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顺治,正在极力追求自我的独立与自由,更要极力彰显自己的天子权威。皇太后一次又一次主宰他的婚姻,激起了他内心的反抗与不满,也激起了他更迫切地得到自己钟情之人的愿望。
他对董鄂氏之所以如此深情,或许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得之不由正途,也即“来处不易”。这段感情上,还寄托着他自己的个人意志,这是他反抗太后、反抗规矩礼法、挣脱他身上一切束缚才得来的爱人,对此,他倍加珍惜,,并且从中得到极大的心理满足。
孔四贞的“候旨行册封礼”候了许久,再无下文。册封礼没有举行,孔四贞也没有成为东官皇妃。
五六月的京师,骄阳如火,而福临对董鄂氏的恋情比火更热,也更加无所顾忌。他是皇帝,他什么都不怕。桃色新闻向来流传得最快,这种事在宫中是瞒不住的,何况福临并没有下工夫去瞒;朝廷里也到处流言蜚语,传说着皇帝的又一次失德。
这丑闻终于被十四岁的襄亲王闻知,他是尊贵的皇子,又年轻气盛,怎能容忍这样的羞辱?他怒不可遏地拷问董鄂氏,责骂甚至鞭打。很有可能,他监禁了他的王妃,还着人严加看守。
恋爱着的人们,自有他们联络的秘密途径,福临很快就知道了心上人在受苦’,勃然大怒。他们是在偷情,说起来是无颜见人、情怯理亏的,但是他是皇帝,他手中有至高无上的皇权,于是他即使在与弟弟的妻子私通之时依然并无退缩,反而断然采取了使矛盾激化和公开化的手段:召襄亲王博穆博果尔进见。董鄂氏的丈夫和情人面对面了。一个是皇帝.一个是亲王;一个是十八岁的哥哥,一个是十五岁的弟弟;哥哥的母亲是皇太后,弟弟的母亲是皇太贵妃。两个年轻的男人都气急败坏,脸色大变。兄弟俩谈的只能是董鄂氏,但说什么,怎么说,没人知道。只知道奸夫皇帝狠狠地抽了身为丈夫和弟弟的亲王一个大耳光!
本来是被侮辱被伤害的,但是在皇权面前,博穆博果尔没有力量与福临相抗衡,又不堪忍受这样的屈辱,小小年纪,已经无路可走,七月初三日,襄亲王自杀了。历史上曾有一个人处于和他相似的地位,唐朝玄宗的儿子寿王李勖。他的妻子杨玉环被父亲李隆基夺走,封为贵妃,宠冠六官。不知寿王是如何平静地面对父亲和妻子的,但是这份平静,博穆博果尔做不到。
襄亲王的死,取消了顺治和董鄂氏之间的最后一道障碍,按照满蒙的收继婚习俗,福临可以顺理成章地将董鄂氏收进他的后官了。顺治十三年七月,当礼部领命选择册立董鄂氏为妃的吉日,提出七月二十日时,顺治帝以襄亲王新丧为由,不忍举行,令八月以后再择吉日;八月二十二日,立董鄂氏为贤妃;同日遣官祭襄亲王——此日正当襄亲王七七四十九天丧满;九月二十八日,拟立董鄂氏为皇贵妃,先于二十五日遣官祭襄亲王。这一次改期、两次祭奠,就算福临夺取弟媳、逼死弟弟的小小忏悔了。
八月二十二日,董鄂氏被册为贤妃,皇帝对礼部的圣旨上说:“奉圣母皇太后谕:内大臣鄂硕之女董鄂氏,性资敏慧轨度端和,克佐壶仪,立为贤妃。尔部查照典礼,择吉具奏。”旨意还说是奉了皇太后的谕旨。依皇太后的真意,恐怕巴不得董鄂氏永世不得入宫甚至永远消失吧?
就在一个多月后,贤妃就成了皇贵妃。这样的晋升速度,不仅清朝历史仅此一例,就是整个古代中国的宫廷史上,也是极为少见的。
九月二十八日给礼部的晋位谕旨是这样的:“谕礼部:朕前奉圣母皇太后谕,内大臣鄂硕之女董鄂氏,立为贤妃。本月二十八日又奉圣母皇太后谕,式稽古制,中宫之次,有皇贵妃首襄内治。因慎加简择,敏慧端良,未有出董鄂氏之上者,应立为皇贵妃。尔部即查照典礼,于十二月初六日吉期、行册封礼。”
谕旨中写得十分明显:皇贵妃是仅在皇后之次的,并且,“首襄内治”,是副后了。顺治要给自己心爱的人地位与权力,而且,恐怕此时他已经动了废后的念头,已经在努力为此铺路了——“慎加简择,敏慧端良,未有出董鄂氏之上者”,言下之意,昭然可见。
董鄂氏的皇贵妃册封礼极为隆重。《世祖实录》只记载了顺治帝唯一一次后妃册封大典,这场大典的主角,便是董鄂妃。
或许,顺治是要用这样的行为来冲洗他们曾经的暖昧过往?
