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人的名声越来越大了,在大庆人中关于他的传说也多了起来。有的还传得相当神呢!说他率领的一二○五钻井队,个个都长得膀粗腰圆,几十吨重的钻机,拖起来就跑;有的说他指挥打的井又快又好,根本测不出井斜度来;还有的说他的眼睛具有特异功能,偌大一个油田哪儿是夹层,哪儿是交接层,哪儿是泥岩,他都能道出个一二三四……
其实,铁人跟平常人一样,有顺利也有艰苦;有坚强的毅力,也有多病的身体。不是么?上十天前的例子就是很好的说明。那一天,一场瓢泼大雨,把一个钻井队的仓库淹了,铁人正巧在那儿住队,他不顾自己患有关节炎,和工人们一起抢设备器材,硬是在泥水里泡了一天一夜,等把仓库搬好,铁人却一头扑倒在泥水里不能动弹了。大伙只得把他送进医院。
这几天,好多了。他支撑着下床,走到窗户旁。
远处的油田机关大楼前,一群“造反派”正在闹腾着什么,不时还隐隐约约地传来“必须停产闹革命”的阵阵口号声。铁人的眉头又上了一把锁,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又在闹腾开了!”铁人回到床边,坐了下来,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铁人。”对面的一个中年人也坐了起来,“你这可是因祸得福呵。”
中年人手指指窗外,不无得意地说:“那儿是狂风恶浪,咱们这儿倒是个避风港。”
铁人沉吟半晌,才说:“油田是咱们工人自个儿的油田,看着被糟蹋,心不安呀!”
大伙儿都不说话了,病房里的气氛变得沉重起来。
这时候,○五队队长和几个工人来看望铁人。问寒问暖,叽叽喳喳,这病房就像烧火塘,红亮亮的,热腾腾的。那股沉重的气氛被融化了。
铁人转头,面对队长问:“噢,你们咋有时间来医院?”
这一问,大伙儿全哑了。队长避开铁人的目光,望着队里的伙伴,伙伴们也望着他,谁也不说话。
“是不是○五队也停钻了?”铁人收起笑容。
队长的心跳快了,脸上感到热辣辣的。他抬起头,望着铁人,嘴张了张,没出声。
原来,○五队果真停钻了。去年年底,全国都在搞大串联,有一伙人到大庆来煽动,被工人们顶住了。这之前,周总理来大庆视察时,工人们向他表过态,一定要把大庆办得更好。铁人还当面向总理立下了军令状,要带领钻井队实现年进尺10万米的计划。咱大庆工人说话算数,没人离开岗位,硬是夺得了石油的高产。可转过年来,油田有一伙人跳了出来,他们贴“大字报”,开“声讨会”,到处煽风点火。
昨天下午,突然有一支“小分队”开到。五队来,他们围着钻机喊口号。
“○五队是黑苗子!”
“停产闹革命!”
队长和井场上的工人没人理这个茬。大转盘在呼噜噜地转着,钻杆在扑哧哧地往地底下钻。
那伙人气恼极了,一拥而上,拉了刹把,停了钻机。
“不把○五队的烈火点起来,我们坚决不走!”长得猴脸的“小分队”的头目往钻台上一站,满脸杀气。
“把这小子拉下来!”○五队有几个好后生,脸气得铁青,说着就要往钻台上冲。
“慢着,他们来头不小,咱找铁人去。”于是,井场一片冷冷清清。
……
队长一口气讲完了,心里却没有轻松下来。老队长的病还是刚有点好转,这事又叫他生气,真是于心不忍呵!
铁人霍地站了起来,在病房里踱过来,踱过去,急急地走着,像一头困兽。一二○五队是油田的标杆队,是大庆的一面红旗,无论如何不能让它倒下。
突然,他在队长面前打住脚步,铁青着脸,吼道:“走!只要我铁人活一天,就决不能让○五队的钻机停转!”
他话音未落,人已走出门外。○五队的工人了解铁人的脾性,相互看了看,谁也没说啥,抬腿跟了上去。
走出医院大门,就是一条繁华的街道,街道两旁竖着的大字报栏上,贴满了黑乎乎的大字报。铁人心里火烧火燎的,他真担忧像这样搞下去,油田要乱成啥样子!大庆这面红旗是毛主席、周总理亲手树起来的,要是垮了,咱可对不起毛主席和周总理呵!
