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康震评说唐宋八大家:欧阳修曾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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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忠臣反被忠臣害

画外音:

历史上的欧阳修不仅是著名文学家、历史学家,更是宋仁宗时期非常重要的一名官员,他对于国事尽心尽力,为官尽职尽责,总能大胆提出自己的意见,并勇于承担责任。坚忍不拔、刚毅不屈是欧阳修性格特征,但好心未必总能办好事,忠臣有时候也会办错事,欧阳修的一片爱国之心,却让另一个大忠臣蒙受了不白之冤,成为宋史上一段难解的公案,这是怎么回事呢?

康震:

宋仁宗的嘉佑元年,六七月间夏天,首都东京汴梁下大雨,暴雨连绵,下的雨太多了,下水排不出去,都城里头就发了水灾,发了水灾,欧阳修的家里也遭了灾,怎么办呢?没办法。白天还好对付,比方你上朝上班都可以。晚上怎么呢?就住在筏子上,可能家里全都漂起来了,你要住在家里就得漂着住,那与其漂着住不如住在筏子上。就是在这样遭了灾的情况下,在如此生活陷于不便的情况下,我们的这位欧阳忠臣还是向皇帝上了两道奏章,这两道奏章名字差不多,第一道叫《论水灾状》,第二道叫《再论水灾状》。就是给皇帝上的奏章,就是来论证、来说明、来解释、来提醒这个水灾发生了以后跟我们现在的朝政有什么关系。欧阳修就替宋仁宗盘点了一下,说据我的观察主要有三件事。

第一,你在位这么多年了,没儿子。宋仁宗一直很想生个儿子,不知道为什么生不出来,一生一个姑娘,一生一个千金,一生一个公主,这不能继皇帝位啊,可是宋仁宗又特别不落忍,要把这位子传给一个不是自己的儿子的下一辈,比方说侄子,他不愿意。所以很多大臣多次地给他建议说,赶紧立皇储、赶紧立太子。你不立太子,国体不稳,天下惊惧。我们知道在古代立不立太子这是一件非常大的事情,你一日不立太子,内宫的政治就不稳定,你后边就打起来了。可是他没儿子,他总想着等等,我生一个儿子是吧,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我自然就传了,可是他老生不出来。所以欧阳修就告诉他,这是一条,这一条你老不立太子啊,上天就有反应,我建议你尽快地在子侄辈里边选一个比较合适的人选立为太子,兴许这雨就不下了,这是第一。

第二,朝中缺贤能之人,我要给你推荐那些有才能、有德行、有文章、有政声的人,他给他推荐了谁呢?推荐了王安石、吕公著等四个人。我前面讲了,王安石大家都知道,王安石对于欧阳修来讲是晚辈了,多年在地方做官推荐了王安石,而且推荐了原来那老宰相吕夷简的儿子吕公著,认为这些人都是可以在皇帝的身边备以左右顾问的人,特以推荐。

第三,你就想不到了,他说天下这么大的雨,这么大的水灾,我告诉你,你应该罢免一个人的官职。大家一想,吕夷简不都死了吗?还罢免吗?不是,这次要罢免的是北宋著名的军事家,当时的枢密使狄青的职务,说你必须要罢免这个狄青的职务。枢密使我原来说过,是北宋最高的军事长官,最高的军事首长,用我们现在的话说可能就相当于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这样的位置,他是军人。也就是说作为一个军人他可以坐到最高的位置就是枢密使。我们就觉得很奇怪,说你看狄青我们有很多人是熟悉的,北宋本来就没有多少著名的将军,狄青应该是在北宋最杰出的军事家,他本人是个忠臣,也没有任何过错。前面两条建议都很好,立皇储,推荐人才,但是第三条建议我们就不能理解,这是为什么呀?

画外音:

面对无奈的天灾,作为朝廷翰林学士的欧阳修把自己的治国策略向宋仁宗提出,既是真心诉求,更是顺势而为,前面两条合情合理,独独罢官这一条却令人费解,那么这位狄青是何许人也?为何老天下场大雨,欧阳修却提议要罢他的官呢?