十月初四日,赏皇贵妃父母“金一百六十两,银八千两;金茶筒、银茶筒、银盆各一;缎八百匹,布一千六百匹;马十六匹,鞍十六副、甲胄十六副”。
册封礼的前一天十二月初五日,顺治派内大臣公爱星阿祭告太庙。
大典的正日十二月初六日那天“早,奉册宝于彩亭。礼部侍郎邬赫、启心郎昊马护等,送至南苑,置彩亭于门左。鸿胪寺官将置节册宝黄案设于上所御前殿左。启心郎吴马护等,奉节册宝于案上。奏设毕,上御殿阅册宝毕。正使副使三员,跪于殿阶下。大学士觉罗巴哈纳捧节,学士麻勒吉捧册,折库讷捧宝,授节于大学士刘正宗,授册于礼部侍郎邬赫,授宝于礼部侍郎薛所蕴,由中路捧置彩亭,送至内院。卯刻,皇贵妃仪仗设于皇责妃宫前。内监将节册宝黄案置于宫院正中,设香案于节册宝案前。正使大学士刘正宗由内院捧节,继置册宝于彩亭,依次行至隆宗门外。正副使捧节册宝授内监,内监跪接捧进、皇贵妃朝服,宫女随从,迎于内门。节册宝居前,皇贵妃随至拜位,置节册宝于各案。内赞女官赞宣册,皇贵妃跪,女官捧册立,宣于左旁。次赞受册,女官跪接,授皇贵妃受册讫,转授右旁女官,女官跪受。次赞宣宝,如宣册仪。赞兴皇贵妃兴,赞行礼,皇贵妃行六拜三跪三叩头礼毕,内监持节出,授正副使,告行礼毕。正副使持节复命。”
皇贵妃的册文中说:“册内大臣鄂硕女董鄂氏为皇贵妃赐之册宝册文日:朕惟乾行翼赞,必资内职之良坤,教弼成式。重淑媛之选,爰彰彝典特沛隆恩。咨尔董鄂氏,敏慧夙成,谦恭有度。椒涂敷秀。弘昭四德之修;兰殿承芬,允佐二南之化。兹仰承懿命立尔为皇贵妃,锡之册宝。其尚只勤夙夜。衍庆家邦。雍和钟麟趾之祥,贞肃助鸡鸣之理。钦哉。宝文日:皇贵妃宝。”
十二月初六日,以册封董鄂氏为皇贵妃礼成,颁诏天下。诏书说道:“帝王临御天下,庆赏刑威,虽当并用。然吉祥茂集之时,尤宜推恩肆赦,敬迓天庥。朕遵圣母皇太后谕上口日,思佐宫闱之化,爰慎贤淑之求,于本月初六日、册封内大臣鄂硕之女董鄂氏为皇贵妃。赞理得人,群情悦豫。逢兹庆典,恩赦特颁。所有事宜,条列如左。一、自顺治十三年十二月初六日昧爽以前,凡官吏兵民人等有犯,除谋反叛逆、子孙杀祖父母、父母、内乱、妻妾杀夫、告夫、奴婢杀家长、杀一家非死罪三人、采生折割人、谋杀、故杀、蛊毒魇魅、毒药杀人、强盗、妖言、十恶等真正死罪不赦外,及贪官衙蠹受赃、监守自盗、拖欠钱粮、侵盗漕粮员役、亦在不赦。其余死罪俱减一等。军罪以下,已发觉、未发觉、已结正、未结正、成赦除之。有以赦前事告讦者、以其罪罪之。今口山戊不口朝审候决重犯、至一百三四十人。无知罹辟、独外生成,殊可悯恻。其在京朝审过、见在候决囚犯,俱与减等发落。各直省司府州县,见在监候秋决各犯、亦准一体减等发落。文职官员,除贪赃及大计处分、失陷城池、缉盗不获、罪犯越狱拖欠钱粮漕粮违误钦件限期、审事徇情等罪不赦外,其余见在议革、议降、议罚及戴罪住俸各官,各该衙门奏明宽宥。武职官员,除贪赃、及军政处分、失陷地方、纵兵抢掠、拖欠钱粮、违误钦件限期、审事徇情等罪不赦外,其余见在议革、议降、议罚及戴罪住俸各官,各该衙门奏明宽宥。应追赃,除贪赃侵盗不赦外,其余果系家产尽绝、力不能完者,该督抚察确题请豁免,不许株连亲族。各地方人等,有因叛逆干连,原系无辜者,该督抚按即与具题释放。啸聚山海、拥众不服者,果能真心来归、除赦其前罪外,仍破格叙擢。如有能擒斩叛首、归正投诚,并与不次擢用。各处盗贼、或为饥寒所累,或为贪官所迫,情实可悯,如能改过自首者,准赦其罪。各处依附土贼等众,如悔过擒孥贼首投诚,及贼首率众来降者,概宥前罪,仍与官职,以示鼓励。于戏,殊恩荡荡,法宥过以施仁。嘉祉绵绵。衍贻谋而昌后,布告天下,成使闻知。”
