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要先于人民而劳
【原文】子路问“政”。子曰:“先之劳之。”请益。曰:“无倦。”
【译文】子路问关于政事。孔子说:“领先于人民而劳动之。”子路请孔子再说得丰富一些。孔子说:“不要厌倦。”
【说明】上篇《颜渊》就有好几个人问“政”,本篇一开头就是子路问“政”,是紧接上篇而下来的。大家一定还记得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其中有一名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个“先”字就是从《论语》这里来的。孔子告诉子路,要先于人民而劳,这里面包含了很多道理。孔子是继承了周文王思想的,而周文王极端讨厌商纣王的荒淫奢侈,也知道人民讨厌、憎恨商纣王的奢靡与沉重的赋税。因此他提倡质朴、朴素,《尚书·无逸篇》载周公训戒成王说,文王勤俭,穿着普通人的衣服,到田地上劳作(“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这与商纣王的“以酒为池,悬肉为林,使男女倮相逐其间,为长夜之饮”(《史记·殷本纪》)的行为形成鲜明的对比。周文王提出的朴素、质朴,赢得了众多的民心,包括商朝以及其他诸侯邦国的民心,以至到“文王晚年,已经取得了当时所谓天下的三分之二”(范文澜《中国通史》第一册)。而周文王所教导的这些质朴与朴素的民众,使周国得到了很多有用之材。孔子此时,周文王已去世五百多年,周朝分封建立诸侯邦国后,各诸侯邦国的国君也逐渐骄奢淫侈了,整个社会风气都是贪图享受,没有国君再象周文王一样勤劳朴素了。因此孔子的本意是要子路学习周文王的“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即“先之劳之”,而且还要“无倦”,即劳动了许久以后,不能厌倦。为什么?如果你象某些国君一样,在立春时象征性地摸一下锄头、犁把,那老百姓是不会相信你的。因此要长时间地无厌倦地劳动,将土地视为自己的,真正与老百姓一样,人民才会相信你,才能信任你,才会服从你。你才能真正获得民心,得到人民的拥护。也就是说,在个人的修养中,一个领导人宁可有困难时自己先上,有劳苦的事自己先做,绝不能自己坐着享受,有困难都让别人去承担,那样会失去民心。而且,困难的事处理多了,劳苦的工作做多了,人都会生出厌倦之心;要无厌倦之心,很困难。所以孔子提醒子路,“无倦”,是很有用心的。
2.举荐你所知道的人
【原文】仲弓为季氏宰,问“政”。子曰:“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
曰:“焉知贤才而举之?”曰:“举尔所不知,人其舍诸?”
【译文】仲弓去做季氏家族的官吏,来向孔子询问处理政事的问题,孔子说:“先有掌握管理,宽免别人的过错,举荐有才能的人。”
仲弓问:“怎样才能知道哪些人是优秀人才?”孔子说:“举荐你所知道的人,你所不知道的,别人就会放弃吗?”
【说明】仲弓去做季氏家族的官吏,因而也来问政。处理政事,最首要的是什么呢?也就是孔子所说的“掌握管理”,掌握你的职位上所应管辖的范围,然后着手管理起来。这是孔子“正名”的一个原则,正名而后才能干事,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下节即论此问题)。在管理所辖范围内,首要的就是宽免别人的过错,也就是说,刚一上任,不要“新官上任三把火”,到处得罪人,先“赦小过”,再想办法“举贤才”。等到你将贤才举荐上来后,就是“选於众,举伊尹,不仁者远矣”了(《颜渊》第二十二节)。至于有些还不知道的贤才,他们为着各种各样的原故,也会毛遂自荐,不会放弃机会的。这与后世的领导人不一样,他们一上台,便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官上任三把火,弄得人人自危,民心沸怨,于是丧失掉民心。孔子这里所说的不是耍滑头,而是作人做事的至理名言。至于举贤才,就如同交友一样,在《颜渊》篇中已经讨论了许多,这里就不再重复了。
3.名不正,则言不顺
【原文】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
子曰:“必也正名乎!”
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
子曰:“野哉,由也!君子於其所不知,盖阙如也。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於其言,无所苟而已矣!”
【译文】子路说:“如果卫国的君主等待您去治理国家,您准备先干什么事情?”
孔子说:“首先要正名吧!”
子路说:“有这样的人吗?您真是曲折、绕远了!为什么要去正名呢?”