康震:

狄青是山西人,在北宋和西夏的战斗过程当中成长起来的一位军事家。狄青作战非常地勇猛,狄青这个人打仗有个特点,披头散发,戴着一个铜面具,一冲出来就把你先吓个半死。他是一员骁将、猛将,有万夫不当之勇啊。他作战的特点是一马当先、身先士卒,在四年的战役当中,在跟西夏四年的战役当中,他一共参加了二十五次战役,身中八箭,有很多是致命伤,但是他当然大难不死、大命不死了。他在跟西夏作战过程当中因为屡立奇功,所以受到了宋仁宗的特别嘉奖,提升他为枢密副使。听明白了吗,就是第一步,狄青从一个战士经过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的战斗,最终得到宋仁宗的赏识,成为了枢密副使,也就是最高军事机构的副长官。范仲淹啊,我们知道是总体负责指挥对西夏战役的总指挥、总司令官,他对狄青非常地赏识,他送给狄青《春秋左氏传》,告诉他自古以来为将者若不知古今通变之事,那就是匹夫之勇。你得读书啊,你得认字你得学文化,是不是?狄青很听话,也很爱读书,然后发奋读书,遍览秦汉以来古今名将。他不但是一个善于打仗的人,不但是一个勇士,而且他现在变成了一个有文化的勇士,有将略的勇士,这么一个人。那么现在狄青做了枢密副使,这枢密副使刚刚做了还没几个月,广西就爆发了少数民族的起义,这起义军打得很厉害,一直打到广东,当时满朝震惊,派了很多的人去剿灭这个起义军,没剿灭了,让别人把自个给剿了。在这样的情况下,狄青主动请缨,自己主动的,我来处理这件事情,我来跟他们作战,我来平定这个内乱,狄青率军平定了这次广西的内乱。回来以后,就擢升他为枢密使,最高的军事首长。

按道理说,狄青的这一条路不超出任何人的想象,绝对不超出任何人的想象,就是一个不想当元帅的士兵那不是好士兵,那么一个士兵当了元帅就可以证明他确实是个好士兵,而且我们可以相信一个忠诚的战士也可以成长为一个忠诚的元帅,这个忠诚的元帅还会培养出更多忠诚的战士,这没什么不好。可是我告诉你,自从狄青做了这个枢密使,他的厄运也就来了,这个厄运从哪儿来的呢?就从欧阳修的手里来的。狄青的枢密使做了三四年之后,欧阳修就向宋仁宗上了一道奏章,这道奏章是大水还没发的时候就奏上去了,不是说下雨的这回,下雨这是后来的事。下雨之前,专门上了一道札子《论狄青札子》,我就给你论一论狄青这个问题。用我们白话文说,关于狄青的若干问题,这是比较吓人的题目。他说什么呢,他说,

“臣闻人臣之能尽忠者,不敢避难言之事。人主之善驭下者,常欲闻难言之言。”——欧阳修《论狄青札子》

我听说凡是忠臣有个特点,经常会给皇上说一些难言的话,有些说不出口的话,都是忠臣把话说出来。皇上善于驾驭臣下,他有个特点,他必能听得进去很多难听的话。你看我刚才说了,欧阳修是个忠臣,他说了我今天要给你说的这个话,是忠臣才能说的话,一般人就说不出口。您也是个圣君,听不进去的话您都能听得进去,这一说,你不听也得听,你不听你就不是圣君,你听进去了那我就是忠臣,反正怎么都是我对。

他说什么呢?他说自古而来有一个现象,就是国家有祸的时候,潜伏的祸害、潜伏的祸根,天下人都知道,就您一个人不知道,这是最可怕的事情。现在我告诉您,那路上的贩夫走卒、黎民百姓全都知道这件事,大臣们就更不用说了,大家都眼睁睁地看着,可就是没人敢跟您说,为什么没人敢跟您说呢?因为这事还没发呢,还没冒出来呢。人说了,如果没这事,那不把自己装进去了吗?可是我不一样啊,我敢啊,我敢惯了,我向来都是敢的,我从来都是敢直言的,所以我今儿必须得专门论述一下,论证一下狄青的问题。他说狄青出身行伍,打了几次大仗,现在位至枢密使,我告诉你这枢密使他不能干。他说第一,狄青为什么不能做枢密使,狄青此人出身低微。我们知道,在北宋,凡是像狄青这样做将军的人、士兵出身的人,他出身确实很低微,他出身低微是个小人物,现在他突然怎么样呢,发达了,这一发达就不要紧,跟他一样出身的那些人就会仰慕他,就会羡慕他,会说你看,这是我们堆儿里出来的,他都现在枢密使了,我们怎么也得弄个副使,副使不成了,弄一副副使也可以呀,这就得攀比,就得仿效。他说什么,狄青此人你说他有多高的才华谈不上,告诉你,欧阳修在这个奏章里明确地说,狄青算不上是古今名将,之所以现在很多的人这么看重狄青,那是他们没见识,没见过古今名将有多少,咱们朝廷里头一般选拔的枢密使,选拔个将军,要不然是不知军情,要不然是不会训练士兵,反正都是窝囊废。狄青此人既勇敢善于作战,又稍有见识,他不是读过书吗,所以这样的人物在我朝看上去很稀罕,别人见了他就觉得他是国之重器了,其实这样的人还很多,所以你对这样的人过分地重用颇为不妥,会影响到整体的观感、整体的印象,这是第一条。

