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破烂不堪的古董,
锈迹斑斑的破烂头盔,
叮当作响的将军铠甲,
铁钉铆住的三层软垫。
历史更远的亚麻铜器,
追溯到洪荒年代宅前。
——彭斯(Burns)
只要人们心中还存在情感,那么他们对圣物的珍爱就会永远存在。这是一种发自肺腑的,最善良的也是最容易让人激动的爱,无论是多么冷酷无情的人都不能藐视它,无视它。谁能忽视了忠贞不渝的亡妻生前悬在眉宇间的那绺头发,又有谁会不珍视长眠于九泉之下的爱子生前挂在脖子上的小挂件呢?这些都是亲人眼中的圣物,每个人都清楚其中蕴涵着无与伦比的情感。从人类的亲情上来分析,这是试图将活着的人对逝去的亲人的那份挂念从坟墓里“挖掘”出来,这是一种十分珍贵的感情。对于一个早就被人遗忘的生者而言,如果他偶然间在一本书里发现已故亲友写的一些文字,那该是多么宝贵的东西呀!
如果写下一种思想、一种观念或者是一个名字的手已经变得冰凉,那这本书必然是无价之宝。除了这些让家人珍爱的圣物,还有一些纪念品也是让人们无法割舍的:被人们所欣赏以及崇高美德神圣化的东西,比如一本莎士比亚(Shakespeare)亲手签名的蒙田文集;保存在安特卫普的一把椅子,因为那是鲁宾斯(Rubens)在创作不朽之作《来自十字架的祖先》时坐过的;佛罗伦萨博物馆里收藏的一架望远镜,由于它是当年帮助伽利略(Galileo)完成伟大发现的工具……当人们真切地看见威廉·泰尔瑞典民族英雄,他曾手持弓箭射中儿子头上的苹果,他的箭因此而与众不同,象征自由与独立。——译者注(William tell)的箭——华莱士或汉普顿的剑——或者是某些虔诚的宗教创始人曾经读过的《圣经》时,哪能不油然而生一种景仰之情呢?
圣物崇拜主要起始于人们有表达爱的需求,付出爱的欲望。源自这种单纯的情感,不知有多少家人、后代表现得迷信和荒诞!人们景仰伟人以及伟人留下来的东西,但他们同时却忽略了这些只是缅怀先贤的一个组成部分。他们对圣徒的颚骨、圣徒的脚趾甲、国王擦过鼻涕的手帕,以及那些吊死过犯人的绳子等圣物趋之若鹜时,已经把自己变成了傻瓜。他们只是一味地从祖先的坟墓里挖掘陪葬品,完全不分有名还是无名,美名远扬还是臭名昭著。无论是大圣人还是犯罪分子,无论是大哲学家还是大骗子,无论是大英雄还是杀人恶魔,无论是忠臣还是贼子,都一样受到顶礼膜拜。他们穿越整个地球,踏遍整个世界,找寻着所有逝者的遗物。
现在的圣物崇拜开始于十字军东征前不久。那时,第一批朝圣者把上千件圣物带回到欧洲,不知道他们花光所有财物换回来的这些圣物是真的还是假的。人们最推崇的圣物莫过于十字架上的木头了。这种推崇犹如寡妇的头油,永远不会减少。在罗马天主教教堂里,人们传言,是康斯坦丁大帝的母亲海伦太后在去耶路撒冷朝拜的时候,最先发现了“真正的十字架”。狄奥多斯皇帝把这个十字架上的一大块木头送给了米兰大主教圣·埃布鲁斯,大主教用宝石装饰了这块木头,并将之供奉在米兰最大的教堂里,但后来却被匈奴人掠走了。匈奴人在取下镶嵌在木头上的宝石后,竟然把木头给烧毁了。在11世纪和12世纪,欧洲所有大教堂几乎都能见到据说是从真正十字架上砍下来的木头。如果把这些木头集中到一起,足够建起一座教堂了。能够看一眼它们,对一个罪犯来说是最大的幸福,更不要说拥有一块了!如果要想拥有这样一块木头,就必须有足够的勇气去应对可怕的危险。人们普遍认为,这些木头不但可以用来避邪,而且还可以用来治愈顽疾。圣徒们年年都会到供奉着这些木头的教堂里去朝拜,教堂也因此会有不菲的收入。
