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方从哲的罪过还远远不止此。此前就有皇贵妃想当皇后之事。自古以来,还没有过天子驾崩而又立皇后的,要不是礼部官员反对,言官们据理力争,不是要给国家留下祸患吗?继此之后,又有给皇祖(神宗)定谥号为恭皇帝的事。考察晋、隋、周、宋各朝,其末世亡国之君都被谥为“恭”,将“恭”加于皇祖,难道真是他方从哲不学无术吗?实际上他是在诅咒君主和国家,将大明天子等同于亡国之主,他这是何居心?再后又有李选侍垂帘听政之事,若不是九卿和台谏官员极力坚持,请选侍移居别宫,李选侍一朝得志,陛下您几乎都没有立足之地了。听说当时方从哲迟迟不表态,科臣催促他,他则说迟缓数日也没什么危害。任凭妇人、阉寺放纵横逆,竟忍心让君父处于危险的境地,这是作为大臣应当做的吗?臣在礼部,所以还是说礼。方从哲罪恶滔天,万无可生之路。其他如督战误国,欺罔圣上,徇私舞弊,放纵性情,蔑视法度等等触犯天下名义,酿成国家祸患的事,臣不能一一历数。陛下应立即讨伐此贼,洗雪不共戴天之仇,并请立即诛杀李可灼,以泄神人之共愤。
“孙大人所言极是,分析得透彻呀!”都御史邹元标赞同孙慎行的奏疏。
当时朝中上下都憎恶方从哲,孙慎行的奏论虽然过于苛刻,但大家都认为他说的正确。
“旧任首辅(方从哲)素来忠诚谨慎,李可灼进药本是先帝的旨意,爱卿之言虽出于忠爱,但所列诸事多属传闻。贵妃进封、李选侍移宫,当日九卿、台谏诸官员都是亲眼所见,应当据实会奏,以释君臣之疑。”熹宗见群臣议论纷纷,连忙出来解释,一者为了皇家颜面,二来也为了平息众议。
见朱由校出来解释,方从哲也连忙上疏为自己申辩。同时,刑部尚书黄克缵也出面为其辩白。
于是,孙慎行再一次上疏驳斥方从哲,指责方从哲道:“你身为顾命首臣,假设能稍微有一些坚持道义的举动,也不至于让皇上处于忧愁和危险的境地。由此可见你阿附妇人、阉寺的心意多,而拥戴陛下的心意少。所以你才敢欺凌皇祖,悖逆皇考,而欺骗陛下!”
方从哲不得不再一次上书辩解。
为了平息众疑,朱由校吩咐:“将孙爱卿和方爱卿两人的章奏一起下发廷臣讨论。”
讨论中,朝廷大臣大都赞同孙慎行给方从哲定的罪名。
只有刑部尚书黄克缵,御史王志道、徐景濂,给事中汪庆百偏袒方从哲,而詹事公鼐持中立态度。一时间,廷议纷乱,没有统一的意见。
此时,刘一燝已经离职,大学士韩爌怕方从哲被告倒后引火上身,就出面陈述呈送药的前后经过。他在奏疏里说:“先帝在去年八月初一日登帝位。我和刘一寀在二十四日入内阁。正好碰上鸿胪寺官李可灼说有仙丹想进献给皇上。方从哲很惊讶,拿出他所写的问安的条奏,上面有‘进献应十分谨慎’的话,我等认为这样做是很对的,就传谕让李可灼离开了。二十七日先帝召见群臣,先帝自己说不用药已经有二十多天了。到二十九日遇见两个内臣,说皇帝已病危,曾有鸿胪寺官李可灼来思善门进药。方从哲和我等都说,他自称有仙丹,我等不敢相信他。这天仍然召见群臣。各臣行礼问安之后,先帝就回头看皇上,命令我等辅佐皇上,使他成为像尧、舜一样圣明的君主。又说到寿宫,我等以先帝的陵墓作答,先帝就说:‘是朕的寿宫’。于是问起有关鸿胪官进药的事情。方从哲报告说:‘李可灼自称有仙丹,我等不敢相信。’