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神甫适时地说,这会儿他还得去市里的教会述职,当天晚上还要回青石村去,暂且先行告辞了。
等穆神甫走远,刘苏这才揽住王达黎的肩膀,说:“哥们儿,到我楼上去聊几句吧。”
在家里,刘苏如实把父亲信里的内容告诉了王达黎。说完之后,刘苏焦虑地问:“现在我该怎么办?”
王达黎沉吟片刻,语气凝重地说:“这可是贩卖人口啊,是犯法的行为。你必须报警,然后由警方去解救那个女孩。”
“你疯了!”刘苏大声叫道,“那可是我的老爸啊,难道你忍心看我把自己的亲爸爸送进监狱?”
王达黎反问:“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刘苏想了想,说:“现在还有补救的机会,我先回去劝说老爸放了那女孩,这样不就没买卖人口那回事了吗?”
王达黎点点头,但又不放心地说:“要不,我和你一起回去吧?明天我正好休年假,有一个星期的假期。作为一个警察,不知道倒也罢了,但现在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就有义务去解决。我必须要亲眼看到那个女孩被解救才行。”
其实王达黎所说的话,正中刘苏下怀。他本来还害怕老爸不听自己的劝说,执意要留下买来的女孩,这下有一个穿着警服的王达黎跟着,实在是求之不得的事。
他看王达黎还有一点儿犹豫之色时,连忙鼓动道:“我老家青石村,可是一个好地方啊,村后就是大山,风景优美,是著名的禁猎保护区,山上有数不清的猴子、獐子,去年还听说发现了大熊猫,到了晚上有时还可以听到狼的号叫声。我们把事办好了,我可以带你去挖笋子,吃野味……”
王达黎舔了一下嘴唇,说:“别说野味了,你那里是禁猎区,我可不想知法犯法。你也不用再鼓动我了,我明天跟你一起去就是了。”
刘苏拍了拍王达黎的肩膀,开心地咧嘴一笑:“这才是好哥们儿嘛。”
七
次日清晨,刘苏精神十足地起了床。前一个夜晚,他没再做噩梦,也许随着马戏团节目的终止,噩梦的来源也被切断了吧。刘苏走到窗边,向下望了一眼。果然,马戏团的帐篷已经被拆除了,所有的东西都被搬上一辆载重大卡车,十来个团员挤在了一辆破旧的中巴车里,正在等待出发。
至于这些演马戏的人要搬去哪里,刘苏并不在意。只要不再听到马戏团的喧闹声,他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简单吃过早点,他就听到门铃响了。打开门,是王达黎来了。刘苏稍稍有点儿失望,因为王达黎没有穿警服,而是穿了一件很休闲的便服。刘苏是希望王达黎可以披着一身警服去吓一吓老爸,可王达黎却说他现在是休假期间,哪能随随便便穿制服。
王达黎说得倒也在理,于是两人收拾好行李下了楼。当他们走到楼下的空地时,看到载着马戏团的卡车与中巴不见了。看来马戏团已经离开了这里,刘苏向王达黎做出了一个“V”字的手势,王达黎则回了一个微笑。不过他的笑容显得有些失落,大概是因为再也看不到那个报幕的女孩了吧。
青石村是一个远郊的农村,要去那里,先得赶乘三个小时的车到达一个不大不小的乡镇,然后再转乘土三轮,沿着颠簸的机耕道再走上三个小时,才能到达青石村。而那只是到了村口,因为地形的原因,要到刘苏家的老宅,到了村口还得走半个小时的山路,而且全是上坡路。
大概中午的时候,他们才赶到乡镇。在镇上他们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就去找去青石村的三轮车,可转遍了整条老街,却没找到一辆车。问了镇上的人才知道,只有在赶场的时候,才会有去村里的三轮车招揽生意。听了这话,刘苏与王达黎不禁有些泄气,他们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才能回刘苏家去。
刘苏尤为着急,他更害怕父亲今天看不到他回家,而与老妈一起选择自杀。
正在他们焦急的时候,路边一家饭店的老板告诉他们,好像今天下午正好有一辆卡车要到青石村去,如果刘苏与王达黎不嫌弃,他们两人可以坐在卡车的翻斗里赶去青石村。
卡车停在镇外的公路上,听了饭店老板的话,刘苏赶紧拉着王达黎向镇外跑去。可刚一出镇外,他俩就愣住了。
公路旁的确有辆载重卡车,而在卡车旁,还停着一辆中巴车,正是金色年华马戏团的车,那个相貌猥琐的班主正站在卡车旁斜眼望着跑过来的刘苏与王达黎。
这显然让刘苏与王达黎感到很尴尬,他们不知道怎么向班主提出搭车的要求,要知道前一天下午他们才断了马戏团在城市里的财路。可是不搭车也不行啊,要是他们今天回不了村子,刘苏的老爸万一真的钻了牛角尖自杀,那可就是大事件了。
班主肯定是看出了刘苏与王达黎心中的困扰,他将嘴里的烟卷吐到了一边,向前一步,主动对刘苏说:“你们也是去青石村的?”