救世主的眼泪也是一件极负盛名的绝美圣物。信徒们完全不顾是谁用怎样的方法将它们保存下来的,他们聪明的双眼完全被基督徒给蒙蔽了。只要说这是救世主的眼泪,信徒们就会对之推崇备至。圣母马利亚和圣彼得的眼泪也不难拿到,它们被精心地封存在小匣子里,就好像是虔诚的信徒们将之珍藏在自己的心里一般。除了眼泪,还有别的精致的圣物,那就是耶稣和殉道者的血滴,还有就是圣母马利亚的乳液。头发和趾甲也是十分受欢迎的圣物,它们都能卖上很高很高的价格。
在11、12世纪,数以千计的朝圣者年年都会到巴勒斯坦去买假冒圣物,并在自家的店铺里销售,多数信徒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什么其他的生财之道。事实上,很多脚趾甲都是从一些恬不知耻的牧师的臭脚丫上修剪下来的。这些趾甲在被剪下来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就会被披上某个圣人或信徒的“外衣”,摇身一变成为某个圣人或者是某个圣徒的脚趾甲,这样就可以卖上如同钻石般的高价了。让人吃惊的是,圣彼得的趾甲出人意料地多产。克莱芒议会时代,在欧洲圣彼得的脚趾甲多到可以装一大麻袋了。尽管圣徒的脚趾甲多得近乎荒唐,但人们却对这些脚趾甲是长在伟大圣徒们神圣的脚上的这个问题深信不疑。
直到今天,尚贝里的大教堂里也还有一些趾甲在展出。这些展出的圣物让不远千里前来朝拜的信徒们目不暇接。巴黎皇家港有一棵荆棘总是被人精心地照看着,神学院的信徒们更是肯定地说,这棵荆棘是耶稣基督圣首所在的那片荆棘中的一棵。至于它是如何跑到这里来的、是谁把它栽培下来的这些问题,至今没有人能做出合理的解释。这棵荆棘在不同教派的长期纷争中已经远近闻名,更让它闻名遐迩的是它在彼埃尔小姐的身上创造了奇迹——她只是吻了它一下,就治好了长期折磨着她的眼病。到过罗马的旅游者都知道圣梯,也称为圣阶。据传,这是从耶路撒冷朝拜回来的海伦皇后带着“真正的十字架”在比拉多的住所里发现的。
据传,当年耶稣被带到罗马总督府时,就是从这架云梯上去和下来的。因此,信徒们就认为,脚踏这架云梯就是对神灵的不尊敬,甚至是一种亵渎。也正是这样,他们便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将之悬挂在空中。朝圣者必须先虔诚地亲吻它之后,才能用虔诚的膝盖跪在这云梯上爬上爬下。
欧洲人依然狂热地痴迷于宗教圣物。在西班牙、葡萄牙、意大利、法国以及比利时的罗马天主教教堂里,都还或多或少地供奉着一些圣物,即便是最穷的乡村教堂里,也会吹嘘自己拥有罗马历史上无数的圣人腿骨,虽然这如同天方夜谭般荒诞。尚贝里教堂也在不无夸张地吹嘘说,它那里有查理曼大帝查理曼大帝(公元742—814年),是神圣罗马帝国的奠基人。——译者注的腿骨,能够治好跛脚。豪勒的教堂则宣称,它那里有圣母马利亚的腿骨。西班牙教会也说,它那里有七八块,还说这些腿骨绝对是真的圣物。布鲁塞尔曾经拥有过,而且至今可能还保存着圣高杜勒的牙齿。有一位虔诚的教徒常年受牙痛的折磨,一次祈祷时只是看了一下这些牙齿,牙痛竟然奇迹般地好了。欧洲到处都埋藏着这些圣骨。据说,时间久了,当水从埋着圣骨的地方流过时,会变成甘甜的泉水。信徒们只要虔诚地喝下这甘甜的泉水,能够治好百病。