先帝立即命令传旨宣李可灼进宫。我等出宫,过一会李可灼到,跟他一起进去诊探先帝的病情,说病源和治疗的都很合理。先帝很高兴,命令赶快进药。我等又一次出来,命令跟宫医商量,刘一寀告诉我说,他的二个同乡服用这种药,好坏各占一半。各臣你看我,我望你,实在不敢明确表示是否合适。过了一会,先帝催促赶快调和药丸,我等又一起进宫。李可灼调好药送给先帝服用,先帝高兴地说:‘忠臣,忠臣。’我等出宫,片刻之后,宦官传谕说先帝服药后,身体暖润舒畅,想要进膳,各臣欢呼雀跃,然后告退了。等到了申时快结束时,李可灼出来说:‘先帝担心药力接不上,想再服用一丸。’各宫医说用药不宜太迅猛。而宫中传旨催促更加急迫,于是进献了第二丸药。我等询问第二次服用药丸是什么情形。回答说像当初一样平稳。这是当天的事情。第二天,我等上朝,而先帝已在卯时去世了,真叫人痛心啊!当先帝召见群臣时,先帝身披帝王的礼服,224靠着几案,俨然是发布遗诏的样子。皇上脸色焦虑,在一旁侍立,我等跪在先帝的周围,心意彷徨,拿着药上前,呼天祈祷,为臣的到了这种地步,遗憾不能代替。凡是今天所谓应该慎重应该停止的事情,难道当时就没有考虑,实际上没有说出口,抑或是内心没有萌发这种不祥的念头。怀念先帝驭政虽然只有一周月,他的恩惠实际上已经泽被宇内。作为臣子的应该去考虑怎样颂扬、怎样记述。而礼臣出于忠诚义愤的偏激的谈论和远近惊疑的纷纷扬扬的传闻,都不知道当时的情景是怎样的,而进药的始末实际上就是上面我说的那些。如果不依据实际情况详加剖析,就径直列举种种罪名,强加于先帝临终前接遗诏的各位大臣身上,恐怕先帝的在天之灵不会没有怨言,皇上临终的念头何以安抚?乞求公开发布皇帝的诏书,向朝廷内外布告,使商议礼法的人不要让很小的疑惑变成很大的怀疑,编定史书的人不要让信史成为毁谤的历史。”
吏部尚书张问达与户部尚书汪应蛟非常不满,便联合上奏称:“呈送药的前后经过,我们一起耳闻目睹。辅臣探视皇帝的病,情形急迫、仓促,怎么忍心说‘弑逆’二字?但是李可灼不是医官,而且也不是知脉懂医道的人。用药作尝试,先帝就去世了。方从哲与我们九卿未能制止,都有罪,反而赏赐李可灼。等到御史王安舜上奏,只令他以养病而离去,处罚太轻,怎么告慰先帝,让朝廷内外心服。应该像方从哲的请求,削夺他的官阶,依法追究。至于李可灼的罪行不胜诛杀,而崔文升在先帝不幸感染伤寒的时候,呈送大黄凉药,罪行又在李可灼之上,依法都应该处决示众,以泄公愤。”奏议呈上后,李可灼被判下狱戍边,崔文升被贬至南京,而方从哲却没有被治罪。
由于孙慎行威望颇高,此时上疏令方从哲很难堪,恼恨不已的方从哲只好自请削夺官阶,发配到边远的地方,朱由校却下谕安慰他。
这时,孙慎行也以病辞官。
这一年的冬天,廷臣推举阁臣时,孙慎行排在首位,却被奸臣魏忠贤压制不用。
天启五年(1625年)魏忠贤倾轧正直的人,于是免去了李可灼的戍边之罚,任命崔文升督导漕运。他的党羽徐大化请求启用方从哲,方从哲不出仕。然而一时间请求诛杀方从哲的人被贬官、杀戮几乎殆尽。
魏党的走卒张纳上疏,极力诬陷孙慎行。于是,朱由校下诏,孙慎行竟被革职。
不久,魏忠贤党羽刘志选又连上两疏弹劾,攻击孙慎行蔑视先225皇,无人臣礼,将其削夺官职封号,流放宁夏边关。
