈慑人,令人不由得深陷其中,频频幻想拥有这样声线的男人会是一个怎样的模样……
“在这纷纷扰扰的城市中,来来往往的生活里,总有那么几样小东西会在不经意间唤醒脑海最深处的某些记忆。那可能是一首歌,一段情,一声旋律,一种好闻的香水味,和一个无法忘却的人……欢迎收听今晚的‘夜语’,我是主播叶。”
无论工作再忙再累,安童都不会错过每天的电台播出,纵然疲惫连眼睛也睁不开,她会吩咐助理将夜晚的节目全体录制下来,就像现在这样播来听。
她爱这个叫做叶的男人,爱他独特磁性的嗓音,爱他有条有序的思路,爱他看透世间的沉稳……虽然她从未见过他,就算在大街上彼此无意擦身而过,都可能不会注意到他,但那种心动的感觉是不曾改变的。
安童永远记得第一次听到叶声音的那一晚,她因为工作上的不如意而意志消沉,在家里颓然地猛灌啤酒,丝毫不顾忌自己的声带会否受到损伤。几乎不经意的,她打开电台广播,在搜索调频的时候便听到了他,收听到他的午夜电台。
叶先前接到一个女听众打来的电话,声称自己没有快乐,在单位受同事排挤,外人不了解自己,就连家人也是冷漠相待……安童喝啤酒的手骤然停止,好像,同自己是如此的相似……
然后,她听见,这个男人低沉的嗓音缓缓道,莫名的蛊惑她带着几分安抚,“其实快乐不在于外界无谓的干扰,有些人受到周遭良多关注,他心底其实并不快乐,相反,往往一个人却可以收获更多快乐。在这里我要送一首歌给那些不快乐的人,有时候,快乐与不快乐只在一念之间,就像现在你们聆听着我,我是快乐的。”接着,惆怅舒缓的音乐声代替了他,张惠妹的歌声一字一句,竟唱进了内心深处……
我要快乐我要能睡的安稳
有些人不抱了才温暖
离开了才不恨我早应该割舍
我要快乐哪怕笑的再大声
心不是热的全都是假的
只有眼泪是真的
“叶……”黑暗中,安童重复呢喃着这个名字,他叫叶。手中握着的啤酒罐被放回桌面上,只余下没有生命的机器播放着附有灵魂的歌声,一遍遍。
“今晚的‘夜语’就此告一段落”耳边叶的声音将安童的思绪从回忆中扯回现实,“各位夜安,好梦。”
化妆师补完最后一个妆点,安童满足地拔下耳机,将Mp3递还给一边站着的Elena,对着镜中的自己淡淡笑道,“走吧。”
【two】
夺人声色的镁光灯,娱记的丑陋嘴脸,疯狂失控的歌迷,沉重的工作压力。
安童的生活几乎离不开这四个东西。她唯一最为放松,卸下全身心戒备的状态应该就是在收听叶的节目的时刻。
她偏执地依赖迷恋着这个男人的声音,就连他细不可闻的咳嗽声和喘息声,都挚爱。
所以当她得知自己被邀请至‘夜语’电台同叶一起直播节目的心情,简直是无法用词句来比拟的,她只知道自己捏着通告单子的手,因为激动而止不住的颤抖。
终于……要见到他了么。
终于是要见到了啊。
完成了一整天的通告,已经接近午夜零点,安童丝毫没有表露丝毫倦色,表面上冷静无常其实内心已经雀跃得不能抑制。
她掰算着时间,距离见到叶真正进入倒计时,还有五十七分钟又三十六秒,三十五秒,三十四秒……
叶会是个其貌不扬的人么,还是高大健谈的男人呢,亦或是公板眼镜男……
安童很明白,在电台工作的男人大数长着并不出色的大众脸,因为他们不是靠脸蛋混饭吃的人物。但是往往一开口,却将人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了去,也就不在意他的外貌如何如何了。
“安童,车已经等着了,现在就出发?录完这档夜间电台今天的工作也就暂告一段落了。”Elena朝安童笑笑。明星的助理不好当,甚至比起他们更耗费精力,她已跟随她好些年头,彼此像亲人一般,相处融洽。
“好。”安童点头,眼睛随意地扫了一眼镜子,猛然惊觉自己脸上还化着方才拍摄广告的大彩妆。浓重的化妆品掩盖住了她最天然的本色,她急切地拿着化妆包跑去盥洗室卸妆。”等我十分钟。”
七八分钟后安童恢复了素颜状态,她的肤质天生就极好,化妆师时常赞叹安童的肤质是最好的类型。素颜的她少了一分妆后的贵气傲然,多了几分平易亲切。
但那外貌依然是惊为天人的。
坐在房车上安童没有说话,Elena在后座写着工作表,车内气氛是静谧的。安童时不时抬手看眼手腕上的表面,心跳骤然加快。
电台大厦矗立在地平面上俨如一座高耸入云的塔,抬头仰望顶部会感到脖颈一阵酸疼。Elena告知安童‘夜语’栏目组位于十七层左侧,安童盯着高楼的某一位置停滞几秒,便毅然跨步迈进大厦。
电梯显示着楼层数,一层层上升,上升……
十五,十六,十七……
厚重的电梯门缓缓打开,安童一行人刚踏出电梯,便看到一个着装得体的女人站在门口等候。”是华威唱片的安童小姐吧,你好。”
安童同她握手示意,那女人又同随行的Elena和其他工作人员打了招呼后,便引他们进去。
安童屏住呼吸走进电台室,空气是凝结的。然后她缓缓抬眼,一眼就望到了主播DJ的位置,那人似乎听到声响回过头来。
安童的瞳孔在瞬间放大……
那是一个女人,是一个长相极为普通,留着齐耳短发的,女人。