第二条说什么呢?第二条他举了个例子说一犬吠形,百犬吠声。就是一条狗当它叫的时候它是发现有情况了它叫,可是如果有一百条狗都在叫,那是因为听见这条狗在叫。这是什么意思呢?是说从古到今,他说的从古到今那指的是从北宋建国到现在,还没有过把一个士兵出身的军人推到这么高的位置。我前面说过,北宋的宰相,一个是文官的宰相,还有就是枢密使,这也是宰相,这就到了位极人臣,以战功而位极人臣这在北宋历史上是从来没有过的。那么别的士兵看到他这么好,爬得这么高,刚才说了,就会仿效,这种仿效就会成气候,那就是天下的军人都会要追求这样的政治的地位。那就是开始一个人像狄青,他因为军功而置身显位,那后头人听到这动静、听到这声音,大家都跟着一拨轰起来,这样一来,让军人位处高位对国家非常不利。我们国家不需要一个军人做到宰相的位置,这对国家不利,不符合国家利益,这是第二个观点。

第三,说句实话,狄青以如此低微的出身,仅凭军功而做了宰相,而且是最高军事首长,对他本人没好处。换句话说,对国家没好处,对狄青本人也没好处。为什么呢?他说呀,狄青自己是不得已被人家喜欢的、所拥戴的,也就是说他本人并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他自己很低调,做了宰相,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发表过多的意见,但是架不住别人会在旁边推搡他,别人在旁边会推予他,他的地位就会高,他的名气就会大。好了,他的名气越大,他越受到别人的关注,他自己的危险就越大 。现在已经有很多民间的谣言和谶语在针对他了,说他们家里哪天点一蜡烛,外面看着火光遥遥,哪天又看见狄青出来之后前拥后呼,各种各样对他不利的说法都很多,这对他自己是不好的。只是皇上您不知道,我跟您说现在地球人都知道了,就您一个人不知道。再有一条就说得非常严重了,说唐代的时候节度使发生叛乱,有很多叛乱并非主将本人所愿,是被乱兵裹挟、被迫而为。你想想,小人为恶往往不成气候,但是却会对社会造成伤害。那么多的节度使之所以起兵,往往不是他们自己自愿的。他当然没有明确地说狄青要谋反,但是就说以此观之,对狄青还是应该保护他,保护狄青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离开这个位置。

画外音:

在奉行文官治国的北宋,武将不仅地位比文官低,而且在朝中不掌握话语权,狄青出身低微,却能够位居武将之首,一定经历了艰苦的奋斗,以欧阳修忠诚刚直的为人来说,不可能故意陷害狄青,那么狄青究竟犯了什么忌讳,让欧阳修一再提出要罢免他的官呢?

康震:

