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甘泉梦:甘谷县西北部农村饮水安全工程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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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水之梦(1)

§§§第一节 山河间的影子

嵌入波谷的记忆

渭河,这条发源于陇西鸟鼠之山,并因之将一个县定名为渭源的北方河流,这条在今天看来疲惫不堪,萎靡不振的河流,在千百年、亿万年的奔腾或漫流中,在将冀、将伏羌、将甘谷一劈两半的时候,在将自己最丰沛的流量注入黄河,以黄河最大支流稳居老大的时候,没有人怀疑过这条我们民族的母亲之河。岂止怀疑,无数次,无数头祭祀的牺牲的血肉用庄严的红色一次次表达着对她最虔诚的崇拜与敬畏。

打开中华民族的童年记忆,我们会看到开辟鸿蒙的始祖伏羲,看到巍峨绵亘的朱圉山,看到在蒹葭苍苍中上下求索的古代伊人,更会看到一个忙碌的身影——大禹。这个父子两代献身于水,解童年的民族于水深火热中的英雄和先哲,在用力量和智慧的梳篦一条条精心梳理中华大地上肆意漫流,零乱如发的河流时,没有忘记我们眼前这条今天看来绝对平淡无奇的河流,“禹敷水土,随山刊木,奠高山大川”,历“西倾、朱圉、鸟鼠至于太华”,“导渭自鸟鼠同穴”。禹奠朱圉早已成为一个经典的传说,鲜活在我们民族的典籍和甘谷人最美好的记忆中。

几年前,马化麟、潘志强、王金慎等社会贤达倡导在磐安镇三十铺大禹切开朱咀、鸡咀导渭于河处重凿“禹奠朱圉”,恭祭朱圉灵山,我应邀恭撰祭文。文曰:

横亘绵邈,磅礴县南。维我朱圉,名垂禹典。

梧中一聚,三脉相衍。东为天门,西成马鞍。

旗鼓雄中,气势巍然。石鼓灵凤,摩云参天。

华盖雪岩,崎峪挂剑。恢弘壮美,峰尽奇观。

禹王刊奠,秦祖纵鞭。丝绸如云,唐蕃车辇。

王侯将相,勒石梦远。天翻地覆,再谱新篇。

物华天宝,锦绣连绵。佑我生民,福寿绵延。

政通人和,国泰民安。弘扬国粹,祭我灵山。

千秋庇佑,万世感念。灵其来格,享此肥甘。

大禹导渭于河的意义,在于开千万年积塞,阻滞太久的渭河放纵豪情一泻千里,当年伏羲和先民们围猎结网的雷泽之地,顿成渭河两岸平坦如砥的冲积平原,东西49公里,遂成花团锦簇之地。甘谷富庶之地,首善之区,舍此地而谁何?

由清澈而日渐浑浊的渭河,像一面镜子,清晰映照出甘谷的千古风尘,她的沧桑,她的繁茂,蔽日的大纛,悦耳的柳笛。

在中国革命最艰难的时刻,渭河,不但见证了铁流二万五千里的惊世壮举,也没少给困顿不堪的中国工农红军雪上加霜。

1936年10月10日拂晓,一夜之间,磐安镇附近渭河南岸云集了数千名红军。这些从湘鄂赣革命根据地杀出重围,在国民党反动派围追堵截中奋力北上的中华民族的优秀儿女,一路经历过多少生死考验,趟过多少高山大河早已不计其数,可面对横亘在眼前的暴虐而浊黄的渭河,还是摸不清它的脾性儿。但有一点他们是明确的,渡过去,必须渡过去!就像飞夺泸定桥,强渡大渡河,巧渡金沙江一样,而且,时不我待,胡宗南的虎狼之师正睁着血红的眼睛,对这些“猎物”穷追不舍。

贺龙、任弼时站在河边!

王震、陈伯钧站在河边!

数千名衣衫褴褛,饥肠辘辘的红军将士站在河边!