心里着急,脚底生风,十几里路很快就走到了。
井场像遭受了一场浩劫,到处都是钻头和钻杆,地质标本也被锤子砸得七零八落。铁人的心像被谁狠狠地戳了一刀,在淌着血。正当他大步朝前走去时,忽然迎面过来的几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为首的正是那个“猴脸”。他说:“铁人,你别操心了,○五队已经停钻闹革命了。”
“谁叫你们来捣乱的?”铁人一见,满腔怒火。
“猴脸”厚着脸皮说:“我们是奉命进驻的小分队。”
“我是钻井指挥部的副指挥,这儿我说了算,快闪开!”铁人怒目而视。
“你、你……没你的好果子吃!”猴脸吓得让开道,嘴巴却挺硬。他手一挥:“走!咱们走!”
那一群人跟着“猴脸”溜了。
铁人忍着关节的疼痛,几步登上钻台,一把抓住了刹把。
钻机轰隆隆地转了起来。铁人和他的一二○五钻井队的工人们,神情变得十分庄严。
三天后,铁人接到通知,回指挥部开会。
入夜,会议室里灯火通明,人声嘈杂。
会议一开始,那个“猴脸”就跳了出来。怪声怪调地喊道:“咱们大庆红旗是假的,铁人更是假的,他不是铁人,而是泥人,他是个既得利益者,有了名,有了利,有了地位,如今没有什么革命要求了。”
铁人听了,怒火满腔,他把披在身上的老羊皮袄往后一甩,忽地站了起来,大声说道:“我是铁人还是泥人,关系不大。大庆这面红旗是谁也动摇不了的。大庆,是毛主席的大庆,是全中国人民的大庆。大庆红旗,是大庆工人阶级按照毛主席指引的道路伺出来的。谁敢诬蔑大庆红旗,我们就一拳头把他砸到地底下去!”
话音一落,全场立即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猴脸”趁大伙没注意,悄悄地溜出了会场。
第二天,铁人就背着个小挂包,从一个钻井队赶到又一个钻井队,给大伙讲形势,做工作,一些停止转动的钻机,又开始打井了。
这一天,铁人又一大早就上了路,走了个把时辰,来到一个树林旁。连接几日奔波,腰酸酸的,背疼疼的,脚也迈不利索了。铁人走到一棵大树下,坐下来,歇口气。
“哈哈哈,果然自投罗网了!”
听到一阵淫笑,铁人仰起脸,只见从林子里窜出七八条汉子。他心里咯噔地一跳,随即又镇静了下来。他看到“猴脸”也在里头,心里想,无非是想玩个新花招了。
“你们想干啥?”铁人蔑视地扫了一眼“猴脸”,严正地问。
“想请你跟我们走一趟。”“猴脸”说。
铁人站了起来,面无一点惧色:“走吧,我正想领教你们的厉害哩。”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荒野里一个废弃的工棚,“猴脸”把铁人带进去,将门紧闭起来。
这是一问密室。屋里点了一盏油灯。房间左右两边站着四条汉子,他们手里都提着皮鞭和铁棍。
铁人淡淡地一笑,问:“有啥条件,提吧。”
“猴脸”乐了,忙把一张纸条递上前:“痛快!痛快!你只要在这上面签个字,咱就没你的事了。”
铁人扫了一眼那张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大庆红旗是假的……”
“呸!你把我王进喜当作了啥人!”铁人愤怒极了,他一把将那纸条抓过来,三下五除二,撕成了碎片。然后斩钉截铁地说:“我识字不多,可是你们写的字我还认得,你们就是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也别想让我画上一笔!”
“你?”“猴脸”白眼皮子翻了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样,给点颜色瞧瞧,看到底是个铁铸的,还是个泥团人!”黑暗中有人恶狠狠地说。
“猴脸”摇摇头,手一挥,无力地说:“叫他走。”
铁人从工棚里走出来,天已近正午了。前面,是会战时打的第一口井,没想到,要路过这儿,他的心怦怦地跳起来。他快步走近井场,那泥浆池,卸车台,那当年住过的地窝子,亲手挖出来的土水井,都历历在目。这些不正是大庆油田艰苦创业的历史见证么?
铁人抬起头,只见采油树,在灿烂的阳光照射下,是那么庄严,是那么肃穆,又是那么的绚丽!它真像一位忠诚的卫士,屹立在茫茫的大草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