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下车的时候,刘苏看到瘦弱的乌云拉木正在把玩手里的一枚锈迹斑驳的铁钉,不由联想到那天晚上的表演,不禁生了好奇。他问:“乌云,你真的不怕疼吗?”
乌云拉木翻了个白眼,说:“钉子敲进你的身体,你会不疼吗?我只是学过印度瑜伽术,还学了一点西藏密宗的心灵术。当钉子敲进我的身体后,我就努力说服自己,钉子只是敲进了我的一副臭皮囊里,皮囊与我的身体是分开了的。当我说服自己的时候,我也同时说服了自己的身体,所以我就感觉不到疼痛了。”
刘苏颔首道:“厉害,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催眠术吧?”
乌云拉木点点头:“更准确地说,应该叫自我催眠。我只能让自己感觉不到疼痛,却没法让别人也和我一样,所以我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催眠师。”
就在这时,王达黎拉了拉刘苏的胳膊,说:“我们快走吧,还要走半个小时的山路,你不怕老爸等不到你想不开吗?”
一听这话,刘苏连忙和众人告辞,向公路一边的村口走去。过了村口,有一座年代久远的祠堂,早就已经废弃了。祠堂后再走几步,就是一条上山的小路,刘苏的家在山顶上。
离开马戏团的时候,王达黎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报幕的美女秦冰,不经意间,他竟有些呆了。
山路陡峭崎岖,刘苏与王达黎上山的时候,遇到许多下山的村民。这些村民就是来迎接马戏团的,要嫁女儿的那家人也住在山上。当然,马戏团带着这么多东西,不可能上山的,所以当晚的表演只能在山脚的坝子上演出。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他们忽然看到路边有一条小径,在通往森林的边缘,有一座黑漆漆两层高的红砖小楼。小楼外是一片草坪,上面点缀着或白或红的小花。小楼有着哥特式小小尖顶,尖顶上还有个金光闪闪的十字架。
这一定就是穆神甫的教堂吧。几年前刘苏离开青石村的时候,还没看到过这里有教堂,大概是市里教会派来的传教士修了这幢小楼吧。
正好刘苏与王达黎上山走累了,于是决定去教堂里休息一下,顺便与穆神甫打个招呼。
教堂的门是开着的,里面两行排列整齐的长椅,椅子前是个教坛,上面摆着一张桌子,正对的墙上贴着耶稣的画像。画像旁摆着一排矮长桌,桌上安放着许多或长或短的白色蜡烛。墙边左右各有一个小门,不知通向哪里。
“穆神甫,你在这里吗?”刘苏试探地问了一句。话音刚落,就看到墙后面左边的一扇小门被打开了,一个村民耷拉着脑袋手捂着脸快步走了出去。因为教堂里的蜡烛并没有点燃,所以刘苏和王达黎都没有看到这个村民长什么样。
这时,从右边的那扇门里又走出一个人,正是身着黑色长袍的穆神甫,他的脸上微微有些愠怒之色。
“难道你们不知道吗?每天这个时候是告解的时候,你们到这里来干什么?”穆神甫质问道。
刘苏连忙吐吐舌头。虽然他不是天主教的教徒,但他也知道告解的意思。
当教徒做了心中有愧的事后,心里过意不去,往往都会到教堂去找相熟的神甫进行告解,把做过的事如实告诉给神甫。告解室里通常会隔上一道屏风,告解的人与神甫都不能相互照面。而神甫会严格遵照圣经的旨意,会坚决保守告解者的秘密,无论是谁来问,他都绝对不能说出别人的隐私。
刘苏很不好意思打断了村民的告解,于是连声道歉。
穆神甫也认出了来人是谁,连忙挥了挥手,说:“算了,没什么关系。你们昨天帮我解救了一条可怜的小狗,看得出你们都是好人。我在这里花了足足五年的时间,才培养起村民对主的信仰,我希望他们都能够一心向善,心里执著了一点儿,所以才对你们动了气。真是不好意思。”
刘苏不禁哑然失笑。昨天穆神甫与他们一起合力将马戏团赶出了小区,要是现在他知道马戏团已经到了青石村来演出,他又会作何感想呢?