渭河水,见证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中国革命见证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10月9日,贺龙、任弼时领导的中国工农红军第二方面军从礼县、甘谷交界处进入甘谷之后迅速分作两路,左纵队右路军沿纵队行军路线,经古坡瓦泉峪、黄家庄、上下店子抵达磐安镇,其中一营经古坡大卜峪、三柴沟门、安家河、古坡沿艾家川向魏家坪、杨家坪、滴水坪抵达天水唐家山,遭国民党驻关子镇王宁德部骑兵连阻击,红军奋起还击,两名红军战士英勇牺牲。为扭转战局,红军退守魏家坪堡子,后部红军赶到后,迅速占领高地,两地红军居高临下,猛烈夹击,激战三小时,击毙敌指挥连长,敌军败退。红军返回下店子宿营,经羌甘峪进入武山,追赶左纵队主力部队。左纵队左路军经武山草川、中坝到柏家山后兵分两路,一路经郭家庄、文家寺占领洛门,当晚渡渭河后宿营,一路经温泉、聂家河至磐安。

10月9日,中国工农红军第二方面军右纵队由军长陈伯钧、政委王震率领,经甘谷、礼县交界处瘦驴岭进入甘谷,经吊草坝、黄家庄及上下店子,翻十八盘山,过磐安尉家庄、郭家山、东堡,傍晚抵达磐安。

浑浊的渭河水傲慢地看着这些身上沾满硝烟的红军将士。

祸不单行,秋天的渭河正是一年水量最大的时候,加上上游强降暴雨,暴涨的河水翻起一人高的大浪,发出骇人的咆哮,浊黄的泥水中裹挟着屋梁、门窗和苦苦挣扎中奄奄一息的牲畜。

短暂对峙后,几乎是不约而同的,这些肩负着革命理想的中华民族的优秀儿女,将武器和珍贵的弹药举过头顶,手挽着手,和衣走向河心,走向翻滚的巨浪,一个战士被冲走了,又一个战士被冲走了,这条用胳膊结成的绳索,断断续续,艰难前行。许多战士被洪水卷走了,除了星星一样定格在历史中的眼睛,连名字都没有留下来。

看着这些衣衫单薄,破烂不堪,对百姓却秋毫无犯的军人,当地老百姓先是困惑,后是感动,青壮年们从家中拿来绳索,一根根绾结起来作为缆绳,护送红军过河。老人们,带来米面和馍馍,送给那些满脸稚气而目光坚定的十几岁的红军战士。这些在一生中经历了无数次兵燹匪患的老人,第一次亲眼看到,世上还有这样不侵扰百姓的兵。

浪头依然翻卷,只是先前的咆哮变成了呜咽,目光不再傲慢,惊讶地望着那些远去的湿淋淋的背影。

渡过渭河的红军顾不得休息,迅速从磐安向礼辛进军,渭河傲慢的目光远去了,但天空中五架敌机跟踪扫射,轮番轰炸。十月的甘谷礼辛南山光秃秃的,无任何藏身之处,完全暴露在山梁上的红军,用柳条谷草作掩护奋勇还击,突围前进,但还是有五六十人血洒冯山梁,其中二十多位永远长眠在这块他们为之奋斗的土地上。这是一群血性的男儿啊,是中华民族最优秀的子孙。

贺龙在《回忆红二方面军》一文中说:“我们10月4日向北走时,情况很紧急,我们过河也很仓促……”“过渭河,狼狈极了,遭敌侧击,渭河上游下暴雨,我们徒涉,水越来越大,冲了点人去……”,“张国焘违背中央军委指示,二方面军几乎全军覆没,这是长征中最危险的一次”。

一年前的1935年9月26日,毛泽东、周恩来、邓小平带领的红一方面军在磐安以西武山鸳鸯镇渡过渭河后经礼辛到达通渭,红一军先头两个团及军直侦察连、警卫连、工兵连从礼辛经大石王湾于27日到达通渭。政委聂荣臻、参谋长左权率领红一军团主力三个团北渡渭河后,红一师三团经安远到达礼辛。行军途中,随聂荣臻、左权所部工兵连、警卫连遭敌机俯冲扫射,红军英勇还击。10月5日,红四方面军总指挥部及其直属部长在前敌总指挥徐向前的带领下渡过渭河,到礼辛陈庄一带发动群众,宣传革命。