刘苏点头。
“上车吧,呵呵,别以为我们都是小肚鸡肠的人。”班主指了指一旁的中巴车,说,“要是不让你们上车,你俩就只有走路回去了。”
这的确出乎刘苏他们的意料,刘苏实在是想象不到班主竟会不计前嫌地让他们上车。刘苏跨上中巴车的时候,不仅没看到演员们敌意的眼光,反而还听到演员们热情的招呼声。最高兴的当然是到王达黎,他一上车就兴奋了,因为他看到了报幕的那个漂亮女孩。
车辆启动后,刘苏这才知道报幕的女孩叫秦冰,精赤上身沉默寡言的大汉叫昆仑奴——当然,这是他的艺名,不过人如其名,他果真长得像还珠楼主笔下的昆仑奴。而那个相貌猥琐的马戏团班主,则有一个很是风雅的名字——柳若风。
真是个绝妙的讽刺,他竟然会叫这样的名字。初听到班主名字时,刘苏差点儿爆笑起来,但他还是忍住了。后来在旅程中,当他听秦冰说柳若风也有大学文凭后,才不由得大吃一惊。看来乡野的确出高人,大隐隐于市,一个貌不惊人的猥琐男子,说不定就是身怀绝技的怪才。
马戏团来青石村,正是受了这里一家人的邀请。那家人要嫁女儿,按照村里的习俗,不仅要摆上三天三夜的流水席,还要请外面的戏班来演出三天。那家人的名字,刘苏听了倒也觉得熟悉,知道那家家底殷实。听说那家人的女儿是嫁到国外,所以送亲的仪式也会做得格外隆重。
柳若风没在中巴车里,他坐在了那辆拉器材的载重卡车上。而刘苏在中巴车里转了好几圈后,却起了疑惑——他没看到那个咬死狼狗的凶残侏儒阿龟。
刘苏不禁问:“阿龟呢?”
秦冰轻描淡写地回答:“在卡车上呢。”
“啊?”刘苏吃了一惊,“他那么矮,能坐在驾驶室里?”
秦冰扑哧一笑,说:“他哪能坐在驾驶室啊?他被扔在了卡车的翻斗里。”
“什么?”刘苏与王达黎同时发出一声惊呼,“他被扔在翻斗里?”
秦冰点点头:“是啊,阿龟连同关他的笼子,都被扔在了翻斗里。”
“他还被关在笼子里?柳若风怎么这么不人道?”刘苏不禁问。
秦冰笑了起来:“要是把他放出来,那就是对我们的不人道了。”
秦冰解释,五年前柳若风的金色年华马戏团在西南边陲一个苗寨表演时,在寨子里买来了阿龟。从苗人的嘴里得知,阿龟是十年前被苗人在芭蕉林里捡到的。当时,阿龟正和一只小狼崽一起玩耍嬉戏,旁边还有一只母狼满怀柔情地看着阿龟和小狼。
苗人朝芭蕉林里放了一枪,两只狼闻声惊逃。阿龟虽然年幼,却敏捷地跟在两只狼后,在林间翻腾挪移,却不小心坠入了苗寨猎人设下的陷阱。
苗人带回了阿龟,才发现他根本不会说人类的语言,只会不时发出类似狼嚎的叫声。他们这才知道,阿龟出生的时候就被狼叼走,不知道为什么,母狼没有吃掉阿龟,反而是把阿龟当自己的崽子养大了。阿龟是个被狼养大的“狼孩”,因为长期营养不良,他早就停止了发育,所以一直只有三岁小孩这么高。
经过多年的学习,他终于可以听懂人类的语言,却怎么也学不会说话。他不喜欢吃米饭,连包米都不愿意吃,他只喜欢吃生肉。有时他还会袭击寨子里的苗人,一旦他抓住谁的胳膊,就会狠狠咬上一口,然后津津有味地咀嚼咬下来的人肉。
阿龟身上的兽性始终没有被消除,所以苗人把他关在了铁笼子里。当柳若风听说这事后,就主动提出要带阿龟走南闯北。这当然正合苗人之意,于是收了柳若风一笔钱后,就让柳若风带走了阿龟。
而阿龟落入柳若风手里后,还是始终被关在笼子里。不过每到演出的夜晚,最后一个闪亮登场的节目永远属于阿龟。柳若风安排了那场“人狼对决”的节目,他从来没有为阿龟的安全担心过,他知道阿龟身上的狼性远远高于那些所谓狼的后代。经过这么多年的演化,狗一直受着人类的宠爱,身上的狼性早就消散了十之七八,又怎么能战胜阿龟?
听了秦冰的话,刘苏默然无语。他望了一眼王达黎,这才发现王达黎也陷入了沉思。
是的,关于阿龟的一切实在是太过于匪夷所思。狼孩的案例,刘苏以前也曾经听说过,但怎么也想象不到竟然会出现在他们的身边。
虽然说他们觉得柳若风如此对待阿龟显得很不人道。可是对于一个兽性未泯的狼孩来说,怎么才是他最好的归宿?是送到研究所里让穿着白大褂的医生24小时研究,还是关在动物园里让好奇的观众观赏?也许在马戏团里,每天在压轴演出里吃上一顿鲜血淋漓的生狗肉,这才是狼孩梦想的生活吧?
想到这里,刘苏与王达黎同时发出了一声叹息。
就在这个时候,中巴车突然一阵剧烈的颠簸,然后在机耕道上停住了。刘苏转过头来,望了一眼窗外,正好看到山壁一侧贴着一幅标语:“封山育林,利国利民。”另一侧是另一幅标语:“禁猎动物,保护资源。”
标语下,则是一块布满青苔的界碑,碑上刻着红色的三个楷体大字“青石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