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英雄人物时代楷模丛书——邱少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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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十一个月的国军伙夫

军史上有一页最隐秘的部分,中国人民解放军的著名烈士邱少云,曾经是川军壮丁。

我在铜粱县的所有可触及到的文字中,找不到他在当年川军中的任何壮丁经历。这部分历史已经快被人淡忘了,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忘记。

“壮丁”的另外一种含义,表明了他曾是另一个阵营里的人。这个阵营曾与中国共产党的军队交手,互为敌人。邱少云也曾是我们的敌人。他最大的不同,是作为“壮丁”被解放军解放过来后,成了我们的战友。

据不确切的资料,中国人民解放军在一九五○年以前的有生力量中,共补入“解放战士”约为三十多万人。

中国人民解放军的英模烈士名录中,有四万多人是这些解放战士。

即使在今天,我们也时常可以看到,在表现解放战争波澜壮阔惊天地泣鬼神的战斗过后的最著名的画面便是,我军的指挥员对那些“俘虏们”说:“愿意留下来的,欢迎。愿意回家的,发给路费。”

邱少云成了留下来的人。

这种独特的现象,在我们的解放战争中,具有某种深长的意味。在为不同的政治意识而进行的战争中,教们的胜利不仅仅是要把对方消灭,而是争取过来。

我曾在《解放大西北》这部电影中,看到过这样的一个画面。西北野战军总司令彭德怀面对一个在攻城战役中牺牲的“解放战士”说了这样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彭总说:好好葬了他,至少他是牺牲在我们攻城的队伍中,而不是向我们开枪时战死的。

前不久,在表现抗美援朝战争的纪录片《较量》中,就曾披露,志愿军某师曾是北平解放后傅作义部队的某师直接改编过来的。他们在朝鲜成了一支铁军。

在我军的序列中,至今仍有数位将军,曾是解放战士。

四川,这块隐在丛山另一头的西南富地,在中国的历史上,曾是军阀轮番混战的棋盘。这块棋盘上不断易帜的各路诸侯,把这片天府之地搅得如同一锅烂粥。胜利的人得到的是旗帜和地盘,而失败的人失去的不过是自己不该拥有的东西。失败也罢,胜利也罢,遭殃的不过是草木百姓。

一九三三年,川中最大的军阀,胖子刘湘用自己的精锐二十四军,干掉四川另一大军阀,自己的叔父刘文辉后,这个以奸谋当长,聚敛有方的“双枪将军”便成了四川的王。多年的征战使他的部队大量减员,同国民党军队所有的填补兵员的方式一样,他们发明了一种极好的征兵办法——抽壮丁。

那时候,几乎所有的国民党军队都在自己的防区内设置了一个征兵机构——壮丁营。刚开始还有人应募,但连年征战,青壮年逐渐减少,一般的老百姓讨厌了这种无聊的打打杀杀和充当炮灰的生活,国民军队的征兵补员成了一个难题。没人当兵,就去抓丁。

抓壮丁成了当时社会令平民百姓感到害怕和恐惧的一种方式,甚至灾难。

据有关资料证实:当军队在开拔以前,必命令驻地的县长或者地保报丁(即报自己所在地的青壮年名单)。之后,派团丁到四乡,无论是年老者,还是儿童,只要是男子就不能幸免。被征后则用一条麻绳,把他们一个连接一个的套成长串,走起路来,要亦步亦趋,不能快,也不能慢。这比对待一般犯人还要凶恶。当到达县政府或乡镇公所时,便把他们关在一间屋子里。席地而坐,派兵守门,不准出入,不准交头接耳。到达壮丁营后,即进行各种快速训练,不训练时,就把他们当成挑夫。未挑运东西的时候,一概吃稀饭。无论多么冷的天气,都睡在地下的一堆乱草堆中,到了夜间,有些看守壮丁的人,害怕他们逃走,则要壮丁们缴存裤子,第二天早晨再行发还。壮丁们动辄挨打,若逃跑,一经发现,押运士兵立即提枪追击,如追不上就开枪射击,格杀勿论。因此,每到派丁期间,只见妇孺,不见男丁,因为他们多数为了逃避拉去当丁,早已逃进了山里。

邱少云也面临被拉丁的危险。

自从他一怒之下,炒了傅家面馆的“鱿鱼”,回到家里,就带着两个弟弟给别人做木匠活。他的木匠手艺不错,是他十多岁时,跟村东的赵富森师傅学的。冬季快到了,他准备把家里修缮一下,以便过冬。

这天,正在忙活着,在村公所当差的邱老大慌慌地跑过来。对邱少云说:“二娃子,你啥时把傅家面馆的老板得罪了。这老小子带人到村公所,找了李大财主,这次串通着要抓你的丁呢!”

“什么,抓我去当丁,我弟弟谁管?这老龟儿子,真他妈的坏。”邱少云气得发抖,他没想到这老小子还会来这么一着。他心中升起一股愤恨,当绝望如山一样压来时,邱少云反而平静下来了。

“他凭什么抓我?”

“这次乡里正抽壮丁。说是按老规矩五丁抽二,三丁抽一,你们家刚好要抽一个。李大财主已经把你的名字写上了。”

“我伯爷知道不……”

“他让我先给你说一声,他去乡公所给你求情去了。”邱老大忧虑地看看邱少云,“刀把子在人家手里,你拗不过的,我看先找个地方躲躲吧!”