各个国家,历朝历代的人们非常渴望拥有圣物,为了拥有一件名人,甚至是大罪人的物件,人们挖空心思,绞尽脑汁。理查德一世当政时,伦敦的平民领袖威廉·郎伯德(William Lambert)在史密斯弗尔德被处以绞刑,当时就有不少人想方设法想要得到他的一绺头发,甚至是他衣服上的一块碎布。艾塞克斯、肯特、索夫克、索塞克斯和周围各郡的妇女们纷纷涌向伦敦来抢走一把他绞刑架下的土。在这些人看来,威廉·郎伯德的头发可以避邪,他衣服上的布可以用来治病。
再从近一点的年代来看,还有一个那不勒斯渔夫马萨尼罗的遗物的故事。他在暴动之后,被暴动支持者们推到了权力的顶峰。但让人没想到的是,他却比以往的任何暴君都要更加残暴。最终,他被暴民们就像打死一只疯狗一样,打死在马路上。随后,他的无头尸在泥沼里沤了很长时间,夜晚被抛到了护城河里。次日,不知道为什么,人们对他的感情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人们手握火把,找他的遗骸,找到之后还给它穿上了皇袍,隆重地埋在了教堂里。一万名武装士兵和一万名送葬者参加了葬礼。这个渔夫生前穿的衣服还被众人撕成碎片,被当做圣物收藏。他生前住的那间小屋的门板也被妇女们拆下来劈成碎块后,或是刻成肖像,或是制成保存圣物的小匣子和其他的纪念品。他简陋的小屋里的家具也变得比奢华的宫殿里的装饰物更受青睐,他去过的地方也被当成了圣地,人们在那里收集泥土装在小瓶子里,以天价出售或当做护身符随身携带。
在处死残暴的布瑞威尔夫人时,巴黎人也表现得同样疯狂。马萨尼罗的罪行并未让他的个人形象受到损害,这一点倒是容易让人理解。但发生在布瑞威尔夫人身上的事,除了让人厌恶和鄙视之外,就没有其他什么感觉了。据说,她曾经毒死过7个人。她被判处在格瑞威广场上烧死,并将她的骨灰撒在风中。让人们惊讶的是,在她服刑那天,她还打扮得雍容华贵、美丽端庄。很快,人们便把对她咬牙切实的咒骂演变成了惋惜。接踵而至的是,人们的这种惋惜很快又演变成了崇拜。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她当天晚上就被奉为圣人。她的骨灰被人们一点一点地收集起来,就连烧焦的木头也被哄抢。因为人们相信,她的骨灰能够避邪、驱赶巫术。
在英国,也有不少人钟情于小偷、杀人犯以及其他重罪犯的遗物或与他们有关的东西。绞死这些罪犯的绳子常常以每英尺1基尼的价格被人买走。绞死过多德博士的绳索、绞死被判叛国罪的佛特劳埃先生的绳索、绞死杀害维尔先生的凶手修泰勒的绳索无一例外地都卖了好价钱。1828年,凶手为考德的玛利亚·马顿谋杀案也引起了公众的极大热情。威尔士、苏格兰,甚至爱尔兰的人们都纷至沓来,参观埋藏过受害者尸体的小房子。人们在离开时都想带点纪念品回去,因此房门上的木块,屋顶上的瓦片,尤其是死者生前的衣物都被拿光了。她的一绺头发竟然卖了2基尼,买到的人还认为自己占了个大便宜。
1837年,格林那斯在坎伯威尔巷杀害了汉纳·布朗。案件发生后,人们像潮水一般涌向坎伯威尔巷,这使得警察也不得不前来维持现场的秩序。人们都迫不及待地要从这个暴徒的房间里拿走一样东西来做纪念。要不是警察动用了武力,房子的门窗和桌椅当时就会被洗劫一空。