孔子说:“粗鄙呀,仲由!君子对于自己所不懂的事,大概都要挖掘一下吧。名份不正,则说出的话就不顺情理;说出的话不顺情理,就办不成事情;事情办不成,那礼乐制度就不能兴起;礼乐不能兴起,则刑罚也就不会得当;刑罚不能得当,则老百姓就会手足无措。所以君子正了名后,就可以名正言顺了,说出话来必定就能行得通。君子对于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是不能有一点马虎的呀。”
【说明】子路于“政”还是没有弄懂,于是他反问孔子,你怎么“为政”呢?是“先之,劳之。”还是“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谁知孔子却用上了“正名”原则。这个“正名”原则孔子已经说了许多次,但子路没有把它放到“为政”上,也就是说没有把它与“为政”联系起来看。孔子对齐景公说过“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也就是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必须各自遵循一定的社会行为规范,君主要象个君主,臣子要象个臣子,父亲要象个父亲,儿子要象个儿子,并遵循各自的行为规范,才能符合各自的做人的标准。假如让一个君子来“为政”,工农兵学商、农林渔牧副,让他管理什么呢?必须先要确定其管理范围和职责,他才能名正言顺地管理这一方面的事。如果一个君子所学的是文,让他去管理农林渔牧副,或者是他明明管理着文化方面的事,却要他去过问农林渔牧副方面的事,则是名不正;名份不正,则他管理这方面的事就说不上话,或者是说话没有说服力,这事也就干不成了。这事干不成,那么这方面的礼乐也就兴不起来,也就是说,这方面的社会行为规范建立不起来;这方面的社会行为规范建立不起来,刑罚就会不得当;刑罚不得当,那么老百姓就会无所适从,不知道奖惩,手足无措。这是孔子根据“正名”原则进行的的一套推论,这个推论是“为政”的重要理论,也是“为政”的思想指导方针,也是我们生活中的思想指导方针。根据这个思想指导方针,统治者在处理国家事务上,必须先要确定事务的范畴,才能确定立个什么官,才能确定这个官职的职权和责任。而这个官员才能根据职权和责任干好他的事。生活中也是这样,做儿女的责任就是要听父母的教导,不到时候,他是不能承担父母亲的责任的。即使是他生儿育女以后,他有了作父母的责任,但在他的父母亲面前,他仍然是父母亲的儿女,还是要承担作儿女的责任。
那么,正了名以后,责任也就明确了,责任明确了,事情也就好做了;然而,说话就不能马马虎虎了,因为,你所说的话,都是要负责任的。
4.可以学稼、学圃,但不能去稼、去圃
【原文】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
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译文】樊迟向孔子请教学习种植五谷。孔子说:“我不如农民。”樊迟又请教学习种植菜蔬或花草。孔子说:“我不如老圃。”
樊迟退了出去。孔子说:“真是个普通老百姓呀,只有少年人的智力,这个樊迟。在上面的统治者重视社会行为规范,则民众不敢不敬仰;在上面的统治者重视最佳行为方式,则民众不敢不服从;在上面的统治者重视真心诚意,则民众不敢不说真话。如果这样做的话,则四面八方的人民都会背负着他们的小儿女来投奔,怎么用得着自己去种植五谷呢。”
【说明】刚说了“正名”原则,樊迟就想学种庄稼。这里我们一定要弄清楚,两千多年来,凡是读书的士子,读了《论语》这一段后,都不肯当农民,自力谋生,这就是对《论语》的误解。孔子在这里并不是贬低樊迟,也不是瞧不起农民,而是在说了“正名”原则后,樊迟应该懂得自己的名份所在,他跟随孔子学了许多知识,应该是承担一些较大的社会责任,引导普通老百姓更好地生活。也就是要他“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地做上面的事,尽上面的责任。我们要注意孔子的语气,樊迟是“请学稼”,“请学为圃”,而孔子结尾的一句是“焉用稼?”意思并不是不教,也不是反对他学习,而是叫樊迟不要亲自去种植五谷,去当一个农民。我们学习知识是为了什么?一是自力谋生,二即是为国家效力,三即是为人民服务。当一个人学了很多知识后,不去为国家效力,不去为人民服务,而只想当一个普通的农民,他也就辜负了他所学的知识。比如现在一个物理学博士,抛开自己所学的知识而去当农民,他也就辜负了国家对他的培养和人民对他的期望。作为一个统治者,或者说作为每一个普通的人,都应该知道稼穑之艰辛,学习这方面的知识,但不能要求每一个人都去当农民。
社会是由许许多多的人组成的,也是由各方面、各行业的人组成的,每一个人都应该懂得并尊重自己在这个社会上的名份,尽到自己的责任,这个社会才能健康而稳定地发展。若是每个人都不懂并且不尊重自己在这个社会上的名份和地位,这个社会也就会混乱不堪了。本篇主要是围绕着“政”事,也就是讲怎样处理政事的,因此,一个为政者可以去学稼、学圃,但不能去稼、去圃。
5.读书要读懂
【原文】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於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
【译文】孔子说:“朗诵《诗经》上的诗篇三百章,授给他处理政事的权力,却不明白;让他出使四方各国,却不能独立应付;书读得再多,怎么能处理政事呢?”
