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年尾,新年将临。
刚刚过去的圣诞节,无论是对于丧失一名成员的“忘情乐队”来说,还是对于一名成员被劫的“月光侦探事务所”来说,都是相当难熬的一天。逝者已去,生者却还要为一些莫名的理由挣扎,这个时代让人觉得生存是种负担,究其根源,还是出在人的思想上,人的思想已经不再单纯了,看待生活,自然觉得前途险道重重。
简小叫现在的思想是最复杂的,象她这个年纪,原本最糟的状况无非是挣扎在爱情的沼原上无力自拔,可是现在,事态发展的严重性远远超出了她这个年纪所能想象到的范畴,所以她很烦恼,这种烦恼导致她陷入一种无法沉思的状态,以致于她看身周的一切事物,都是怀着疑神疑鬼的心态来看的。此时她看见车窗外有一名脸上长着青春痘的男生对着车窗狠狠地看了一眼,于是很慌张地摇下车窗,用一双满怀危险提示的大眼睛死死地瞪着那名痘痘男,反倒瞪得那名痘痘男莫名地发起慌来,捧着脸颊仓皇逃去了,其实这名痘痘男无非只是想看看车窗里自己的倒影,数数自己脸上难看的红疙瘩是否又多长了几颗而已,他可没想到自己无意间的一个小动作,居然会引起坐在车内的简小叫神经爆发般的一连串胡思乱想。
简小叫口咬着手指瞪着痘痘男的背影,正在猜想着那个满脸红豆的家伙刚才打量自己的目的何在的时候,郝青松陪着郎天乐快步走出警局大门,朱勤跟在他们身后,三人走到郝青松的轿车旁,朱勤喊住郎天乐:“哎,郎天乐,请你走慢点好不好?你走路干嘛这么快啦?你这种态度总让我觉着你的心里有问题,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细节隐瞒着没告诉我们?”
郎天乐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朱勤深深叹了一口气说:“朱警官,我还有什么要隐瞒的呢?我的同伴都把命搭进去了,我要是还隐瞒什么,岂不是太对不起段棠的在天之灵了?我打心底希望你们能快快破了这个案子,把杀人凶手绳之以法。”她停顿了一下,把目光转向坐在车内的简小叫,口里说道:“你们不是也询问过简小叫了吗?我和她的描述既然很吻合,你就没必要怀疑我的诚意,而是应该把注意力放到缉拿凶手的行动上去。”
“凶手我们肯定是在抓紧缉拿,”朱勤加重语气说:“可是,这件案子的疑点太多,你和简小叫,还有韩庆提供的线索反倒让这件案子显得越来越复杂,那个杀人凶手毒泡泡、偷盗蓝宝石的鸳鸯大盗,现在又多出个余尚田和红发女人,从表面上看这是不相干的几桩案子,可是其中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们还得花上一段时间把这团乱麻理清楚。所以,你们交待的那些话里,如果有所隐瞒的话,反倒不利于我们警方破案。”朱勤先看着郎天乐,后来又把目光转向轿车里的简小叫,见她们两个都用一种莫测深浅的目光回看着自己,心想这两人看似年轻,心机却都很深沉,将来的她们如果能活长命的话,成就一定不可限量。想到这里她用遗憾的眼神看着站在驾驶室车门旁的郝青松,见这名英俊的老战友正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她,朱勤隐约感觉到郝青松也许知道得比自己更多一点,但是因为郎天乐的原因而不便与自己明讲,她只好关照他们:“这段时间里我希望你们这几个人不要离开广州,最好能做到随传随到,紧密配合我们警方的行动。”
“行,没问题。”郎天乐很干脆地回答道:“说实话你们如果没抓住杀害段棠的凶手,我还不甘心就此离开广州呢。”说着她拉开车门,钻进车子。
郝青松最后一个钻进车子,他旋动车匙,开车驶上通往市区的大道。在车子开过朱勤的身边时,朱勤对方向盘前的郝青松挥挥手说:“老战友,你要多多保重啊!”