恩诏中规定,全国各种等候处决的人犯,除谋叛、强盗、贪赃之外,一律减等减刑。按照大清会典,只有册立皇后礼成,才颁诏天下,册封妃嫔从无此例。
在有清一代近三百年的历史上,因为册立皇贵妃而大赦天下的,这是绝无仅有的一次。顺治在大赦诏书中说“赞理得人,群情悦豫”,表达了得到董鄂氏带给他自己的喜悦。他要把自己的喜悦与天下人分享,普降恩泽。
颁诏与其后的群臣朝贺,一样隆重其事。“时上在南苑,不设卤簿,不奏乐。王、贝勒、贝子、公等,不行朝贺礼。次日黎明,设诏书黄案于太和殿内左侧,设香亭龙亭于午门外御道。宗室觉罗固山额真、尚书、精奇尼哈番等官以下,异姓公侯伯及满汉文武有顶戴官员以上,俱朝服齐集午门外。外郎耆老等俱集天安门外金水桥前。大学士觉罗巴哈纳,自太和殿内捧取诏书,礼部尚书恩格德,于檐前居中跪而受之。置云盘内,捧至阶下,由御道行,张黄盖,至午门外跪置龙亭内,行三叩头礼毕。香亭居前,龙亭在后,张盖列批头等仪仗前导,教坊司奏乐,群臣随从至天安门外金水桥前。尚书恩格德自龙亭内取诏书,置重案上所设黄案,鸿胪寺鸣赞赞趋。群臣俱前,称有制,众皆跪。宣诏官登案,立宣毕,行三跪九叩头礼毕。群臣分翼而立,置诏书于龙亭,张盖,列批头,教坊司奏乐,自大清门出,由礼部大门入。阶前设案一,列香烛。礼部各官行三跪九叩头礼。”
册封皇贵妃的整个过程,都折射出顺治的郑重其事。或许,他要以此来表达他对董鄂妃的重视,还要向太后和整个天下显示他的胜利:这一次,是他赢了,他的个人意志赢了政治利害、规矩礼法,他赢得了自己的爱人。
董鄂妃的册封礼还有两个小小的余音。十二月二十五日,因册封皇贵妃,给皇太后加上徼号,礼成,又一次颁诏大赦,恩例十款,其中规定豁免顺治八、九两年未完钱粮。在上皇太后徽号的表文中有这样的句子:“兹复特简淑慎之仪茂佐宫闱之政,神人允协,典礼宜崇爰顺群心恭加徽号。”其后的册文中也说“特简贤媛俾协襄乎内治”,皇帝说,因为母亲给他选了一个董鄂妃这样的贤德淑女来帮助他、辅佐他,他十分感激,特为母亲上徽号。
而就在此后不久,顺治帝又下了一道命令:太庙牌匾停书蒙古字,只书满汉字!
前一项的尊号与大赦之诏,可以看成是顺治帝为平息母亲的不满而做出的怀柔姿态;后一项则是顺治帝向母亲和受母亲庇护的那一党蒙古后妃们表示不满,发出威胁。
皇太后并没有做出什么明显的、特别的反应。她是一个远比儿子更深沉、更有谋略与城府的政治人物,在她眼里,儿子的这些举动,无一不彰显着他的任性与稚嫩。她不动声色,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放弃了自己的底线与控制权。
为了他的爱情,顺治皇帝大动周章,绞尽脑汁。他和董鄂妃的婚姻生活,又将如何呢?