“你是……”她的声音带着几分难以置信,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安童你好,我是代班DJ岚,很高兴见到你。”短发女人声称自己是岚,“叶今天患了感冒,不能赶来主持,我是今晚‘夜语’的主播,希望我们相处愉快。”
“岚,你好。”安童给予对方一个友好的微笑,心中的失望不言而喻。
好不容易期盼的通告,这是第一次上他的节目,他居然患风寒。上天是在开玩笑吗,哈,还真是很不好笑。
果然是连见他一面都这么难吗,安童垂下眼睑,长睫毛在眼皮上投射一排暗沉的倒影。那模样,任谁见了都不禁心生犹怜。
【three】
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安童都没有再接到电台的邀请通告,并不是没有邀约,而是她的档期无法周转适宜,巨大的工作进程扼杀了她全部的业余休息时间。
唯一不变的是她每天收听叶的节目,他的声音已然深刻印记在她脑海,她像是奢吸毒品的病患,缺了他便好似生活少了一抹色彩。
今年的圣诞来得似乎特别快,天气接近冰点,行人们都里三层外三层的将自己包裹起来,寒风彻骨,雨丝夹杂着星点小雪。
安童很不幸地发烧了,烧得非常严重,三十九度二。
Elena帮她延后了所有通告,处理棘手的善后工作,比她还忙。公司决定给安童放三天小假,但是勒令她绝对要在三天内恢复身体状况,忌一切辛辣刺激性食物。
在安童的独身公寓中,她缩在被窝里,手脚冰凉额头却滚烫。液晶屏电视播放着圣诞歌曲,一遍遍不厌其烦的。手机时不时地震动出声,艺人好友,工作人员的祝福慰问短信接踵而至。
她必须要一封封耐心回复,在这个圈子里容不得你耍性格,稍有不慎,便会落得一败涂地。人人都戴着一副善意的假面,人前对你笑背后捅一刀是再平常不过的戏码。
安童木讷地按着手机,眼神没有一丝情绪。
离‘夜语’开播还有二十几分钟,安童莫名的想要听到他的声音,并且这种信念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抱着侥幸的心态,安童按下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她曾经在无数个孤独的夜晚拨打叶的电台号码,也被无数次的告知“呼叫繁忙”……
就这样反反复复,数次数次。
这回一定也是失败的吧。
就在安童忍不住耻笑自己的时候,手机那段传来一个爽朗清澈的女音。”您好,这里是‘夜语’电台夜间服务时间,人工受理服务,请问您有什么困难需要我们帮助?”
居然打通了!
如果不是喉咙难受得紧,安童简直要兴奋地从床上跳起来,绕着屋子跑上几圈。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我想……找叶主播。”
“叶主播的‘夜语’在今夜一点准时播出,我们可以留下您的号码,待会节目会抽取幸运听众的来电,若您的号码被抽中就可以与叶主播交流了。祝你好运,那么还有什么疑问吗?”
安童握住手机的手力道不断收紧,“没有了,谢谢。”
“晚安,再见。”
结束通话,安童撑着身子挪去客厅,倒了几大杯白开水‘咕噜咕噜’地喝下,喉咙因为发烧而撕裂般疼痛火热。
节目开始,安童认真地聆听叶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分情绪。而后,她听到他独特的磁性嗓音几分低沉道:“唔,现在接听幸运听众打进的电话。”
那一瞬端坐在收音机前的她浑身细胞都忍不住颤栗,手中紧握的手机有些湿润,掌心里布满了名为‘紧张’的汗液。
她一秒一秒的静候,手机或许会在下一瞬猛烈震动起来……
但是……
没有。
安童嘲讽地勾勾嘴角,扯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讥笑,她似乎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抽取。
也就是说根本是百里挑一的中选率,不可能这么幸运的,不可能。
【four】
五分钟后。几乎是不敢置信的,安童清清楚楚的瞧见,黑暗中,自己的手机泛着亮光,‘吱吱吱’地震动,来电显示赫然是那个可以倒背的号码。
她反应极快地按下通话键,将手机捂在耳边。
“你好,这是‘夜语’夜间电台我是DJ,叶。作为今晚最后一个接进线的听众,你有什么想要传达的吗?”那个男音带着一丝低哑的磁性,一分暗沉的魅惑和一股清亮的透彻。
是他,是叶。
安童努力维持镇定,这时刻充分体现了她擅长的职业本能,处事不惊。”叶,你好。”
“你好,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她顿了顿,缓缓道,“我是曼。”
“曼,在这节目最后的时光里,你想要点歌给自己还是送出祝福呢?”叶平静公式化的提问道,声音好听得令人沉醉。
“我想要同你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