“我哪儿也不去,大不了跟这帮龟儿子拼了。”邱少云抓起削竹刀,狠狠地在柴门上划了几道。

自父亲和母亲死后,邱少云就对这个没有一点温暖的世界充满了一种深深的仇恨。他越来越不懂,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恶人,他们夺去了你的土地,杀死你的亲人,并且视穷人的命如同草芥。风吹草断也还有个响声,而穷人命如蝼蚁。这种巨大的反差如同导火索,一天天的燃在他的心里。只是那如同熔岩一样的仇恨,埋在他的沉默下面。他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一次被撞乱了。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痛苦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惟一的选择便是反抗。

而他一个人的反抗也如同一只蚂蚁,无法举起这块沉重的石头。

当天晚上,邱少云在睡梦中被五个冲进屋的人捆了起来。他竭力反抗,但终究敌不过对方人多。被前押后解送到了乡公所。

他被关进了一问黑屋子里。不到十平方米的小屋子就关了十几个人,大家的遭遇差不多一样。

他整天蹲在一个角落里,透过一扇小窗户望着外边的天空。难以忍受的迫害,使他悟出了一条道理:刀把子就是理,穷人手里没有刀,你就是有理也无处说,有冤无处诉!

要抓刀把子,就要到穷人的队伍里去。在乡公所的壮丁们中,有个叫李大壮的人,告诉了他,穷人的队伍是解放军,正在向四川推进。

邱少云头一回听说解放军,他好奇地问李大壮:“是不是他们与红军一样?”

一九三四年,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攻打川东。那时,邱少云就听村里人讲过,这是一支穷人的队伍。这支队伍就是专打土豪与劣绅,专门收拾那些欺负穷人的恶人,还给老百姓分田地的队伍。

这么好的队伍如同神话中的故事,邱少云只是偶尔想过,但从不敢奢望能够见到。

“解放军就是当年的红军呀!他们来了,看这些狗日的还狂不!”李大壮用浓重的川音叹息,“只可惜我们这些人要做他们的炮灰喽!”

邱少云刚激动起来的心,又被李大壮的叹息给弄得有些不安了。但就是从这一刻,这个穷人的儿子似乎看到了一条似明似暗的出路。

邱少华带我到了关溅乡那间关押过邱少云的原乡公所的一幢楼上。那幢楼因为年久失修,已无人居住。

就在这里,邱少云对去看他的大哥邱东云说:“龟儿子把我抓了来,等枪发到手,老子就要去报仇。杀了那个姓傅的王八蛋。”

邱东云当时泪眼模糊,倔强的二弟终于要走了。他没想到这一去,竟是永诀。邱少华在二哥被抓走后的第二天去看他。他站在门口问二哥想要些什么?因为川军与解放军的战斗越来越残酷,并且已到了决战的时刻了。这一去,几乎就不知还能不能回来。

邱少云对四弟说:“我想吃些红烧肉,酸菜鱼!”

“二哥在家时就爱吃这两样菜。他的红烧肉做得一绝。”邱少华叹息着说,回忆似乎为他打开了一扇门。

邱少华去饭馆为他炒了这两个菜,还带去了一瓶酒。

这是他最后一次见自己的二哥。

这天是一九四八年十月七日。

邱少华说:“那天雨下得好大哟……”十天后,邱少云随壮丁营编入川军二十一军一一二师。在那里,邱少云被编到了伙夫班,当起了伙夫。这伙计与在傅家面馆差不了多少。每天他都要随军行进几十公里,部队停下后,他又要接着做饭。十一月的四川天气阴雨连绵,阴湿的气候再次诱发了他的水肿病。

邱少云浑身上下都浮肿了起来,行走非常困难。他的连长是个“双枪将”(川军的武器有两种,一种是烟枪,一种是手枪,故称双枪将),这个双枪连长是个老兵痞子。对手下官兵要求非常苛刻,动辄打骂,而且还发明了许多可怕的私刑。他手下的兵有一半人以上,挨过他的虐待。他每天深夜抽完大烟,都要邱少云为他做碗莲子汤。邱少云每天待他喝完莲子汤后,方能休息几个小时。

这天晚上,邱少云实在困得不行,就打了一会瞌睡,耽误了做汤。这个叫马明忠的马脸连长,一鞭子就把他抽了个跟头。之后,把鞭子一扔,让手下人把邱少云吊起来,打了一顿,让他站在院子里,罚站了一夜。

川军的旧式教育使邱少云如同历经地狱,他对川军中的官兵关系又恨又惧。

曾与他一起被解放过来的战士李玉回忆:邱少云先后干过马夫、伙夫和机枪班的机枪手。他不太爱说话,川军中的教育十分严酷。官兵等级森严,而他的倔脾气使他受了不少委屈。仅关禁闭就先后三次,遭鞭打四次。

一九四八年十月的一天午夜,邱少云乘夜暗联络了几个同乡准备一起出逃。他实在忍受不了这种可怕的折磨,求生的欲望使他下定了出逃的决心。但由于天暗如墨,地形不熟,他们跑了一夜,又被抓了回来。

与他一起出逃的同乡王再兴被开枪打死。

他被关在了牢里,恼羞成怒的马连长,让人把他吊了起来。为防他再次逃跑,这小子还让人在他的背上刻上了一个大大的“川”字。邱少云被吊了三天后,才放了下来。

三个月后,刚刚伤愈的邱少云随一一二师经内江等地开赴成都前线。此时中国人民解放军四野各部队从纵向与横向,插入川中,形成大包围之势,向川军各部队发起总攻。重庆被解放后,成都已成解放军解放大西南的最后一座重要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