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里逃生的叶小舟踏着月光,踽踽独行在田陌间。晚风习习吹拂在他湿漉漉的身上,让他浑身直哆嗦,周遭草浪滚滚,很多田地都已经荒芜了,附近杳无人烟。叶小舟只好加快脚步,靠运动产生的热量暖自己的身子,在他脑海里,“富贵逼人画舫”上发生的情景一幕幕重新影映回放着,印象是如此鲜明深刻。这是他初入江湖的第一印象,居然是血色染红的映像。他弄不懂那些“求刀会”的死士们为了保护一个所谓的新舵主,居然会把生的希望放弃,前赴后继地慨然赴死。他觉得那些人都是傻子,难道江湖侠士都是傻瓜蛋么?有这种可能,反正他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决定自己走入江湖后,首先不要做侠客。
前方不远的地方似乎有幢房子,叶小舟又饥又冷,他加快步伐奔跑起来,可是跑到房子近前一看,他又叹气了:这是一座已经坍颓的土地庙。就算给叫花子做窝,叫花子也未必肯要。
叶小舟站在土地庙前环顾四周,天黑黑野茫茫的,也不知再走多远会碰上有人烟的地方。此时他身心俱疲,已经不想再挪步了,他想索性咱到庙里去大梦一场,让饥饿见鬼去吧。叶小舟摸着黑走进土地庙,庙里冷森森的,门外的月光在庙堂中央洒下一地的银光。庙堂里积着很厚的灰尘,脚步稍稍一动,便有粉尘氤氲而起,映着月光飘飘袅袅。神龛已经颓塌大半,半幅帷幕垂挂在神龛上。叶小舟感到身子甚冷,伸手一拽把帷幕硬扯了下来,粉尘簌簌飘落而下,他也顾不上脏不脏了,裹紧帷幕,缩在神龛旁的角落里。
可是饥饿和寒冷绝对是人类第一大敌,大敌当前怎么可能睡得着觉呢?
叶小舟左翻右覆,数了一千只绵羊还是无法走入梦乡。正当他辗转难眠的时候,忽闻庙外有轻微的脚步声,他心里一喜,心想有人必定有吃的,此时肚子里哪怕塞点猪食也聊胜于无。叶小舟从地上翻身坐起,抱着双膝看着庙门位置,眼巴巴地等着食物的出现。
庙外的脚步声很轻微很细碎,间中夹杂着低微的咕哝声。接着,一切都恢复到沉寂中,无声又无息,唯闻门外风声阵阵。
叶小舟好奇地侧头向庙门打量着,心想到口的食物不会就此跑掉了吧。他伸长脖子正想出声喊叫,倏然觑见门边出现一抹影子,这影子在月光的衬映下显得触目地黑而诡异。影子静无声息地在庙门月光下不断向庙内延长伸展,叶小舟瞪大眼睛,心中怦怦乱跳,心里揣测着跟着影子后面会出现怎样的景象。
就当他把想象力发挥到极致的时候,猛见一条黑影从门外飞射而入,那黑影在空中盘旋两转,然后冉冉地……冉冉地降落地面。黑影落地时,地上的积尘一点也没扬起,犹如这黑影毫无重量似的,叶小舟见黑影身体僵硬,飘动起来膝盖不弯曲,一颗心刹那间跳到嗓子眼,连呼吸都堵住了。
黑影先转侧身子向庙的右侧看了半圈,然后缓缓地向叶小舟这一方向转侧身子,叶小舟思忖着接下来将会看到怎样一张脸啊!要是一张挂着腐肉,白骨森森的脑袋,自己该怎么办?是极力去讨好他呢?还是咬牙逃出庙去?
黑影身子侧转到一半时,突然停了下来,他缓缓地侧着身体向叶小舟方向移过来,叶小舟哆嗦着从地上爬起来,半幅帷幕紧紧地裹着自己的身子,他眼睛瞪得浑圆,就差眼珠子从眼眶中飞出去了……蓦地,黑影完全转过身子面对向他了,叶小舟籍着朦朦月光,终于看清黑影的脸了……
没五官……
没脸……
是团稻草!