郝青松向她庄重地敬了一个礼说:“你也保重,保持联系。”
朱勤目送着轿车驶入密密麻麻的车流里,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里感叹这郝青松俊俊朗朗的一个潇洒汉子,偏偏爱上了一个心气高远爱冒险的流浪女,将来的命运如何惨淡,她现在都不敢往下想了。
郝青松把车驶上主干道,车内的三个人一语不发,都保持沉默状,把目光凝注在自己一边的车窗上,此时路上车流正堵,车窗外的风景如同慢镜头般一帧帧地缓慢流动着。过了好长一段静默的时间后,郝青松再也忍不住了,他略略偏过头问坐在身后的两人道:“你们两个,干嘛不把那只iPhone手机的事情告诉朱警官?”
简小叫和郎天乐把目光移离车窗,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见对方和自己一样抿紧着嘴角,表情很坚决的样子,两人同时把目光瞪在郝青松的后脑勺上,同时从鼻孔里哼出一声不明所以的声音来。
郝青松从后视镜上看了一眼坐在身后的两美女的表情,他“哦”地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你们的意思是江湖的恩怨应该用江湖的手段来解决,可是请你们搞清楚,现在时代不同了,现在是和谐社会,该用法制的头脑来想问题,你们不能由着性子,用非常规态的行为来胡闹,那是很违反时代精神的。”
“时代精神?”郎天乐撅起嘴唇做了个鬼脸,“拜托你别说的那么高调好不好?不管哪个时代,‘江湖’这个概念总归是有市场的,每个时代的法制观念也许会不一样,可是‘江湖’人的精神,却是万古不变的。”
“说得对。”简小叫对此表示非常的赞同,“这件事既然从一开始就在‘江湖’这个范畴里演变着,那么接下去的戏,也该以江湖的形式继续下去。”
两个美女一口一个“江湖”,这让郝青松大皱眉头,他虽然身具武功,也算是个武林人,但他毕竟在警界混过,思维还是局囿于法制和纪律观念下的。郎天乐和简小叫都是想法很激进的女人,当两人发现彼此想法竟有某个共同点时,两人在心理上彼此向对方多靠近了一些,郎天乐问简小叫:“赤炎的情况现在还好吗?”她这段时间里,一直被警方缠着,无暇顾及其它事情。
“他的情况还乐观,”简小叫点点头道:“经过医生的抢救,手臂算是保住了,不过近阶段不能用力,现在韩庆在陪着他。”
郎天乐“嗯”了一声,没再说话。郝青松从后视镜里看出她的眼圈发红,鼻翼一扇一阖着显出伤感的神情,便劝慰她:“你也不要太悲伤了,朱勤说段棠身上中的毒毒性非常烈,过程是非常快的,他死时并没受多长时间的痛苦。”
郝青松是好心,可是他那句话却是标标准准的谎言了,郎天乐又不是瞎子,段棠死前的痛苦表情至今还深烙在她的脑海里,她声音激动道:“不管怎么样,好歹也是条活生生的性命,一下子就这么没了,而且还是那么年轻,这种惨事儿无论放在谁身上,都是难免要悲伤的!更何况我还是他的战友,我要不悲伤还算人吗?”她的音调越提越高,最后几个字几乎就是贴在郝青松的耳朵边上吼了,可是郝青松却只是宽容而淡定地咧咧嘴角,他对郎天乐容忍惯了,知道她一贯如此随着性子发飙。
坐在一旁的简小叫紧张得不知不觉把舌头从嘴里吐了出来,一副被惊愕住的表情,等到郎天乐话音落下好久后,她才轻轻地劝慰她:“你和段棠找上老烟头报仇,本来就已经做好牺牲的打算的,这种以弱抗强,胜算不大的仗,能象现在这样收场,结局不能算是太惨淡。”