这个刘志选非常不是东西,他是浙江慈溪人。与叶向高是同年,万历中期,因为抗疏争郑贵妃册封一事,贬为外官,当合肥知县时,以“大计”罢归。刘志选以阘茸罢归,在家乡闲了三十年。光宗即位后,建言得罪的人,相继起复,而他以大计丢官,格于“计处者不复叙用”的定例,独独向隅。这时,叶向高又崛起了,他由福建经过杭州,刘志选特地赶来招待这位老同年,游宴盘桓了一个月之久,叶向高为人虽正直,但处事也有圆滑融通的一面,到了京里,以首辅的资格,破坏成例,起用刘志选为南京工部主事。此时刘志选已经七十多岁了。大概是在家赋闲了三十年,闲怕了,所以刘志选老而复出,穷凶极恶,一心想讨好魏忠贤,追论红丸案,痛诋孙慎行。魏忠贤非常高兴,升了刘志选的官,召入京当尚宝少卿。在路上,刘志选迫不及待地又上一疏,除继续攻孙慎行以外,把他的老同年、且为举主的叶向高也牵涉在内。刘志选固为忘恩负义,无耻之尤,而叶向高也是自作自受。这一来,魏忠贤更赏识刘志选了,第二年就把刘志选调升为顺天府府丞。刘志选既受魏忠贤的“知遇”之恩,一心投其所好。于是又攻击张皇后的父亲张国纪。但朱由校称与张皇后伉俪情笃,只是令张国纪自新而已。看到这样一道奏疏也没有惹出祸来,刘志选的胆子更大了。于是,他又按照魏忠贤的意思参了孙慎行、王之寀、杨涟、左光斗等人,魏226忠贤非常高兴,就提升他为“右佥都御史提督操江”。
接着,阉党又开始搜捕孙慎行以外的其他官员。在红丸案中与方从哲唱反调攻击崔文升、李可灼的多是东林人士,如邹元标、李三才、高攀龙等,均列入被捕名单。邹元标、李三才当时已经去世,就削夺了他们的封号。高攀龙则被牵扯进了“七君子之狱”。
5、移宫案背后的杨涟、左光斗等“六君子之狱”
因为魏忠贤本人在移宫案中最为李选侍卖力,且带头盗宝,险些丧命。以后,他最怕知道真相的人揭露自己,害死知他底细的恩人魏朝、王安,即是出于这种心理。因此,魏忠贤对移宫案的翻案更加彻底。
“杨涟、左光斗、惠世扬、周朝瑞、周嘉谟、高攀龙应列定为《三朝要典》移宫案的罪魁祸首。特别是杨涟、左光斗二人在移宫案中言语最激烈,应被列为罪魁祸首。”魏忠贤向朱由校进言。“准奏!”朱由校一心做他的木匠活儿,哪里有心思关心朝廷中人事斗争。
天启元年,杨涟、贾继春先后离职,移宫的议论也就停息了。
天启二年(1622年)起用杨涟为礼科都给事中,不久提拔太常227少卿。
天启三年(1623年),移宫案头号功臣杨涟被任命为左佥都御史。次年,又升为副都御史。
这时,魏忠贤已经掌权,众小人依附他,忌惮满朝都是正直的人,不敢太放肆。
杨涟便联合赵南星、左光斗、魏大中等人制造舆论,评述政事,培植好人,抑制邪恶的小人。
魏忠贤及其党羽对杨涟等人恨之入骨,于是发起汪文言的案件,想要罗织他们的罪名,事情虽然过去了,然而正人君子的形势一天比一天危险。
明熹宗本是在杨涟等正直朝臣舍命扶持下才得以登基,但他并没有像东林党人所希望的那样革除万历朝弊政,相反,却是变本加厉,更加游戏无度,荒淫奢靡,昏庸无能。宦官魏忠贤和熹宗的乳母客氏相互勾结,在宫中独揽大权,肆意为虐。那些邪恶派的官吏也纷纷投靠魏忠贤,结成“阉党”,打击和排斥东林党人。
杨涟怀着满腔的悲愤,挺身而出,讨伐魏忠贤。
“目前,魏忠贤正受陛下宠爱,难道你就不怕惹火上身吗?”