渭河、朱圉山、卧龙山、礼辛、大石、安远在不经意间,成为中国革命最直接的播火者和见证者。在留下红军,留下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足迹和烈士鲜血的地方,73年后,历史注定将用另一种壮举面对党旗做新的宣誓,作为对于历史,对于革命的回应。而核心地,依然是渭河,依然是磐安、礼辛、大石、安远为主的甘谷县西北部山区。

2003年编写《甘谷县军事志》,2004年开始以“为华夏第一县博大坚忍的灵魂造像,为千百万甘谷儿女奉献一卷心灵之作”的文化散文《此景》的写作,我曾无数次往返于县城和磐安之间,一遍遍地寻访,踏勘红军强渡渭河的地方,长时间盘桓在渭河边,回想和追思当年的惊天壮举;一遍遍登临雪岩山,寻找1935年11月国民党中央陆军第一师师长胡宗南围剿红军时的具体住址。甚至在炎热的夏天徒步沿着红军长征的路线从磐安过渭河,经礼辛冯山梁到礼辛、陈庄一带。那是一段艰苦却快乐的日子,我在感动中行进并最终完成了我的采访。我通过接受甘肃省及天水市电视台采访、出版专著来宣传考察寻访结果,其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宣传和彰显历史,彰显一种伟大的民族精神——长征精神。我不敢忘记历史,也不想让人忘记历史,特别是红军流在甘谷的热血。

列宁说: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

2001年夏,晚饭后,我和妻子来到新兴镇七甲村渭河边,徜徉在河边,耳边是如絮如语的河流声,远处的大像山清晰地显出她的轮廓。我的思绪一下陷入到一种非常恬适的状态中,眼前的渭河以一种生命的形态鲜活在我的意识中,面对河流、山脉、月光,我突然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回到家,月光透过纱窗映照到我的书桌上,我摊开稿纸,写下“月光临河”几个字时,写下去的欲望便再也控制不住了。

这是仲夏夜十五的朗月。

白天蓝缎子般纯粹的天空变得邈远而深湛,星星极稀疏地回味着曹孟德“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的诗意,偶尔的闪烁,如疲惫的眼睛,以以有写无的手法表现着夜的空旷与宁静。唯有那冰轮似的满月一枝独秀在遥远的高处,最后几丝云絮随沁凉的夜风一起消逝,整个夜空沉浸在一片乳雾般的朦胧恬静之中。

柔柔的月光洒在渭河粼粼的柔波上,水在流,月光在流,白天汹涌澎湃的渭河以处子般的纯情接受着月光女性般的爱抚。那种略无尘嚣的恬静和恬淡,让人生出一种时光流转物我皆无的感觉。漫步在渭河高峻的堤岸上,脚下柔波如语,不紧不慢,不疾不徐,那般柔绵,就像一支小夜曲,让曾经骚动不安和被世俗炽烤的灵魂在此刻鹅卵石般坦陈在湿润的沙滩上,一任月光的清流濯洗。渭河漫流着,从一处处浅滩、沙洲、回水湾狂草写意般抒发着流泻的诗情。水声随着流速、流向和流动方式的变幻,不断变幻着声响,汹涌而不狂躁,低回而不哀凄,清澈而不轻浮,犹如一曲多声部的合奏。但不论哪一种声音,在月光的键盘上,都给人一种天籁般的美妙与和谐,那种“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的惊喜和激动,以心灵的呼唤缠绵成无限的依恋和缠绻,让天、地、人、河在无极和万象的交叠中丰富和升华。这时往往有泪流出来,不是悲伤,不是激动,只是汩汩而出,簌簌而下,就像远处穿越月光涟漪流涌的河水,让天地人最优美的和谐幻化成一种无言的诗情,在天地间漫流抑或奔涌。这时的渭河往往多了一种灵性,在月光的辞海中被赋予全新的诠释和注解。作为民族母亲河最大的支流,作为切穿深厚黄土不息奔流的无羁长河,渭河,你终生注定了这样一种命运,在奔流中延伸和升华生命的诗情,在漫流中体现流动的顽强和坚韧,即使有短暂的断流和干涸,那种自地心深处涌动的激情,让人永远不会将你和凝滞关联,就像白雪覆盖下的土地的执著和坚韧,任如何彻骨的严寒都难以冻结对于新春百花争艳的希冀和憧憬。