“结局?现在说‘结局’还为时尚早。”郎天乐侧着头冷冷地盯着简小叫,她梗着脖子,口气相当冲地说道:“如果段棠是在与老烟头的战斗中牺牲了,那他死得其所,倒也无怨无悔了。可是这次那个杀千刀的毒泡泡是你给引过来的,这个怪物功夫怪异,身兼‘苍鸢吟’和‘幽灵眼’两大绝技,身上的毒刺又极度危险,你都不敢想象跟他打斗时我的处境有多惊悚。当时如果他不是先被我的‘电蜇母’放出的电弧给灼伤了,后来又被外面传来的警车警笛声惊吓到的话,他肯定不会仓惶而逃,说不定到那时连我的性命都搭进去了。”说到这里郎天乐用强调的口气对简小叫说:“所以说这次段棠是因你而死,他的死简直是莫名其妙,我心里最纠结的就是这个。”
简小叫被她说得语声一哽,一贯热爱强词夺理的她一时间却找不到反驳她的由头,只好弱弱地辩解道:“这事儿也不能完全怪我啊!我怎么知道姚菲给我的手机,在皮套夹层里居然还藏着那枚‘诱饵器’呢?再说姚菲这样做的理由又是为什么呢?这事儿发生得过于古怪,我到现在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恶梦哩。”说着她挽起袖口,露出雪白的手腕上的两块青紫块,表示自己曾经很用力地掐过自己。
郎天乐咧嘴冷笑一声说:“也许你跟姚菲的男友,就是那个叫周畅的暗中有一腿,这事被姚菲给发觉了,她是因爱生恨,所以才想害死你。”
“什么呀,拜托你别乱掰好不好,”简小叫很用劲地摇着手,“我和周畅根本就不来电,如果来电的话我们在上海的时候就恋爱了,哪还轮得到姚菲插进来。”
“不来电?”郎天乐反问她:“你既然跟他不来电,那你干嘛要千里迢迢跑到广州来投奔他呢?这事儿就算换作心胸开阔的我,也是要做最坏的联想的。”
“这个……”简小叫眨着眼睛愣了好半晌,这问题有关于女孩子家的心机,她倒从没想过那么深,只好把头伸过副驾驶座问正在开车的郝青松:“老板,姚菲是你的同门,你们以前在一起学艺时,她的心胸也是这么狭窄,手段也是这么恶毒么?甚至为了自己心爱的人,不惜使毒计杀人?”
“怎么说呢?”郝青松想了想,说道:“姚菲这丫头在少女时代就显得很物质,穿衣打扮都是非常赶潮的,当时我们的师父就很担心她以后走上社会后,会经不住物欲的诱惑,甚至有可能会因此误入歧途。师父曾经私下对我说过:姚菲这女孩功利之心太重,只怕将来会利用那身武功做出什么损人利己的事情。师父要我多多关照姚菲的成长,可是自从我们离开师门后,姚菲嫌我太啰嗦,断然决然地离开了广州,自己到新加坡发展去了,以后我们之间很少有联系,我也曾想象过她在外面发展的轨迹也许会偏离正道走上歧途,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她会堕落到设计杀人这一步上。”这时驶在前面的车子停下了,郝青松把头伸出车窗看了看,发现这条路被车流堵得死死的了,他把头缩回车窗,继续说道:“现在我心里最大的疑问是:姚菲是如何得到这个‘诱饵器’的?连老烟头都在寻找这枚‘诱饵器’,这说明姚菲与老烟头并非站在同一战线上,那她倒底是站在哪一方阵营里的呢?如果说她是因为深爱周畅而把‘诱饵器’安放在手机里并把手机赠给简小叫,想以此引着毒泡泡去帮她杀害简小叫的话,我觉得她这样做似乎太低能了点,要是事后让周畅知道简小叫是因为姚菲的那只手机而送命的,那他肯定会第一时间怀疑到姚菲的动机。所以我觉得,姚菲这样送简小叫那只苹果手机,动机绝非那么单纯。”
郝青松的话令郎天乐的眼神一闪,她惊问道:“莫非你怀疑周畅和姚菲两人是勾结好的?他们两想一起害死简小叫?”