我跟你说,事情怪就怪在这儿,就是没有任何迹象。不但没有任何迹象,而且是完全相反。狄青这个人是百分之百的忠臣,绝对忠臣。宋仁宗对狄青也是百分之百的信任。我给你说几个很小的例子你就能知道,北宋啊你要当兵你得遭罪,为什么呢?因为北宋的士兵他是职业军人,他不是说打仗的时候打仗,战争一结束把刺刀、把军刀都打成镰刀,回家去种地去,不是那样的。他是职业军人,他的武器、他的服装、他的口粮全部是国家配给的,但是为了防止你做逃兵,在你当兵那天起,就得或者胳膊上、或者脸上、或者哪儿给你烙一印儿,刺字。不是贼配军啊,不是配军脸上刺字。是当兵的,他担心你、防止你要逃跑的时候,给你脸上刺字,所以凡是行伍出身的人脸上都有字。狄青例外不例外?狄青也不例外。狄青就是顶着这个字儿一直做到了枢密使,那宋仁宗看起来就难受,宋仁宗说你弄点什么神秘药水是吧,“灭字灵”、“消字灵”。你现在是有地位的人了,再说你这么大的功勋,咱把那给它消了。狄青说不,狄青说什么呢?说陛下以功勋破格地提拔我,我有今天就是因为脸上有这个东西,我要永远留着它,我看见它我就想起皇上对我的恩典,我看见它我就有使不完的劲儿,要再建功勋。本来脸上刺字,对他们行伍出身的人来讲那是个耻辱的标志,谁愿意在脸上顶着一个字呢?他又不是配军。但是对于宋仁宗主动提出来的要求,狄青婉言谢绝了,他觉得这个刺字是他前进的一个很大的动力,这样的作派本身就是很忠诚的表现。第二,这个狄青每次作战之前,宋仁宗都很忧虑,不是忧虑他要叛变,而是什么呢?而是他知道狄青威名所至,敌人都很怕他,会搞他的鬼,所以每次狄青要出发之前,宋仁宗说:

“青有威名,贼当畏其来,左右使令,非青亲信者不可,虽饮食卧起,皆宜防窃发”——《宋史·狄青传》

就是每次狄青要出兵的时候,敌人都很怕他,所以再三告诫,让使者骑快马告诉狄青,身边所有的亲信必须是你自己的人,你饮食、起居、坐卧一定要防止有人在你身边搞鬼,要防止间谍。

每次狄青作了战打了胜仗之后,战报一回来,宋仁宗都要说必须立刻给狄青报功,一刻都不要停,所以他对狄青不但很关心,而且非常地信任。狄青这个枢密使得来的很不容易,为什么,他做了枢密副使以后,再往上一格,就到了最高,也就是说你对一个军人,就好比说你封他为元帅,大元帅,他又立功了你怎么办?那你不能说二倍元帅、三倍元帅,不带这么封的是不是,他就到顶了。给他枢密使的时候,宰相们当时都不同意,都不同意,都不同意的话宋仁宗也就当时妥协了,结果妥协了没过几天,有一天上朝的时候突然给宰相说,我要让他做枢密使,马上就要让他做,这宰相说,这不是说不做了吗?都商量好了。(宋仁宗)说狄青的功劳非常大,我必须要给他一个相应的名号,所以这件事情必须马上定。这说明什么?对狄青很器重,而且敢给他这么重要的官职。

狄青本人对皇帝也是非常地诚实,广西平内乱的时候,那首领最后跑了,没抓着,但是在打扫战场的时候,发现有一具死尸身上穿着金龙袍,那他们手底下的人为了邀功,说您看反正他也穿着金龙袍,谋反的人他自己把自己封为皇帝,看来可能就是这个人,要不然咱就把他抓了,就把这个尸体弄去,然后咱们就说已经把首犯已经抓住并且已经处死。狄青说,我宁可一辈子抓不着这个人,我也不会骗皇上。所以你说,刚才我们就怀疑说是不是狄青本人确实有一些做得不好的地方、不忠诚的地方?或者说他跟宋仁宗之间有一点不好的关系?没有,不但是没有,而且全部都是什么呢,忠诚的关系全都有。

画外音 :

狄青不仅对国家立有卓越的战功,而且与皇帝关系密切,他的遭遇不仅让人觉得奇怪,更是一种深深的无奈。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精忠报国、深得皇帝信任的忠臣,一个精通武略的难得的忠臣,却被欧阳修等文官们百般质疑,其背后深层的核心问题究竟是什么呢?

