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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捞松针

小时候,常常去河那边捞松针。

松针纤细易燃,是引火的最好材料。村里人家,一年四季,柴房里都备有。松针也是最好烧的柴之一,它燃烧得充分热烈,只有淡淡的青烟升向上空,空气里弥漫着松脂香,四围里安静得很,人安然地坐在灶旁,仿佛置身于深山老林里。松球烧起来火焰微弱,不适合煮饭。但它经久耐烧,是冬天烤火的最好材料。老人血气渐衰,阳气不足,必备手提烤火笼,烤火笼里常用的就是松球。他们提着烤火笼,东家西家地串门,这些松球和各种柴,就这样温暖了村子一个又一个冬天。

洣水河那边的群山里,到处长有那种南方常见的马尾松。针叶密密匝匝地簇在枝头树梢,一串串的,像鸡毛掸子。在我的家乡,称头发为毛,而把松针称为松毛,真是再生动不过了,远远望去,松树就像一个个随意披散着浓密绿发的长者,静静地等着我们的到来。

捞松毛有专门的工具——竹制捞耙,它轻轻巧巧,像一把长柄梳子,如同梳头一般,梳过树枝、荆棘丛、黄泥土面,就聚成半人高的松针。然后集在土箕里,塞紧,用竹耙当扁担,挑上肩,优哉游哉地从山里走出来,很有点隐居者的味道。

春夏季节,松树枝端吐满了鲜绿的松针,显得朝气蓬勃。但松针上爬有大大小小的毛毛虫,令人恐惧。地面掉满了被咬断的松针。有时“啪”的一声,毛毛虫会随着松针一起掉在地面,落在身上,不幸钻入脖子里,脖子上就会红肿一块。男孩子喜欢恶作剧,用木棍点着,在女孩子面前闪着,吓得她们尖声直叫。土箕里的松针难免藏有毛毛虫,随时会沿着捞耙爬到人身上。所以,大多数的时间,大家从这山跑到那山,去米摘映山红,选几朵最大的吃,又酸又甜,满嘴都是红的。松树根部有许多深褐色的松菇,颜色和松树皮相似,还带有麻点子,不好看,但采摘回来,与五花肉一起炒,简直是人间少有的美味。

秋冬季节就好多了,天气大多晴朗,松针干燥净洁。老去的松针呈红黄色,脱下来,挂在树枝上,掉在黄泥土鹅卵石上,或者尖草和荆棘丛间。四围就像铺了一层厚厚的褐红,踩上去,好像踩在松软光滑的红毛毡子上。松子也长成了松球,嵌在枝丫间,像一朵朵盛开的花。熟了的松球掉在地面,像张开笑脸的老人,安静又慈祥。

许多个阳光懒洋洋的下午,我们带了捞耙,挑了一对土箕,渡过河来至傾羊山里,仿佛来到世外桃源里。大家雀跃不止,采下一把松针扇着玩。有人恶作剧,趁对方不注意,用针头往他脖子上一撩,被撩者脖子猛然一缩,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打仗是少不了的,大伙分两路人马,各据战壕,捞一堆松球做作战武器。干松球轻飘飘的,在天空中飘飞一段再跌落下来,打在身上,一点也不疼。战争激烈的时候,松球像雨点般落下来,在地面上圆溜溜地转。大伙匍匐着,用松枝掩护,等到对方投完,这方又发起进攻。累了,就躺在红毛毯子一样的松针上,惬意地打几个滚。饿了,就剥松仁吃。松仁躲在松球里,敲出来,滋味香甜可口。山里空气清新,香味弥漫四周,总有松鼠偷偷地溜过来,大家故意不作声,等它到了身边,突然大喝一声,吓得松鼠亡命般地逃,真是惬意极了。微风吹过,满山满坳的树枝迅速地弯向同一个方向,发出阵阵松涛声,这种声音令人忘记人世间的一切,到达一个无物无我的永恒境界中。至今想来,还令人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