徜徉在月光下,徜徉在伟丈夫似的堤岸上,灵魂如雨后春笋,蓬勃的是对于生命意义的认识和升华,新鲜的是对天地人水乳交融的至诚。灵魂在升华,让曾经的浮躁成为遥远的残梦,随河水一起流泻。那种大悲大喜之后的解脱与轻松,使人对月,对水有了全新的感受,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刻与丰盈,就像河水随意画出的一道道裂贝似的纹理,需要至诚去解读和破译。

岁月如歌,歌词是无字的;生命似河,河的语言呢?那一条条,一道道天问般横陈在天地间的长河,谁读得懂?谁又能读得懂!

月光代表我的心,那么,河的心呢?

月光如水,就这么恬静地照着,照千古山脉,照千古河流,更照山河一样深刻的千古人心。

渭河静静地穿行在月光中,穿行在千古人心堆聚的岁月风烟里。我一次次感知着渭河的生命意义,就像一次次地感知甘谷浪涛一样澎湃的心跳。我的关于水的采写和渭河有关,甚至,我的一生都和渭河有关。

岁月回响

6月9日是一个普通的日子。如果一定要给它着一点记忆的色彩的话,这一天是高考的第三天,也就是最后一天,实际上,对于99%的考生来说,此前两天的考试成功与否已经决定了,今天的外语口语考试,对前两天考得好的学生来说,有一点锦上添花的意思,而对考得差的学生来说,什么意思都没有了。

但现在,我不得不郑重地告诉我亲爱的父老乡亲,请大家务必记住这个日子:6月9日,2009年6月9日,和这一天对应的应该是农历己丑年五月十七日。

这是一个绝不平凡的日子,对甘谷,特别对甘谷西北部干旱山区15万人来说,这一天几乎可以加上这样一个冠词:革命。甘谷历史上,一场关于水的革命将从这天开始,而举行典礼的地方,就是70多年前中国工农红军为北上抗日,强渡渭河的地方。是有意地选择,还是无意中的巧合,一段注定后人将会大写特写的历史,在这个平凡而又不平凡的日子从这儿奠基,走进历史。

渭河散漫地流着,全球环境的恶化,使它早已失去了滚滚滔滔的雄劲,就是上游暴雨之后,也很难重振昔日那摧枯拉朽的雄风。这条我们民族母亲河最大的支流,早已体力透支,疲惫不堪,但这,绝不会抹杀它曾经的辉煌。事实上,对于渭河两岸万顷良田来说,她依然是母亲河,滔滔河水通过渭济、通广、新马等大小渠道,按照人的意志,乳汁一样滋润着干渴的土地。如果没有这条现在看起来有时几乎难以为继的河流,我们真不敢想还能从哪里去寻找甘谷川道的繁荣与富庶?我们常说甘谷川道的人口密度超过成都平原,暂不论这句话是自豪还是无可奈何,至少可以这样想,甘谷川道的繁荣应该不亚于作为天府之国的成都平原。渭河是一条名副其实的“金腰带”。

渭河的南面是苍莽雄峻的朱圉山,作为中华古名山之一,朱圉山如霞的色彩永远给人一种高贵华美的感觉,不是吗?红色的山坡上葱郁的植被茂盛地长着,红绿相间,那么和谐,那么得体。作为名山,朱圉山不仅多姿多彩,而且婀娜多情,在它红色的山梁上站起来过一个强大的秦帝国。朱圉山不仅是秦先祖的繁息和发迹之地,它翠色欲滴的牧草更让秦并吞八荒的战马四蹄生风。为了感谢朱圉山的恩赐,秦武公将一种天才的创举——县——这样先进的管理制度赐予甘谷,并让其落地生根,穿过两千多年的风烟一直走到今天。