是个稻草人!叶小舟大叫一声,把手里的帷幕往稻草人身上一扔,拔腿便往庙外逃,刚逃出庙门,便见朦朦月光下站着两个人影,一人身穿道袍,手里捏着一根桃木剑和一只罗盘。另一人青衫书生打扮,赫然就是他的教书先生李秀棠。
叶小舟大叫着跑到李秀棠身边,手指着土地庙方向吃吃道:“有……有……有……活……活过来……”
李秀棠安慰他道:“别怕别怕,不过是个稻草人罢了,又不是鬼,看你吓成这个样子。”
叶小舟手撑着膝盖用了好大劲才把气喘顺过来,他拍着胸脯说:“乖乖隆地洞,韭菜炒胡葱。稻草人居然会动,险些吓得我逃到阎王爷那里去报到。”接着他一怔,指着李秀棠的鼻子惊问道:“咦,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这老道又是谁?”
“噢,这是我师叔,苦心真人。”
“你师叔?”叶小舟露齿笑了,“你师叔居然是个老道,难不成你也是个道士?”
“以前曾是,后来还俗了。”李秀棠忽然指着叶小舟的脸惊异道:“咦,你的脸怎么会这样难看?是易容术吗?”
“哎,别提了,这种糗事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叶小舟看了一眼苦心道长手里握的桃木剑,再看看土地庙方向,恍然道:“哦,原来里面那个稻草人是你这杂毛老道在弄妖法作祟呀!在这深更半夜弄着个稻草人到处跑会吓出人命的你知不知道?哎哟妈呀,老子得好好查查,七魂六魄少了一个没有。”
李秀棠指着土地庙问:“你怎么住在荒郊野外?是不是错过宿头了,唉,你这孩子还是太贪玩,不知道适可而止。”
“什么适可而止呀,我今天倒霉透顶,一个不小心,走到贼船上去了我。”叶小舟长吁短叹道:“老师说江湖很精彩,我看是精彩过头了,第一天出来就看到刀光血影满天飞,这个江湖如果到处都是这么精彩,我的生存环境就太恶劣了。”
苦心道长老眉轻皱:“你看到江湖人搏杀了?在哪里?”
“在一艘赌船上,满船子人没剩下几个活命的,我幸亏机灵,找准机会跳到河里去,才算捡回一条命。妈的,这帮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以后别再让老子给碰上,再碰上的话,老子的腿非逃断了不可。”
李秀棠轻嗤道:“你也只有逃的出息,你不是会武功嘛,会武功不会跟他们干啦。”
叶小舟愁眉苦脸道:“怎么干啊,这帮家伙一出手就杀人,老子连只鸡都还没杀过呢,根本就不在一个等级上。”
李秀棠被他逗得吃吃笑了起来:“你不是有绝世武功嘛。对了,你那个什么《九转真经》没弄丢吗?”
“没有,”叶小舟拍拍自己胸脯道:“贴身藏着呢,这东西怎么可能弄丢,我要成名立万全靠它了。”
李秀棠和苦心道长相视而笑,看来这小家伙还不是一般的稚嫩。李秀棠向叶小舟身边靠近,佯装要拍他肩背安慰他,实则手指暗中向他脊梁后的麻穴点去,正要运劲上指尖时,忽听左近的天空中发出“咻——”地一声长响,三人随声看去,只见身旁不远的一块小丘陵后面腾空升起一道蓝紫色的烟火,烟火在空中爆开,形成一团亮艳的菊花状焰火。
“哇,好漂亮啊!”叶小舟拍着手欢呼道。
“糟了,是江湖人互相联络的焰火信号!”李秀棠和苦心道长却是脸色一变,心里同时冒出无数个问号:“怎么我们刚刚走进江湖,老对头便嗅到他们的味道,追上来了呢?难道这个江湖已经真的没有‘万象观’的容身之地了吗?”