2.深情挚爱
董鄂妃来到顺治皇帝身边之后,得到了他所有的爱恋。从实际待遇和所受的恩宠讲,她早已超过了皇后。而董鄂妃历经波折才得以与顺治帝相守,她也倾尽自己的所有努力,来经营这段感情。
在董鄂妃去世之后,顺治皇帝亲撰了《端敬皇后行状》,讲述了他们相处的各种细节。从这份行状里,我们可以看到顺治与董鄂妃之间的缠绵情爱:
顺治的起居饮食,董鄂妃无不体贴入微,细心照料。每当他下朝回宫,董鄂妃一定倚宫门而迎候,问寒问暖。顺治有什么心意不宁,她都会马上知觉并立刻安慰:“陛下今日回官晚,是不是身体劳倦了?”并赶紧令人准备福临最喜爱的茶饮和点心菜肴。饮食送到,董鄂妃也总是亲自奉进给福临后,安静地站在餐桌边侍候,劝勉皇上多加餐饭。
如果遇到庆典宴会,皇帝喝了酒,她就一定会频频告诫随侍太监,要好好服侍皇上安寝,寝室里千万不可太热,防止皇上酒力得不到发散。为此她总是放心不下,深恐太监照顾得不好,往往半夜三更,又亲自跑到福临的寝所整夜地看护侍候,一定到福临酒劲过去,安眠如常,她才松一口气。
福临生性好动,尤其爱好骑射狩猎,她对此很是担心,每每劝谏说:“陛下藉祖宗鸿业,讲武事,安不忘战,是好事,但马足安可恃?以万邦仰庇之身轻于驰骋,叫我提心吊胆,实在为陛下感到危险啊!”所以她常伴随福临出猎驰马,大有以守护人自居的意思,可是福临的马偶然一绊一蹶,她都会惊得脸色大变,冷汗满面。
顺治批阅奏本之时,不管多晚,董鄂妃总是陪侍在侧。披衣倒茶、捻灯添香、温柔微笑,陪伴他度过每一个忙碌的夜晚。
凡此种种微小细节,董鄂妃都倾注了大量的关注。福临贵为皇帝,无数人都想讨好他、奉迎他,但这样真诚的关切,无微不至的爱护,他一生得到的却并不多。董鄂妃不仅关心他的身体,对他的心情喜怒也无不放在心上:
朝廷里的大臣们有时做错了事,福临每每气恼发火。她得知缘故后,婉言劝慰道:“这事本不是我所敢于干预的,但以我愚意测度,诸大臣即使有过错,也都还是为了国事,并非为自身谋利,陛下何不息怒,平心静气地详细考察,以服其心呢?不然,诸大臣都不能心服,又何以服天下之心?”
宫人们犯了错,招致福临发怒时,她也出面为这些奴仆拜求,请福临看在他们往昔勤劳效力之处,原谅他们并息怒宽怀。
顺治皇帝审阅一批上报斩首的罪犯案卷,手提朱笔,犹豫难下。董鄂妃见状,起身问道:“是什么奏疏,使陛下如此难以决断?”皇帝告诉她:“是秋决奏疏。其中十多人,只等朕批准,就置于法了。”董鄂妃一听,潸然泪下,说:“这些罪犯大多愚昧无知,又不是陛下一一亲审的。臣妾度陛下之心,即使亲审也还惟恐不得真情,何况刑司审问,岂能全无冤屈?陛下还是应谨慎从事,在其中尽量寻求可矜宥者全其性命,以称上天好生之仁。”顺治听从她的意见,一再详览完毕,她还要勉励福临再阅,并说:“民命至重,一死不可复生。陛下千万留意参详稽查,不然,他们还能指望谁呢?”她还常常对福临说:“这样的有关民命的生死大事,宁可错放,不可错罚。”
顺治皇帝原本脾气暴躁、行事任性。董鄂妃时时以仁爱之心加以安慰劝谏,一来平复了皇帝身上的戾气,二来强化了福临从儒家学说中学到的仁政王道,使得他的心态平和了不少。
董鄂妃对皇帝并不是一味顺从,许多时候,她会表达自己的看法,对顺治进行委婉的劝谏与提醒:
皇帝邀她与自己共餐的时候,她时常委婉地提议:“陛下厚待我是我之幸,何不与诸大臣共食,使之得奉皇上笑颜而沾宠惠呢?”福临听从她的建议,时常召诸大臣与自己共同进膳,大大拉近了君臣间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