再早一些时候,还有一个被判绞刑的罪犯的手的传说。人们认为,患有瘰病的人如果被这个罪犯的人手搓一下,就会马上痊愈。这个愚蠢的传说让新兴门监狱的刽子手大发横财,他因此赚到的钱是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因为大家都认为,这是一只包治百病、能够辟邪消灾的妙手。就是这样一个让人恶心的东西,在查理二世时期却要花10基尼才能买到,但人们居然一点也不觉得它贵。
1838年春,就在疯狂的汤姆(或叫考特内)即将被枪毙时,圣物搜寻者又开始蓄势待发,准备冲上去抢一件这个特殊人物的东西做纪念。外科医生剪下他的长胡子和头发后,交给了他的信徒。这些信徒将这些胡须和头发奉为至宝。而且还不只是他的信徒这样,就连住在坎特伯雷的富翁和他的邻居们也将他的头发当做无价之宝。他被击毙时倒向的那棵树的皮也被人们疯狂地一条条剥下拿走;一封有他签名的信也需许多金币才能换到;他钟爱的坐骑也和他的主人一起出名了。很多人成群集队地从150英里以外的地方赶到布格顿,竟然只是为了看一眼他被枪毙的地方,或摸一下“马耳他的疯狂骑士”的马背。要不是看管很严,他的尸体也会被从坟墓中挖出来,其骨头也会被当做纪念品拿走。
在现代的欧洲,最让人们顶礼膜拜的莫过于莎士比亚的桑树、拿破仑的柳树和他在滑铁卢写公文时用的桌子了。比较而言,莎士比亚的桑木鼻烟壶更为稀有,尽管市场上有无数用这位大诗人种的树制成的东西,而且有各种各样打着莎士比亚旗号的木头制品,但毋庸置疑,大多数都是冒牌货。至于“拿破仑在滑铁卢写作公文时用过的桌子”,也大多是冒牌货,因为拿破仑在滑铁卢写作公文时用过的桌子早就被毁坏了。没有一个是真的,就会冒出一打假货。事实上,很多人只是收藏了一根木棍,有的人把自己拿到的那点纪念物刻成别针或是其他饰物,更多的人则是将它制作成了烟灰缸。这些木头在法国被制成精美的糖果盒。不过,无论被制作成什么,都被那些一提起拿破仑就眉飞色舞、双目熠熠生辉的人当做了珍宝。滑铁卢战场上的弹壳、阵亡士兵军服上的纽扣,至今依然备受欧洲人宠爱。就好像旧桌子毁掉后又制作了新桌子一样,人们又开始热衷于如法炮制当时的子弹。很多人还拥有了一颗他们自以为是曾在那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里为世界和平做出过突出贡献的子弹——那是在滑铁卢之战12年之后,人们在战场的遗址上挖矿时挖出的首个军火库里弄来的。所有的圣物崇拜者们,你们一定要看好自己的钱包,不要那么轻易地将钱花在滑铁卢村成群结队的导游们的身上!
在路易·菲力普政权将拿破仑的遗体搬走之前,站在圣赫勒拿岛上孤零零的拿破仑坟墓前,很多旅游者会从拿破仑坟墓前的柳树上折下树枝,将它们带回欧洲的各地去种植。其后,它们和它们的母亲一样长成了大树。因此,圣物的信徒们也就分不清哪一棵才是最初的那一枝树枝长成的,但他们还是对这些大树充满了虔诚。在伦敦的周围,直到现在也还有好几棵这样的大柳树。
推崇圣物和别的事情一样,有可取的方面,也有不可取的方面。那些真正的伟人的遗物,或者那些关于伟大事件的纪念品,永远都不会褪色,它们对人们会永远充满诱惑力。它们会吸引人们去想象、去探索,它们能够净化人们的心灵。估计很多人都会同意考雷说过的那种美好愿景,他想“坐在用弗兰西斯·德雷克爵士环球航行时乘坐的船的残骸制作成的椅子上创作:
“我自己现在也偏爱安静,
和一把椅子差不多,
但我哪能坐着一辆
车轮破旧的马车去旅游,
还眼睁睁地看着它急刹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