虽说心里惊懔,但他们还是期望着对方不过是偶尔路过,他们把目光同时移注到不远的土地庙方向,心想还是暂时躲一躲为妙,在不知对方虚实的情况下,还是避免正面冲突为好。
李秀棠拉着正在观望天空的叶小舟,跟在苦心道长身后逃进土地庙中。
叶小舟见李秀棠脚下轻捷,身法敏捷,似有武功底子,和在“听松书房”时所见的那个温温吞吞的教书先生完全变了一个人,他不禁惊异道:“老师,你怎么会武功?你师叔也是个会家子。好哇,你在我们小镇上可一点都没露出过你会武功,连我,你的大弟子你都瞒着,你是不是在逃避什么仇家啊?”见李秀棠和苦心道长紧张地探头打量庙门外,他点头道:“哎,给我猜着了,你是在躲避什么仇家,所以躲在我们镇子上扮教书先生是不是?快说,你们的仇家是谁?老师你是哪个门派的?”
“嘘……”苦心道长不耐烦道:“你这声音足以把对方给引来了,还不快给我闭嘴。”
叶小舟吐了吐舌头,闭上了嘴巴。他见李秀棠和苦心道长都在把注意力集中到外头,没人搭理他,甚觉没趣,于是转头打量起呆站在土地庙一角的那只稻草人起来。
叶小舟踱着方步走到稻草人面前,侧着头对着这个曾经把他吓得逃出去的稻草人饶有兴味地打量着。稻草人比他矮半个头,有手有脚,身上披着一件麻布破衣,头上还戳着一条黑布巾,远远看上去象头发一样。怪不得叶小舟在黑暗中以为是僵尸还魂了,这个稻草人扎得还真象那么一回事。叶小舟发现稻草人的腹部位置贴了好几张纸条,于是顺手撕下一张凑到月光下打量起来:纸条是黄色的,上面用朱砂歪歪扭扭地画着许多符号,这些符号叶小舟一个也看不懂,但他觉得有点眼熟,仔细一想,想起来了,自己怀里的那本《九转真经》上面所篆写的就是这种符号。可是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莫非那个苦心老道识得这种文字?想到这里叶小舟感到很兴奋,看来要学《九转真经》上面的绝世武功有机会了。
叶小舟信手把手里那张黄纸往地上一扔,然后闲极无聊地对着稻草人挤眉弄眼做了两个鬼脸,吃吃低笑道:“你这家伙没脸蛋,我有,你羡慕死我了吧。”说着伸出手指戳了戳稻草人:“羡慕不羡慕?”又用劲戳了戳:“还敢不礼貌!居然对我表示无视,我扇你一耳光你相信不相信?”说着果真扇了稻草人一耳光,哪知就在这时稻草人的两条前臂处“砰”地一声脆响,两根黑乎乎的铁矛从稻草中射了出来,直射向叶小舟的两手臂处,叶小舟吓得大声尖叫起来,只觉得两手臂一凉,手臂上的衣袖被两根铁矛对穿而过,就差一丁点射在他肺肋部了。
叶小舟的尖叫声把躲在门口向外探头张望的苦心道长和李秀棠吓了一大跳,两人纵身掠到叶小舟身旁,才知是虚惊一场。
苦心道长顿足道:“你这孩子安分点好不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我们都要被你给害死了。”
叶小舟苦笑着指指自己衣袖上的洞,对李秀棠道:“你们这个稻草人还有多少机关现在趁早告诉我,否则我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李秀棠气得面色铁青,他黑着脸道:“这个稻草人浑身是机关,你最好离他远点。你是不是属猴子的,怎么一刻都没见你消停过?”
“嘻嘻,老师你刚知道我属猴啊!我以为你早知道了。”
“你真属猴的?天啦!”
李秀棠的话音刚落,猛听得土地庙屋顶上一阵巨响,瓦石直向下落,屋内三人大惊失色,同时滚地向三个方向滚开。
庙顶穿洞而开,一道黑影从洞中穿身而下,飘落在三人中间,他转头打量了三人一眼,哈哈大笑道:“果然躲在这里,而且又多出了几个同伙,你小子好生厉害,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哈哈,这样也好,一并收拾了,省得以后再费手脚。”
苦心道长和李秀棠面面相觑,有点糊涂了:“难道天魔盟并不是追踪自己而来的?不是自己那还会是谁,总不会是叶小舟吧,他刚入江湖一天都还没到,就已经惹翻了天魔盟这个大魔教了?不可能不可能,我们这是在做梦……”
叶小舟却在那里叫道:“怎么又是你这阴魂不散的南海夜叉哪!我都告诉你们,你们抓错人了,你倒底有没有脑子,你是猪头三还是猪八戒啊?”