郝青松很用力地点了点头,虽然说不出其中的具体原因,但凭他职业侦探的直觉,他就觉得简小叫是这起事件的关键点。
简小叫呆坐在后座上,眼睛傻愣愣地一会儿看看郝青松的后脑勺,一会儿再看看郎天乐审视她的眼神,脑海里飞快地回忆着那天晚上周畅与姚菲在海鲜楼的鱼池边上弄坏自己手机时的情景,当她抱着问号重新审视这件事件的前后过程后,发现其中确实有许多难以解释的疑点:第一,周畅在上海与她做朋友时,一直表现得彬彬有礼非常绅士,照理象这种个性的男生,是不会随意向女生要手机看手机里的隐私文件的,可是那天周畅却表现得异乎寻常地粗鲁,只是因为自己对他毫无戒心,所以当时只以为他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并没多做联想;第二,接下来姚菲貌似无意中撞到周畅的手臂,周畅貌似无意中脱手让简小叫的手机落入水池中,后来姚菲又很爽快地把自己的苹果手机赔给简小叫,这一过程就象事先早有腹稿的整蛊游戏,只是他们两人是在演戏,而自己却被蒙在鼓里而已;第三,按照老烟头的说法,用来召唤毒泡泡的‘诱饵器’只有一枚,而这枚‘诱饵器’在最后一次出现的时间,是在那间破厂后面的山丘上,当时老烟头正用那枚‘诱饵器’召唤毒泡泡现身,可是就在老烟头与毒泡泡纠缠的时候,那枚‘诱饵器’却不见了,当时在现场的人,除了简小叫、老烟头、毒泡泡和大吊车外,还有一个躲在暗处的神秘人,而在‘诱饵器’失踪的同时,那个神秘人也随之失踪了,所以‘诱饵器’极有可能就是被那名神秘人物给掠去的,难道——那名神秘人竟然就是姚菲,更甚至是周畅本人?
想到这里简小叫额头上开始冒冷汗了,“不会是周畅,”她低声自语着说:“因为在破厂发现毒泡泡的窝点那天,周畅他本人应该还在香港,他是破厂那件事发生后第二天才到广州的,这件事跟他肯定没关系。”
简小叫在自语时强调了“肯定”这个词,但是郝青松很锐利地反问她:“周畅到广州时你是在火车站碰到的他,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
“在海珠广场的海鲜楼。”简小叫见郝青松和郎天乐都在用一种“噢,那你肯定被他骗了”的眼神瞥着她,不禁很烦恼地拍着膝盖喊道:“可是我真的不明白,周畅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如果想杀我,在上海和我成了朋友以后就可以找机会下手了,因为当时我对他就丝毫没有戒心,他何必要大费周章,用‘诱饵器’引诱毒泡泡来杀我呢?这点根本就解释不通嘛。”
对于这一点郝青松也感到有点疑惑,他猜测道:“也许他在上海遇上你的时候就爱上你了,可是你没领他的情,他是因爱生恨吧。”这个理由说出口后连他自己都感到很难成立,因爱生恨而杀人,那是极端疯狂的人才会干的事情,很难想象自己的师妹姚菲的男朋友会是这样易走极端的人。
“也许……”郎天乐看着简小叫猜测道:“也许周畅的真正目的并非是你,而是你的父亲——简岗!”
“我爸?”简小叫的眼睛瞪得浑圆,“你是说周畅和我爸有仇?”
“我感觉是这样。”郎天乐努起嘴唇,显出一副深思熟虑状。
郝青松也觉得这个推论很有趣,他回过头来鼓励郎天乐道:“说说看,你为什么这样想的理由?”
“因为简岗有个最大的仇敌,那就是他的师姐费雨桥。”
“费雨桥?”郝青松动了动宽宽的下颌,他对“断牙祠”派内的恩怨还不是很了解,对这个名字感到有点陌生。
简小叫却听出了郎天乐的话外之音,她惊呼起来:“天乐姐的意思,难道是说周畅和姚菲是费雨桥派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