同僚劝杨涟道。
“现在不说,等他逆谋之事成功之时,杀他也不一定能阻止得了!难道要让后世子孙嘲笑我满朝文武竟没有一个男子汉吗?”杨涟228大义凛然地回答。
天启四年(1624年)六月初一,杨涟将写好的奏疏藏在怀里,准备趁早朝时面奏皇帝,当场揭露魏忠贤。不巧当日免朝,杨涟恐怕经过一夜,机密会有所泄漏,只好交给会极门侍官转呈皇帝。
杨涟在奏疏中说:
太祖皇帝(朱元璋)曾下令,内官不许干预朝政,只负责‘掖廷洒扫’,违反者杀无赦。先帝圣令在先,但仍有人肆无忌惮、扰乱朝纲,东厂太监魏忠贤就是其中的一人。臣列其罪状,请圣上过目。
接着,杨涟列举了魏忠贤的二十四大罪状:
魏忠贤本是市井无赖,中年净身后入宫当了太监。起初在一些小方面略显忠诚,博得了皇上的信任,但后来他惑乱朝政,成为大奸大恶之徒。祖宗的制度,由专门负责的内阁大臣来拟定圣旨。魏忠贤擅自专权,多次传奉,有时直接自己批准。破坏祖宗两百余年的政体,这是第一项大罪。
刘一燝、周嘉谟是先帝任命的顾命大臣,而魏忠贤却让孙杰弹劾罢了他们的官。急于剪除自己顾忌、仇视的人,逼迫陛下不得不更改先皇的任命,这是第二项大罪。
先帝驾崩,有一定的隐情,魏忠贤却排挤伸张正义的孙慎行、邹元标二人,偏袒与李选侍有关的沈綋,歪曲事实,使沈綋最终加官晋爵。亲近奸邪小人,仇恨忠义大臣,这是第三项大罪。王纪、钟羽正早年对国家有重大贡献,王纪任司寇时执法如山,钟羽正任司空时清正廉明。魏忠贤勾结党羽,排挤二人。在如此盛世,朝廷里却容不得有正直廉明的官员存在,这是第四项大罪。朝廷最重视枚卜,魏忠贤却想把它控制在自己手里,大力阻止孙慎行、盛以弘二人,甚至用禁锢他们人身自由的方法来让他们效忠自己,难道真要把他培养成门生宰相吗?这是第五项大罪。在朝中没有比官员的推举、任命更重要的了,但去年,“南太宰、北少宰”都按魏忠贤的意思任命,一时间名人贤士都不能各安其位。魏忠贤玩弄权术,使得朝廷任用官员黑白颠倒、权诈横行,这是第六项大罪。
皇上推行新政,正需要忠正贤明之士,于是满朝文武都推荐文震孟、熊德阳、江秉谦、徐大相、毛士龙、侯震叻等。这些人的229言论只要让魏忠贤觉得有些忤逆,就被立刻贬黜,虽然他们也屡次受到皇上的恩典,但是魏忠贤竟然想方设法阻止他们在仕途上的发展。这真是“天子之怒易解,忠贤之怒难调”啊,这是第七项大罪。去年去城南郊祀的那天,传闻宫中有位贵人,因为性情贞静,受到皇上的宠爱。魏忠贤害怕她暴露自己的骄横之举,谎称贵人得了急病,置她于死地。使陛下不能保护自己非常宠幸的人,这是第八项大罪。
裕妃因为怀孕准备加封,朝廷内外都为皇上感到高兴。但魏忠贤却因她不肯依附自己,假传圣旨,命她自尽。使陛下不能保护自己的妃嫔,这是第九项大罪。
皇后有喜,怀上了皇子,却忽然离奇流产,传闻是魏忠贤与客氏谋划的。使陛下不能保护自己的儿子,这是第十项大罪。先帝做皇子四十余年,能保护他处于孤立、危难之中的却只有王安一人。先帝突然驾崩,王安拥护新帝,有很大的功劳。但魏忠贤因为一些私人恩怨,假传圣旨,在南苑将他杀了。这不是仇视王安,而是仇视所有跟随先帝的大臣们,而那些无罪而被他杀害、赶走的人,更不知有几千几百人,这是第十一项大罪。
魏忠贤要挟众人,屡次亵渎皇言,今天要个奖赏,明天又要赐个牌匾。最近又在河间地区毁坏居民,修建牌坊,镂凤雕龙,直插云霄,然后又开始拟定修建其陵寝的占地方案,这是第十二项大罪。
今天恩荫中书官,明天恩荫锦衣卫。金吾之堂都是些乳臭未干的小子,诰敕之馆更全是目不识丁之人,如魏良弼、魏良材、魏良卿、魏希孔以及其外甥傅应星等。魏忠贤胡乱世袭恩荫,亵渎朝廷,超越了任何朝代,这是第十三项大罪。
魏忠贤设谋,想要置戚畹一家于死地,诬陷国戚,动摇中宫,若不是大臣们极力反动,言官纠正,这一家人也要被投入牢狱之中,这是第十四项大罪。
良乡生员章士魁因为争煤窑而死,魏忠贤却假言其开矿而死。如果是偷了皇陵一掬土,又该怎样处理呢?赵高指鹿为马,魏忠贤煤可为矿,这是第十五项大罪。
王思敬等人犯了一点儿小事,责任本在有司。魏忠贤却暗地设下陷阱,草菅人命,这是第十六项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