苦心道长和李秀棠瞠目结舌:果然是叶小舟惹翻了天魔盟,这小王八蛋进了江湖,倒底是祸还是福,只有天知道了!
南海夜叉手中鱼叉一抖,鱼叉上的几只银环发出“哗哗”的脆响声,他怪目圆睁,咬牙切齿道:“死小子,刚才船上让你从眼皮底下逃掉了,此番还敢嘴硬,老子扎死你。”他的手腕一翻,鱼叉标枪般扎向叶小舟,可是半途上由刺改为横扫,叉尖扫向站在两侧的苦心道长和李秀棠。原来此厮见对方人多,所以一上手便来招声东击西,意图在最短的时间里解决掉对方的生力军。
苦心道长和李秀棠都是老江湖了,两人自从南海夜叉从屋顶冲入庙内就已凝神以对。这时见他暴然发动攻击,两人也暴喝一声,展开身形,先跃身跳开躲过南海夜叉偷袭的一叉,接着苦心道长手里桃木剑一圈,招演“一鹤冲天”,腾身飞起剑尖直指南海夜叉的眉心。李秀棠矮身倒地,两脚交替横踢而出,从下盘剪向南海夜叉的双脚。
南海夜叉嘎嘎怪叫两声,手中鱼叉扎向下盘攻击的李秀棠,两腿鱼跃而起,在空中翻了一个圈,昂身避过苦心道长的桃木剑。当他脚尖落地时,鱼叉倏由下攻改为上挑,反戳向与他擦身而过的苦心道长。苦心道长凌空反绞桃木剑,险险地挡开了他这危险的一招。
攻下盘的李秀棠两脚绊住南海夜叉的右腿,他用力一拗妄图把对方给绊倒,哪知南海夜叉双腿猛地乱抖,被他绊住的右腿如泥鳅般从他两脚间滑了出去,接着便见南海夜叉曲膝横扫右腿,反倒逼得李秀棠不得不滚身退开。
双方交手一个回合,苦心道长和李秀棠都产生一种技不如人之感。但是两人联手,勉强可以压制住南海夜叉的攻势。
李秀棠对苦心道长道:“师叔,这家伙虽然扎手,好歹也算是天魔盟的一个角色,咱们今日便宰了此獠,也算为本派那些冤死的同门们报个血仇。”
苦心道长应道:“好。”桃木剑在胸前划了半个圈,霍地横矫而出,在空中幻出重重剑雾,直罩向南海夜叉的头顶。李秀棠见师叔仍旧抢攻上盘,他就照攻下盘。师叔侄两人一上一下,配合慎密。
南海夜叉武功略高他们一筹,在两人夹攻下虽然有点左右支挫,但此人极富实战经验,临危不乱。他欺李秀棠是徒手,便用鱼叉去攻击,他见苦心道长的剑是木剑,就躲开身上主要穴道,用肉多的地方去硬碰木剑,虽说有伤痛,凭他硕大的身材,却也扛得过去。
三人呼来喝去在庙里打做一团,叶小舟手里捏着几枚柳叶镖站在一旁观战,他的武功不高,反倒插不进手。
蓦然,庙门外暗影游闪,正好背对着庙门的李秀棠惨叫一声,翻身跌了两个跟头。苦心道长横剑架住南海夜叉扎向李秀棠的鱼叉,急切地问道:“贤侄你是怎么啦?”
李秀棠痛哼着说:“妈的,门外有人射暗器,我背上中了两把飞镖。”
叶小舟闪到门口向外一看,惊呼道:“不好,是蓝罗刹。”
李秀棠一边拔着背上飞镖一边抱怨叶小舟:“我的小祖宗,你一出江湖,怎么别的人不惹,一惹就惹上天魔盟的‘夜叉塔’和‘罗刹堂’两大分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