【说明】孔子从樊迟欲学种稼、圃顺势就跳到读书问题上,意思很明显,一个人既然读了书,学了知识,就应该认真、用心学习,否则读书不成,为政者当不成,当农民亦不成。古代君王们多派人到各地去“采诗”,收集民间百姓对统治者的意见。《礼记·王制》:“天子五年一巡守,岁二月,东巡守至于岱宗,柴而望祀山川,觐诸侯,问百年者就见之。命大师陈诗,以观民风。”因此,《诗经》作为一个民间诗歌的总集被汇编起来以后,就成为了统治者“为政”的理论依据。因此,孔子认为,作为一个统治者,依据《诗经》,基本上就可以“为政”了。然而,如果不能明白读懂,也是没有用的,也是不能处理政事的。
6.独立于法律之外行吗?
【原文】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译文】孔子说:“为政者自己本身品行端正,即使不下命令,人民也会遵行;本身行为不正,即使下了命令,人民也不会服从。”
【说明】不论是学稼或是诵诗,为政者最首要的是自己本身品行端正,这是每一个为政者的个人品行修养。正什么呢?就是以社会行为规范为标准,以“正名”原则为标准,寻求最佳的行事方式即为“正”。这样就能处理好政事,并且,自己本身行为“正”了,所谓“上行下效”、“君子之德风”,那么整个社会风气“正”了,也就是“不令而行”了。如果自己本身行为不正,自己超然独立于社会行为规范之外,独立于法律之外,而要求其他人都遵守社会行为规范,那么同样也是“上行下效”,人民也都是不会服从你的政令的。
7.以“仁”为主的处理政事的精神
【原文】子曰:“鲁、卫之政,兄弟也。”
【译文】孔子说:“鲁国、卫国的政治、文化精神,乃是兄弟之情谊的精神。”
【说明】为政者处理政事的精神,应该是以“仁”为主的,就是要以与人相互亲爱的精神来处理。而鲁国、卫国的政治精神,还保留着一点点这方面的文化,还没有形成完全的霸权和霸道。而同时期的齐国、楚国、晋国、秦国等国,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都在不断地扩张军备,搜刮财富,侵略较弱小的国家,已经形成了霸权和霸道政治。所以孔子称赞“鲁、卫之政,兄弟也。”这与孔子在《泰伯》第二节中所说的“君子笃於亲,则民兴於仁。故旧不遗,则民不偷”乃同一意。
8.在不同的人生阶段都能满足于生活现状
【原文】子谓卫公子荆:“善居室,始有,曰:‘苟合矣;’少有,曰:‘苟完矣;’富有,曰:‘苟美矣。’”
【译文】孔子说到卫国的大夫公子荆时说:“他很善于居家过日子,刚有了一点财富,他就说:‘将就凑合着足够了;’少有了一点积蓄时,他就说:‘差不多完备了;’当富裕了一点时,他就说:‘差不多是完美了。’”
【说明】上节说到同时期的齐国、楚国、晋国、秦国等国,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都在不断地扩张军备,搜刮财富,侵略较弱小的国家,已经形成了新的霸权政治。而卫国的大夫公子荆,则是一个私欲很少的为政者。他的“苟合矣”、“苟完矣”、“苟美矣”,都是说明他在不同的人生阶段都能够满足于生活现状。也就是说,他作为卫国的一个高级官员,并没有去追求那些绫罗绸缎、肥马轻裘、高屋大厦。他把他的精力放在处理政事上,放在关心民众疾苦上。有这样的官员处理政事,当然卫国也就“兄弟也”,乃是以兄弟之情谊的精神处理政事了。
9.想要普及全民教育
【原文】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矣哉!”
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
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
【译文】孔子到卫国去,冉有替他驾车。孔子说:“这里真是繁荣啊。”
冉有说:“既然繁荣了,又该做些什么呢?”孔子说:“使他们富裕。”
冉有说:“既然富裕了,又该做些什么呢?”孔子说:“教育他们。”
【说明】卫国的以兄弟情谊处理政事的精神使卫国出现社会繁荣的景象。然而,为政者的最终目的仅仅是为了人民的繁荣富庶吗?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从古到今,古今中外,为政者大都是忙于使民安居乐业,但很少有统治者真正能做到使民“安居乐业”的。战争、犯罪迭迭频起,层出不穷,究其根本原因,则是由于民众的文化知识过于贫乏,人民的文化素质低所致。所以孔子要提出“教之”,就是想要普及全民教育,提高全民素质,所以现在各国政府也在努力普及教育。如果民众的文化知识水平得到普及,那么整个社会的风气也就会逐渐端正了。
10.献身于教育的伟大理想
【原文】子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
【译文】孔子说:“如果有用我来‘教之’者,一年的时间就会有起色,三年便会见成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