不过刘苏没有再多事,毕竟事不关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与穆神甫寒暄几句后,就出了教堂,继续踏上回老宅的山路。
九
半个小时后,刘苏与王达黎终于攀上了山路的顶端,他们看到了山顶上的那幢低矮的土墙屋。刘苏心里不禁有些悻然,每个月他都给家里寄钱,可父母却舍不得把钱拿出来修一幢新屋。看到破旧的老宅,他难免有些担心自己会让王达黎瞧不起。
不过王达黎的脸上倒没露出鄙夷之色,他只是催促着说:“刘苏,快带我去见你爸爸妈妈,我们劝他们把买来的女孩放了。”
刘苏点点头,然后走到了房前,大声叫着爸爸妈妈。
屋檐下,立刻闻声走出了一个脸上布满沟壑的老人,正是刘苏的妈妈。她一见刘苏,立刻老泪纵横。
“我的儿啊,你终于回来了。要是你不回来,我和你爸爸就要到半山腰里的教堂去见上帝了。”
“爸爸呢?”刘苏赶紧问道。
“哦,他今天一早就去村口为你接媳妇了。”老妈妈答道。
“什么,你是说今天才去接那女孩?”刘苏心里一惊。
还没来得及给妈妈介绍王达黎的来历,王达黎就破口而出:“什么,你是说今天才去接那女孩?”
刘苏的妈妈疑惑地望了一眼王达黎,然后说:“是啊,为了安全起见,今天晚上天黑了,才会把我们家刘苏的媳妇送过来。你一定是刘苏的朋友吧,一定也是跟来看看我们家刘苏媳妇长什么样的吧?呵呵,中间人说了,那姑娘长得可水灵了,是上等品,要不然也花不了两万块钱啊。”
刘苏的脸色很难看,他大声地说:“妈,你知不知道,你和老爸这是在买卖人口啊,这是犯罪!”
刘苏的妈妈听了这话,脸上顿时变了颜色,勃然大怒:“什么犯法?犯什么法?天高皇帝远,我们这里哪家的媳妇不是买来的?叫你在外面给我找个儿媳妇回来,你又找不到。看看你以前读书时的同学,哪个没抱儿抱女?儿啊,爸妈还不是为了你好!”
“谁要你们这么对我好啊?我才不要你们买来的女人!就算你们买来了,我也得放走她的!”刘苏拂袖道。
“你敢!”妈妈也动了真火。
王达黎赶紧劝架,拉开了刘苏,转头对刘苏的妈妈说:“伯母,您别生气了。伯父是去村口了吧?他在村口哪里?”
刘苏的妈妈喘着粗气,说:“我们家的儿媳妇要天黑了才能送来,这几天村里的老赵家要嫁女儿,晚上村口的空地上有马戏团演出节目。刘苏他爸可能现在正在空地上帮忙搭舞台吧。”
看了看天,已经离天黑没多久了。
王达黎拉了拉刘苏的衣袖,低声说:“我们现在去村口,拦在你爸前把那人贩子抓了。只要抓住人贩子,就救出了被拐卖的女孩。当然,这样你爸也就买不到儿媳妇了,也就更没有买卖人口这回事了。”
对,这是个好主意。刘苏立刻转身要和王达黎离开老宅,向山脚的村口走去。
这时,刘苏的妈妈似乎是看出了他们的诡计,突然大声叫了起来:“刘苏,不准走!不准你去坏了爸爸妈妈的一番心意!要是你现在敢下山去,你妈我就死在你面前!”
回过头去,刘苏顿时骇然一惊——老妈在门框上悬了一根结实的绳子下来,套出一个结,她的下巴就搁在绳索的圈套上,做出一副马上要悬梁自尽的模样。
这都怎么回事啊!
王达黎耸耸肩膀,无奈地对刘苏说:“没办法了,我们只有留在这里了。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不能让你妈妈自杀啊……”
刘苏悲戚地望着老妈,做出一脸无语凝噎的表情。而他妈妈则得意地一脸坚定,就像英勇赴死的勇士。
在土墙屋里,已经准备好了一桌子的饭菜,可刘苏却没有心思品尝滋味。屋外有一片草坪,草坪外则是茫茫的森林,一入夜,就传来不知名的禽类发出的叫声。
“嘎嘎——嘎嘎——”
不时又会有飞鸟被穿越森林的野兽惊起,响起一阵翅膀扑棱的声音。
刘苏的妈妈就端了一根长板凳,整整一夜,坐在了大门前,监视着刘苏与王达黎,不准他们离开屋里。她放了狠话,只要他们敢出屋,她就敢悬梁自尽!
王达黎只好苦笑着拍了拍刘苏的肩膀,说:“哥们儿,咱们还是睡上一觉吧,看来所有的事只有明天再来解决了。”
可是,刘苏又怎么睡得着?
十
王达黎脑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可刘苏却整夜难眠。长夜漫漫,屋外风声与野兽的叫声混在一起,总让人感觉毛骨悚然,不知道黢黢的森林里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