康震:

归结起来历史的根子在哪儿呢?历史的根子就是宋太祖赵匡胤这皇帝做得真是不光彩,抢了人家孤儿寡母的位置。想当年,他是周世宗手下的一员大将,殿前都指挥使,负责禁军的。周世宗死了以后,他儿子刚继位才六、七岁,他那太后是后宫的一个妇人,什么都不懂,听说辽国来入侵,就派他去打,他到了半截倒是没打辽国,一翻身披上了黄袍,就此自己当了皇帝。你想对于这样一个人,他最应该防的是谁呢?就是自己的殿前都指挥使,赵匡胤自从当了皇帝就把这个官职取消了,而且对那些跟他一起起事的老兄弟们,也以一种非同寻常的和平的方式取消了他们的兵权,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杯酒释兵权”。你看,我当了皇帝你们高兴吧?大家说高兴高兴。我不高兴,我天天睡不着觉。您为什么睡不着觉,您当了皇帝,实现了人生最大理想,您还有什么睡不着的?我看着你们我就睡不着,我觉着你们对我这个位置都有兴趣。你别以为我是在这儿说笑,真实的话就是如此。听完这些话石守信等大将大惊失色,都非常害怕。赵匡胤说不用怕,有办法,取个两厢都便宜的方法,是不是,我看见你呢很放心,你看见我呢也不可怕,对不对,你看你们人生一世不就是为了追求荣华富贵吗?多给你们良田美女,回去养老吧。你们想干什么事,你们未竟的事业我替你们完成,你们就别操这份心了,省得我老操你们的心——“杯酒释兵权”。

可是“杯酒释兵权”只是开始,要把“杯酒释兵权”要制度化。他立了三条规矩:首先成立枢密院,枢密院底下又设了三衙统领,枢密院只能调动军队,三衙统领只能带领军队和训练军队。训练军队的人不能调一兵一卒,比方说我正在训练,在兵营里头,我说我要带一个连的人出去打仗,那绝对不可以。没有接到枢密院的调令,一个兵都调不走。可是枢密院的人能调兵,他没带兵,他跟兵并不接触,他想要调兵的时候,擅自要调兵的时候,兵不在他身边。所以带兵和练兵的权力没有统一在一起,这跟节度使就不一样了,唐代节度使可不一样,这是第一条。

第二条,内外的政策相互制约。当时的军队分为中央军队和地方军队,说简单了就是中央军队的数量,驻扎京城的中央军队的数量跟所有在地方上驻扎军队的数量总的加在一起基本相等的。中央有人要谋反,地方所有军队合在一起能把他打掉。地方上要有人谋反,中央的军队一出击,各个击破都能打掉。为什么呢,确保中央的军队比地方任何一股军队的力量都要大,这不就完了吗,这就是内重而外轻,强干而弱枝,就这个道理。

第三,就是“兵将分离”的政策,这个还是不放心,那带兵的人还是不放心,隔一段时间就调防,让你兵不知将、将不知兵。

你想想看,都做到这种程度了,怎么会那么地没脑子的把一个屡立军功的一个大将突然地让他做了全国最高的军事首长,这不是在自己的床边上又安了一张床吗?我的榻边岂能容他人酣睡?可是宋仁宗就让他酣睡了。

问题是狄青是个真正的忠臣,他是忠臣,但这不耽搁着人家有防范他的思维,这种体制本身就是制约武将的一个体制。提前认定你、先天就认定你是有罪的,你再忠诚,我认为你到了这个位置上你也会谋反。所以我们说这样一来,狄青的日子就很不好过,狄青日子为什么不好过?当时已经在京城里面出现了很多的有关他的谣言,比如说,狄青上街了以后,这城里的老百姓就到处围观他,一睹他的容颜,要看看他的伟大形象。尤其是那些当兵的一说起这个狄青来那就是眉飞色舞,你看我们狄大哥那也是当年跟我们一样,如何如何如何,这是第一。这种消息传到朝廷里,大臣都很不高兴,都非常担心。第二,就这发大水,发了大水以后狄青他们家也给淹了,他搬哪儿去了?搬到大相国寺里住。他搬到大相国寺里住着,就住在那大殿上,在大殿上走来走去的,别人看见他住在大相国寺,在哪大殿里待着,就有谣言传出来,认为狄青恐怕是有异志。这就是说,我只要看见你,你就像偷了我们家斧子的,那就怎么都像那小偷,就智子疑邻的那种心态。所以狄青因为他确实是军人出身,他带过兵打过仗,又做了最高军事首长,所以任何一次异常的举动别人都会认为他有异志。你看这大水发的,发的狄青在这个位置上就坐不牢。仿佛是为了进一步地说服宋仁宗,在给宋仁宗上的这个《论水灾状》里边告诉宋仁宗,我告诉您吧,为什么会发水灾呢?发水灾是有原因的,发水灾是因为对祖庙不敬,对祖庙不敬那就得发水灾。我告诉您,您这老不立太子这也属于让祖庙很不满意的一点。再一个,他说:

“水者,阴也。兵者,阴也。武将者,亦阴也。”——欧阳修《论狄青札子》

就是他们都属于阴性的,这阴性的属性,您看看,一下雨,水这么多,很不安全啊,这对他们有利啊,您得早早地防范。你看您说半天吧,就是这么个事,狄青他的出身、他现在的位置,危及到了国家安全,虽然还没有表现出来,但他们认为他迟早会表现出来的,这是一种属性的必然,阴性的嘛,肯定得反,这时候下大雨肯定就是征兆。其实说起来,你想狄青是个忠臣,欧阳修肯定也是忠臣。欧阳修之所以要说这么多的话,反复地上了三道奏章,加上前边那一道,他不是忠于国家的表现吗?不是终于皇上的表现吗?那狄青呢,所作所为也都很忠诚。欧阳修有错没错,没错。欧阳修并没有故意要害狄青的意思,相反的,他提出的观点是为了保全狄青的性命,为了保全他不出错,应该让他离开这个危险的位置。

如果说欧阳修前面上了这么多奏章,说了这么多话,那都是铺垫的话,有一个人给了狄青临门一脚,彻底把狄青这命就踢没了。这是当时的一个宰相叫文彦博,文彦博给宋仁宗说,狄青应该尽快离开这个位置,这样对他有好处,对国家也有好处。狄青跟宋仁宗说过这样的事情,狄青不愿意到外面去做官,他有两个根据,他说第一,我没有立新的功劳,我为什么要到地方上去领两镇节度使?当时的想法是你不要做这个官了,你到地方上领两个地方的节度使。狄青说我又没有立新功,我凭什么去?第二,我又没有犯错误,为什么要离开枢密使的位置?因为按照惯例,宰相是文官,罢宰相、再任宰相,这都是很正常的。可是如果武将做了枢密使,没有明显的理由、没有明确的理由一般不会罢免。他不愿意离开。文彦博去见宋仁宗,宋仁宗就把这番话说出来,很显然这是狄青跟他说的,宋仁宗自己也认为,说是啊,没什么呀。文彦博就给他说了一句话,就把宋仁宗给打懵了。说了一句什么话呢?宋仁宗说狄青是个忠臣。文彦博说,太祖难道不是周世宗的忠臣吗?他忠得倒是很像样子啊,所以才忠诚得有了“陈桥之变”。“上漠然”。宋仁宗一听,...嗯...啥也别说了,瞧咱这祖上办的这事,是吧,忠得最后都发了兵变了。狄青专门到中书门下去见文彦博,申辩此事,凭什么呀?为什么呀?还是那条理由,他不知道(文彦博)跟宋仁宗已经见过面了。文彦博很简单,说了六个字,

“无他,朝廷疑尔。”——宋·王大成《野老纪闻》

没什么原因,没什么好说的,我们不放心你,我们信不过你,就这么简单。狄青听了这个话之后,非常地惊恐,连连倒退了好几步。后来狄青去了陈州做知州,朝廷依然不放心他,每个月两次派宦官去探望他,实际上不是探望他,是观察他的变化。狄青在抑郁当中死去,还不到五十岁,四十九岁。就是这个结果呢,给我们感觉到这是个悲剧,毕竟死了人了,如果说都没事的话,可能这个事件并不严重,但狄青确实是在忧郁当中死去了。你能说是欧阳修杀了狄青吗?好像不能这样说。你能说是文彦博杀了狄青吗?也不能这样说。那你说是体制杀了他吗?也不是。所以我们说啊,这忠臣有时候一不留神他的忠诚也会害了别的忠臣,这真的是有时候很难解释的历史的一段公案。

大家可能会说你这讲了半天了,我们从一开始听到现在,讲的全都是欧阳修政治上的事,我们的印象里头你就讲了一个《醉翁亭记》,这跟他文学还搭点边,你能不能说一说欧阳修他作为一个文学家对北宋王朝有什么突出的贡献,他肯定有,接下来就会讲欧阳修是怎么教人写高考科举作文的,下一集再接着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